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蒙蒙,位于群山围绕之中的山村被火把点亮。
如果是平时,此时大家早已用完晚饭关门上锁吹灯灭火,于寂静无声的夜色中不安睡去。
今天却是不一样。
村口处被火把点的像白昼一样明亮,勉强凑出的几人不甚熟练的用乐器奏鸣出生涩且庄重的曲子。
悠悠扬扬,好似一缕青烟飘入山岚。
头发已花白的李灵师位于村长右侧。
面前则是四个青年壮汉,中间放着一抬装饰着简陋红布的轿子,后面还跟着两个身形佝偻的老人。
李灵师如今灵力衰弱似他的生命之火,只怕就算能再苟延残喘几年,也庇护不了村庄多久了。
他的家人儿女皆在此,又怎敢让村庄毫无遮掩,沦为邪祟口粮。
好不容易费尽灵力,卜得转机,这才让村中人选出祭品,于良辰吉时送给那位路过的大妖。
否则平日里,怎么也不敢大晚上还闹腾的。
待乐声一停,时间已到,便是要上路了。
村长再次不放心的叮嘱道:“你们抬轿送到山腰即可返回,黑夜中勿言语,听到呼唤莫要回头,快去快回。”
青年们神色一肃:“村长莫要担心,我们自然会小心谨慎的。”
村长又走到轿子旁,“白姑娘,此去是你的机会,也是你家人乃至整个村子的活路,凡事都要小心啊。”
轿子中传来细细的应答声:“是,村长。”
时间再耽误不得了,否则夜越深越危险,错过吉时也不好。
抬轿起程,两名老人虽身形佝偻,但并不比青年人慢上几分,她们走在前方,举着灯笼照路。
灯笼上也糊了一层红纸,写着偌大的“祭”字。
红红的光照在老人家干橘子皮般的脸上,照在山间的草木上,照在红布被风吹起的轿子上,如蒙上一层血色。
看样子是去成亲的,可再仔细一瞧,怕是冥婚都没这么渗人。
苏桃坐在摇摇晃晃还硌屁股的轿子里,苦着一张脸,也不敢乱动。
生怕这从白家库房里掏出来的老轿子扛不住漏个底,那他得一路滚到山沟沟里。
外面除了脚步声和山风吹过树林那格外渗人的声音,便什么都没有了。
苏桃刚看完剧情,深知这个世界如何危险,连撩开车帘看外面一眼都不敢,只紧紧抱着怀里的食盒,梳理起来。
这是一个古代世界,与苏桃所知的古代历史皆不相同。
千年前,人族灭杀妖魔,得主气运。
如今妖魔化身邪祟,再度出世,杀死明君,导致气运紊乱,妖魔邪祟频出,人命沦为草芥。
荒郊野外的村子有时候反而比繁华都城还要安全,尤其是开明和乐之处,不易生出邪祟。
但原主不甘心一辈子被困在这个小村庄里。
他心知肚明自己只识得几个字,也没什么长处,便打着娶村中大户白家姑娘好一跃而起的主意。
没想到在这之前,另一个机会先来了。
护佑村中的李灵师已年老,有天赋继承他成为灵师的孙子还年幼,无法扛起保护村中安全的大任。
为了稳固地位,并使村子安全,李灵师费尽灵力占卜,得知一未曾食人的大妖路过此处,可寻求庇佑。
既不食人,那要献上什么祭品才能令对方满意呢?
村中牛马那是比人还精贵的,而且必然要一人去祈求大妖庇护,才不至于白送了东西又惹怒对方。
于是,村里一合计,决定给大妖送个姑娘。
若运气好,可侍奉于大妖左右,若运气不好,大妖不食人,也很大可能全身而退,不必付出性命。
换言之,这也是一次好机会。
最终这个人选落在了白家次女,也就是女主白雁玉的头上。
反派暗中觊觎,使计换下白雁玉,恰好白雁玉不乐意当大妖祭品,将计就计,把这个位置让给了反派。
这就是苏桃现在穿着一身红布嫁衣坐在轿子中的原因。
他没想到,一过来就自动完成了“顶替白雁玉祭品身份”这个主剧情。
而这个村里决定赌一把的大妖,就是男主巫初篁。
巫初篁的确不食人,但不代表他不杀人。
只不过性情冷漠至极,若不冒犯于他,他也不会动手。
原主打算借着男主身份提高自己地位,还想从男主手里扣出点好东西来。
没想到男主对他十分冷漠,全靠他自己一腔毅力才没有被丢下,也没得到好处,心中不由怨恨丛生。
苏桃绝望的捂住脸。
他在脑内对小傻货说道:“我连生火都不会,更别说照顾男主了,估计转头就被丢下了,然后被邪祟啃光光。”
【放心,他不会这么对你的。】小傻货宽慰道:【而且你被邪祟啃的时候,我会给你开痛觉屏蔽的。】
苏桃:“……谢谢你了啊。”
轿子轻且快,外面夜色愈发深了,一弯弦月挂在天边,清冷月华笼罩大地。
按踪迹来看,那名大妖停留在山顶。
到了山腰之处,轿子就放下了,苏桃怕露馅,低垂着头,下轿时还差点踩到裙角。
青年只送到此处,因为无法保证面见大妖能安全返回,村中青壮年不能轻易折损。
所以,剩下的路是两名老妇人陪祭品一起走。
哪怕是条死路,对村中来说,也损耗不多,顶多可惜失了大妖庇护。
这很残酷,但在这世道,这又已经不算残酷了。
好在夜色深深,灯笼的光又红,老人家视力也不好,除非凑到面前,不然估计分不出换了个人。
苏桃一手提着沉重的食盒,盒中是一些素食荤食和糕点,用来献给大妖的。
另一手提着裙子,裙子不厚,走了一段路后就习惯了,也不会绊脚了。
越往山顶走,越让人惊惶。
路边树林中不知何时掺上了翠绿的新竹,在月光下舒展着身姿,仿佛发出声音般簌簌生长着。
直到树林变成了竹林,竹叶拂动,沙沙作响,掩着其中一间竹屋,颇有意趣,如文人墨客隐居于此。
两名老妇人却抖如筛糠,连带着红灯笼也晃来晃去,烛火忽明忽灭。
她们不知苏桃为何如此镇定,只当是见过白家走镖历练出来的。
否则,见了这之前明明不长竹子现在却遍地竹林的景象,怎么能够不感到骇然。
被竹子掩映的竹屋就在不远处。
原剧情里没写的这么细,苏桃见两位老人家吓得都不敢前进了,索性让她们留在这里,自己提着食盒独自过去。
穿过竹林,却像是穿过了重重迷雾。
苏桃恍然回头,来时路已被竹子占据,也看不见分明只隔了数十步的老人。
月光仿佛被聚拢到了这方山顶,白光莹莹,比外面明亮了许多。
竹屋顶上悄无声息多了一道人影。
墨发披散,着玄色纹金华服,身后一条黑色长毛狐尾,昭显出对方非人的身份。
并无肃杀之气,可那双金色眸子扫过一眼时,恍如被剖开看透的冰寒感令人汗毛直竖。
分明只是在竹屋顶,却高高在上的好像是踩在了弦月弯钩上。
当剧情中简洁的三言两语化为现实,苏桃才切实体会到这种冲击感。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在颤抖,因为对方被侵入领地的不悦,让他本能的害怕。
人相对于大妖来说,就像蝼蚁相对于人。
苏桃心里是没那么害怕的,比起强大的巫初篁,他更害怕路上那种阴森森的恐怖气氛。
而且就算出意外他也不会痛,顶多是任务没完成。
心里安定,颤抖的身体也慢慢平静下来。
苏桃深吸一口气,提着食盒向前,仰望着巫初篁,说道:
“听说您路过这里,白山村有失远迎,不胜惶恐,特选良辰吉时送上祭品,望您见谅。”
祭品?
如今处处是邪祟,巫初篁一路走来自然见过不少祭祀。
有的是祈求庇护,有的是主动送上祭品,希望邪祟不要大开杀戒。
这与他何关?
巫初篁没想到这些人敢给他来送祭品。
昨日他暂时停留于此,察觉被人用灵力窥探,才耐心等待片刻,等到这路人上山来,看看是不是什么人族针对他的袭杀。
没想到相差甚远。
既然如此,扔下山便是了。
但巫初篁又敏锐看透了其中猫腻。
这个胆大的不怕他的祭品,穿着红嫁裙,实为男子,说得重了,就是蒙骗大妖,一个不小心就会招惹大难。
既然如此,不论背后是何隐情,把他扔回去,只怕都不好过。
许是对方年少,一对琥珀眸在月色下清澈干净,熠熠生辉。
仰头看他时又显得有几分乖巧,如他被点化后所见的新竹般,竟勾出他极为难得的一丝恻隐之心。
巫初篁悄然落在苏桃面前,竟比苏桃高了一个头,影子遮在苏桃身上。
“吾没有世俗之欲,既不食人,也不食色,你有何用?”
苏桃冥思苦想片刻,眼前一亮。
“不会做的我可以学,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苏桃视线落在巫初篁身后那条大狐尾上,对大妖的恐惧消退后,就满是想撸大毛绒绒的冲动。
巫初篁不知苏桃为何眼神如此热切,倒也不觉得被冒犯,只平淡道:
“且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