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光耀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有留学这个事了。
那年他爸妈闹离婚，他爸找那个女人的弟弟就在外面留洋。
对，那时不叫留学，大家都说留洋。
正是因为那家人有一个留洋的学生她家在当地的地位很高，女儿找个有妇之夫明面上也没人敢管她。
当时莫父也说跟着他们家怎么样都会有出息，早晚会离开这个小地方，因为对方有个留洋的弟弟。
最后父亲走了，久不归家，投进了那个留学生姐姐的怀抱。
再后来母亲也走了，为了报复父亲，她扔掉了自己这个累赘。
那时母亲就想让父亲带个拖油瓶，进不了那家人的门。
只是她没有想到有些人自私起来没有底线。
为了进那家人的门，没过多久父亲就抛弃了他。
那时莫光耀还很小，才四岁。
四岁的孩子其实并不能记太多事情，以至于后面好多事情，好多细节，他都忘记了。
但他一直记得，一直记得那个女人有个留洋的弟弟，一直记得父亲提起这件事情时眼中的神彩，那是向往跟羡慕混合出来的神情。
他也记得母亲听到这件事时无奈跟无能为力的面容。
在知道对方有个留学生弟弟的时候，母亲没有再挣扎，她选择了放弃。
那时莫光耀就想，留学的人有这么厉害，这么让人喜欢吗？
所以，不知道何时起，他开始觉得自己唯一的出路是读书，自己唯一获得幸福的方式是留学。
他要成为最厉害的那个学生，他要成为别人羡慕跟向往的那个人。
后来他开始读书了，他接触到了书本这种东西。
果然，读书真的太好太好了。
读书可以让他了解更多意想不到的东西，在书中的世界，他就像是一个探险的孩子，那里面没有歧视、嫌弃、嘲笑跟捉弄，只有阳光、温暖、感动与爱。
莫光耀喜欢读书，喜欢学习，太喜欢太喜欢，这种喜欢几乎跟他的灵魂融为了一体，如果分割他只会感到无比的痛苦。
所以当年贾彩书告诉他，可以供他继续读书，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要娶她，跟她定亲。
他如愿以偿地上了高中，甚至是大学，到现在还将拿到出国留学的机会。
他特别高兴，高兴得不知道要用何种语言来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他感觉自己已经触碰到了幸福的本源，他感觉这种幸福会一直伴随着他，从此以后他的世界将不再有那些不好跟负面的东西，他的亲人也将不再离他而去。
“彩书，谢谢你。”
莫光耀握住了媳妇的手，能走到今天他知道没有眼前的人根本不可能。
是她用双手托举了自己的幸福，是她的陪伴与支持让自己走到了今天。
所以……
“等我留学回来了，我养家。要是我能在那边找到更多学习的机会，我就想办法将你和孩子接过去。
你知道吗，我听说国外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科技先进，也很发达。
我们可以在那边生活，我一边挣钱，一边学本事，到时再回来建设祖国……”
你看，多么的美好，在知道有这个机会之时，我就迅速勾画出了我们的未来。
多么完美的画面，我都快要沉浸其中，我都快要着迷了。
可是我的心为什么会揪得这么厉害，痛得那么难受，还那么地慌？
甚至，甚至有一种想要大哭的冲动。
就好像……
就好像他已经经历过这一切，然后证实那只是他的幻想，只是他编织出来的梦，事实的结果并不完美，还充满了痛苦跟悔恨。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莫光耀觉得有些好笑，明明那些事情还没有发生，明明现在只是个开端，哪来的结果？
他是高兴过头在胡思乱想了吧！
莫光耀觉得脸上有点痒，他伸手摸了一下，发现不知何时他居然哭了。
这？
肯定是太高兴了！
莫光耀用衣袖抹干了泪，问一直沉默着的贾彩书。
“怎么样，你也很高兴吧。汪老师说了，过几天双方就能交换文件，明年开年就可以准备过去了，到时先跟班学习，如果表现优秀还能进实验室，也能跟这边一样安排导师。彩书，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
一定会，他可以，他什么都可以。
贾彩书淡淡一笑，“好的，你努力。”
“好。”
莫光耀点头，“那你休息，我先回教室了。”
“去吧。”
贾彩书看着丈夫出门，脸上的笑容渐渐落了下来。
他想得很好，但不是自己想要的。
以前母亲对她说，别供他读那么多书，男人书读多了，见识了外面的世界，会变坏。
贾彩书觉得丈夫没变坏，只是与她之间的距离变长了。
在丈夫心里，是学习，是未来，是他的理想和抱负。
但在她心里是这个四口之家，是今天的肉多少钱一斤，米有没有贵，菜还有多少。
没错，她心里想的都是生活，都是怎么样过好现在跟以后的日子，异国他乡什么的，扯犊子呢，她怎么可能离开这里去别的国家，要不是为了陪丈夫读书，她甚至不想离开生她养她的那个小村子。
村子里落后，村子里穷苦，那又怎么样。
那里有她的亲人，有她的姐妹跟朋友，有她熟悉的一切，她喜欢那里，特别是在孤独无助的时候，非常想念那个家。
她不可能跟他一起出去，永远不可能。
贾彩书叹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好像变了，跟两年前比起来变得贪心了。
如果是以前，在知道丈夫要去留学，她虽然不赞同，但也不会说想要离开他，跟他离婚。
但是在外面待了两年，她突然觉得丈夫好自私啊，他怎么能事事都顾着自己，不考虑身边的人。
他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书呆子，一个不负责任的丈夫，一个不称职的父亲，在他的心里只有读书，没有家这个概念。
来庆城之前，母亲说，看紧点，别让城里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将你男人拐跑了。
那时贾彩书极力否认，莫光耀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但是现在她终于明白了，一直以来，都有一个叫“学习”的小妖精缠着丈夫的心，她根本斗不过。
从一开始，他都当自己是一个可以实现学习的工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