吃了饺子,又得知父亲的病情好转之后,李可的心情终于轻松一些了,所以又开始琢磨起了他的用药问题和治疗问题。
现在药已经见效了,这就证明了他的辨证方向应该没错。
“营卫不和,便秘……医书上有这么说吗?”李可思忖了一下:“咦……”
李可突然起身,去把自己自己大背包拿过来,从里面找出来一本被翻得皱皱巴巴的《圣济总录》。
李可翻开查找。
“论曰大便秘涩,盖非一证,皆营卫不调,阴阳之气相持也……”
李可抬头看向暗处,似有一副人体五脏六腑经络运行图出现。中医素来讲究整体观,并非简单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看似于便秘并无关系的营卫不和,在一定条件的相互作用下,其实也会导致便秘。
经次一例,李可感悟颇深。
李可把圣济总录放回去,又翻起了药解的书。导致他父亲头晕便秘,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冲气不降,而他在方子里面并没有融入专门镇冲的药物。
因为他知道桂枝是有降冲气的作用的,但初次临证的李可还是有些不放心。
《长沙药解》云:“桂枝入肝家而行血分,走经络而达荣郁,善解风邪,最调木气,升清阳之脱陷,降浊阴之冲逆……”
《神农本草经》:桂枝,主咳逆上气,结气,喉痹吐吸,利关节。
……
虽然医书上这样写,但李可还是有些顾虑,他整个方子里面就只有一味桂枝是有降冲的作用,关键这个方子里面桂枝最重要的作用是调和营卫啊。
所以是不是能起到很好的降冲的作用,需不需要加别的降冲的药?李可就有些把不稳了。
直到麻油灯内的油都点没了,李可才带上疑惑,合上书本,上了床。
睡意渐浓,李可心思也渐渐紧了起来,他知道伴随他三年之久的梦魇又要来了。
黑暗,又是望不尽的黑暗。
面孔,又是漫天丑陋的面孔。
嘴巴,又是泛着魔音的嘴巴。
“开门,开门,李可开门!”
“快进去,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就是他,就是他指使我们的!我们都是听命于他的。”
“打他,打死他,打死这个坏分子。”
一众魔音同时响起,吵杂凄厉的声音直接砸进了李可的灵魂深处。
“啊……”李可痛苦地哀嚎着,无论多少次,他都无法习惯这样的痛楚。
“谢谢你啊,小同志。”昨夜那一声女声又突兀地传了进来。
梦魇顿时一挫,然后又凄厉地响了起来。
女声也不敢示弱,继续道谢。
又像昨晚一样,两种声音僵持不下。
李可痛苦极了,可是今夜却迟迟没有出现那把四十米长的光剑斩破黑暗。
正当李可满地打滚的时候,传入了第三者的声音。
“拧了!拧了!”
梦魇再度受挫。
李可浑身颤抖,这声音是……
梦魇卷土重来:“李可,抓住李可。”
“拧了,拧了,刘三全真是拧了!”
“谢谢你啊,小同志。”
“宣判,李可,男……”
“拧了拧了!刘三全拧了!”
有了后面这个男声的强势加入,这两道声音终于渐渐压退了恐怖的梦魇。渐渐的,梦魇的声音越来越淡,直到最后,终于退却。
而倒在地上只余喘息之力的李可,也睁开了自己虚弱的眼睛。
无尽的黑暗渐渐淡薄,光明渐出,到最后,渲白了整个世界。
白芒刺痛了李可的眼睛,他吃痛的闭上,却听耳旁有读书声。
“木香理乎气滞;半夏主于湿痰。苍术治目盲,燥脾去湿宜用;萝卜去膨胀……”
李可急忙睁眼,发现自己又站在了四合院门外,上面还是写着“北平医学校”几个大字。
不等李可思考,他发现自己已经处在了教室之中。
李可看向了窗外:“我怎么进来了?我上次不是站在外面吗?”
“不对。”李可突然警醒,“我怎么会记得上次做梦的场景?”
“不对。”李可再度警醒:“我现在也是在做梦!”
“不对。”李可第三次警醒:“我怎么会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做梦?”
“伤寒论第15条。”突然讲台上传来了声音。
李可抬头看向讲台,下意识翻开随身带着的书本。书一翻开,他就已经忘记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仿佛前面那一瞬清醒根本不存在。
台上,是面容严肃的左季云先生:“太阳病,下之后,其气上冲者,可与桂枝汤。这便说明了桂枝有降冲作用。”
“《金匮要略》痰饮咳嗽病篇中说的‘小青龙汤下已,多唾口燥,寸脉沉,尺脉微,手足厥逆,气从小腹上冲胸咽,手足痹,其面翕热如醉状,因复下流阴股,小便难,时复冒者,与茯苓桂枝五味甘草汤,治其气冲。这方子里面其实也只有桂枝一味药是降冲的。”
“随后的‘冲气即低,而反更咳,胸满者,用桂苓五味甘草汤去桂,加干姜、细辛,以治其咳满。’既然冲气已经降下来了,那就没有必要再用桂枝了,所以仲景去了桂枝。”
“还有《伤寒论》第117条‘烧针令其汗,针处被寒,核起而赤者,必发奔豚。气从少腹上冲心者,灸其核上各一壮,与桂枝加桂汤,更加桂二两也。’还是桂枝汤治奔豚气上冲,只是多加了二两桂枝,没有别的药……”
随着左先生的讲述,李可眉间的疑惑渐渐淡去。
左季云先生继续往下说,开始详细地讲述桂枝汤类最后三方,还有麻黄汤类方,正是今天李可细读的内容。
李可也如饥似渴地听着,这一次条件还不错,至少是在室内,只是他没有在座位上,而是坐在角落,跟旁听生似的。
不过其他人好像也没有发现这里还坐着一个人。
还有就是今日的左季云神色更为严肃。
讲完了今日李可研读的那些内容之后,左季云先生道:“今日的课程,就讲到这里,下课。”
说完,左季云先生对着众学生微鞠一躬,准备走了。
“先生。”教室里面站起一位学生喊住了左季云:“《社会医报》已经刊登出来余贼的废止中医提案了,听说会议已经通过了,这是真的吗?”
左季云侧着身子,看着门外,没有扭过脸。
“先生。”又是一个学生站起来:“中医必须接受西医培训,若不接受,则不可执业。若不通过西医考核,亦不可执业,这……这真的会实行吗?”
左季云依旧没有转过身子。
“先生。”第三个学生站了起来:“就算拿到执业证书,也仅获批数年而已,并且以后不再第二次发放证书,这……这也是真的吗?”
“先生,他们不让开办中医学校,我们这个学校不能办了吗?”
坐在最后的旁听生李可停下了记录的动作,抬头紧张地看着几人。
左季云先生终于转过了身子,紧绷着脸,看着几人。
最后班长站了起来,神情紧张和惶恐,问:“先生,中医真的要亡了吗?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啊!”
谁能想着这群学生学着学着,还没毕业呢,结果整个行业亡了。
左季云先生看看几人,又看看全班神色惶恐的学生。
他的神色反而渐渐平静下来,甚至嘴角还微微往上拱了拱:“稍安勿躁,或许不会像你们想象的这么糟,一切有我们这些先生来处理。诸君,自习,看书,勿吵。”
平静地说出这几句话之后,左季云先生慢慢迈步出门。
一众眼神中全带有绝望之色的学生齐齐看着走出门外的左季云,他们老师竟然连个解释都不肯给。
而坐在最门边的李可看的真切,左季云先生出门之后,身子很明显打了一个剧烈的趔趄,他急忙用手扶住了墙,才不至于摔倒在地,其实他的内心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