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下水江县码头的工人们大汗淋漓地来回穿梭。
大多数人都只穿着布裤,上半身赤着,只有一个衣着完整的人在其中显得格外突出。
哪怕衣服都已经被浸湿,杨樟身为读书人受到的礼教也让他不可能打赤膊。
工长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在杨樟又扛了一包过来要再去的时候将他拉到了自己身边的凳子上坐下。
“先歇歇,不差这喝口水的功夫。”工长给杨樟倒了一碗水。
杨樟在他带的这一帮长工中是最特殊的一个。
他们都知道杨樟是个读书人,还是个秀才,如果不是家里变故,说不准就能中举当官儿了。
真是可惜的很。
杨樟在他们这里人缘极好,他们这些人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平时写个信啊都全靠杨樟。
原本杨樟刚来码头的时候他们这些人也不大能瞧上他,感觉文文弱弱的,肯定是个只会之乎者也的酸秀才,来扛包估计也撑不了两天。
谁知道杨樟是表面文弱,内心刚硬,再辛苦都没喊过一声累。
虽然身体素质和其他人比明显差着,但是谁也不敢再小瞧他了,尤其是知道杨樟家里的事儿之后更是为他惋惜。
工长有时候都看不下去分外照顾他一些。
喝了两碗水,杨樟感觉略缓了口气:“谢谢大哥,我继续去干活儿了。”
工长点点头:“累了就再来歇歇喝口水,别太勉强自己,你们家全靠着你一个人呢。”
他感觉这两天杨樟格外卖力气,不知道家里是不是又出什么事儿了。
只是他自己不说,工长也不好问。
杨樟笑了笑:“嗯,我知道。”
说完转身又往靠岸的船上去了,留下身后工长的一声叹息。
临近中午了,一艘船靠了岸,这艘船上下来的都是人,杨樟他们只帮着搬搬行李和一些轻省物件儿。
“劳烦打听一下,水江书院在何处?”
杨樟转过身看到一个身着素衣手持鸠杖,鸠杖上还挂着包袱的老人,面容带着几分严肃。
“您可是头一次来水江县?水江书院很好找,您从这里进了咱们水江县,然后沿着这条大路向东走,路北有一家书局,便从那条街进去,然后向北走,大概走个一炷香的时间便能到了。”
曾经在水江书院念过书的杨樟非常详细地为这位远来老叟叙述了水江书院的未知。
老叟瞧了瞧那街,转过头道:“我不太识得路,可否为老叟引路?”
杨樟瞧了瞧其他人,再瞧瞧这位腿脚瞧着并不太灵便的老叟,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您稍等一下,我去交代一声。”
说着便走到工长处说了自己要为这位老叟引路的事情。
工长瞥了一眼那其貌不扬的老叟,无奈叹道:“也就你这种读书人这样好心,罢了,去吧,反正剩下也没什么活计了,等吃过午饭再过来。”
“多谢大哥。”
杨樟这才走过去,笑着道:“我带您过去。”
之后杨樟帮老叟拿了包袱,带着他往水江书院去。
就听到老叟道:“你叫什么名儿?”
“老人家,在下名叫杨樟。”
“富阳山底樟亭畔,立马停舟飞酒盂,”老叟吟道,“是个好名字。”
杨樟没想到这老叟如此有学问,道:“多谢老先生夸奖。”
“你是读书人?”老叟道。
杨樟的脚步似乎滞了一下。
“过去是吧……如今也不能算了。”
那老叟听到这话似是有些生气:“读书人就是读书人,哪有如今不能算的道理,除非是把诗书全都抛诸脑后了!”
“您,您说的是。”
“哼。”
杨樟没想到老叟竟然因为自己这么一个回答便生气了,不过却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过去他的确是读书人,可如今他只靠卖力气谋生了,自认自己是读书人也不过是堕了这个名罢了。
之后两个人便再没有什么交谈,一路安静地到了水江学院。
“老先生,已经到了,我便先回去了。”
杨樟不知道老叟生什么气,他既已经将他领了过来便也算完成任务了。
老叟接过包袱,眉心略皱正待开口。
“立舟?你怎么过来了?”
一道声音在两个人背后响起,从书院里头出来一人。
杨樟连忙躬身行礼:“先生!”
来人正是水江书院的院长,也是杨樟过去的先生李江寻。
他口中所喊的便是过去他为杨樟所取的字。
“先生,有位老先生……”
“哼,不必你费口舌。”老叟不悦道。
李江寻方才只瞧见了这老叟的背影,这才瞧见正脸,忙惊道:“可是白石先生?”
那老叟这才淡淡点头。
白石先生?
杨樟也禁不住心下一颤。
莫不非中京府白石书院的那位先生么?
此时李江寻正激动万分:“早先便听闻您在四处游学,万没想到您会来此处,学生荣幸之至!”
白石先生乃是白石书院的创始人,早年曾位居太傅之位,致仕后退至白石书院,真真正正的大文人,不是一句桃李满天下可以统述的。
“先生远道而来必然还未用饭,可否容学生为您准备?”
白石先生点点头:“那便多谢。”
“是学生的荣幸,您请。”
李江寻做了一个躬身礼,请白石先生入书院。
杨樟低声对李江寻道:“先生,学生这便先回去……”
李江寻虽然见到杨樟也很是心悦,不过眼下还要迎接白石先生也的确顾不得杨樟了。
只得道:“那你便先……”
“叫他过来陪坐。”
刚迈步走上台阶的白石先生头也没回地喊了一声。
李江寻和杨樟都是一愣。
“立舟啊,你就留下吧,想必白石先生是想要感谢你引路呢。”李江寻笑着拍了一下自己过去得意门生的肩膀。
对于自己这个门生能得了白石先生的另眼看待,李江寻也是与有荣焉。
杨樟转头看看那白石先生的背影,犹豫了一下方点了头。
“是,学生领命。”
只是,他感觉这位白石先生多半并不是想要感谢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