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很快,不需她做出下一步反应,他又将绫袜给她穿上,穿上绣鞋,不忘理了理她的裙裾,转过身蹲在她面前。
“上来吧,我背你回去,路不远,马上就到家了。”
甜酿连连摆手:“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别逞强,小时候又不是没背过。”他仍背对着她,语气淡淡的,“那时候下雨,你磕伤了膝盖,我也背过你一回。”
“还是我抱着你走?”他回过头来看她,眼里一派风清月明。
“我真的可以自己……”
“我永远把你当亲妹妹对待,如果你愿意的话。”他打断她的话,“快上来。”
甜酿顺从俯在他宽阔的背上。真奇怪,他也是瘦的,像竹子一样挺拔的身形,为什么会有这样宽广的肩背和胸膛?
兜兜转转这些年,他居然还在她身边,在她需要的时候,他永远在,这几年她在张家经历过那么多,时至今日,一点一滴能想起的,偏僻都是他的好。
“大哥哥……”
嗯?
“谢谢你。”她将面颊枕在他肩头,由衷感激他,“真的很谢谢你,大哥哥。”
他微微笑了笑,眉宇间是一点胸有成竹得意。
作者有话要说:算是平行世界?他们都觉得,如果嫁给张圆,所有的一切都会不一样……
这种程度的强取豪夺轻松多了,我偏偏放弃了甜宠,选择了hard模式
不会很长,大概章,喜欢的话,可以攒在一起看
第129章番外施家有喜
施老夫人来信,问问施少连的身体,也问问兄妹俩的近况,操心这两人的婚事——近来有媒人上门,替兄妹两人说亲事。
施少连问她:“祖母在给你相看人家,你想不想再回江都去?”
“祖母想让我回去,我就回去。”她心内有烦恼,又无可奈何,语气闷闷的。
“回去再嫁人?听说媒人介绍的那男方,也是个生意人家,年岁三十多,家里还养着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你过去就成了便宜娘,上事舅姑,下事儿孙。”施少连语气微冷。
“我不想嫁人,再也不想嫁了。”她想起张圆和张家,眼睛便是胀痛酸涩,胸臆如堵。
“不嫁人,难道在祖母身边守一辈子?”他语气四平八稳,“祖母肯点头?一直养着你?”
她别过脸,眼眶里蓄满泪水,难道她要在施家留一辈子?祖母又怎么可能留她不嫁?她曾把所有的未来都寄托在张圆身上,可一夕梦碎,她嫁过人,在施家的身份就算是外人……谁能料到,她又成了一株无根的浮萍,不知何去何从。
施少连默默看着她流泪,柔声劝她,循循善诱:“你既然不想再嫁,那还回江都去做什么?祖母还不知怎么烦你,倒不如安心躲在我这,省的旁人在你耳边唠叨……我吩咐人,把你在江都家里那些喜爱之物都送到金陵来,你就在这家里长住。”
“我又岂能在哥哥身边呆一辈子呢。”她语气萧条,“哥哥早晚要娶亲,等嫂嫂进门,我也要走的。”
“娶亲是娶亲,我也不至于连个妹妹都养不起,再者这些八字也没一撇,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施少连捧起茶碗,催她,“你给祖母回信,就留在金陵过日子,以后若是要嫁要如何,一概都兄长做主,请她老人家安心,先把眼下这再嫁的事躲过去再说。”
甜酿犹犹豫豫被施少连说动,回信先拒了祖母,施老夫人见甜酿不愿回来,又捏着施少连的回信思索半日,信上所言甚得她心,甜酿若能在金陵嫁人,也比留在江都的强——王妙娘的过去总归是污点,吴江的事万不可再抖落出来,害了喜哥儿。
那就让大孙儿慢慢在金陵寻访,替甜姐儿谋个好未来,他兄妹两人同在金陵也有个扶持。
榴园的东西整理出不少来,都送去了金陵,甜酿要常住,就不好再凑合,施少连添了几个使唤的婢女,把后院的一处屋子收拾出来好好布置,他在前院书房住了几年,也趁此机会挪进了后院的主屋里,兄妹两人的住所由一条长长的游廊相连,往来方便得很,每日里都能见个面。
日子逍遥快活,每日无拘无束,大半载光阴也不过转眼而过,兄妹两人相处愈发融洽,渐跟小时候的相处无二,只是各人都拿捏着分寸,不往前多走一步。
他若当起兄长来,也是正儿八经的兄长,有空闲的时候,常带着甜酿出游闲逛,食肆茶楼,花园山寺,连戏院市井都肯带她光顾一二,偶尔也能遇见施少连相熟的人,人家携妓带美,看甜酿婀娜艳丽,笑起来甜蜜蜜,以为是天香阁新来的花娘,难免多看两眼,也总被施少连挡住,淡声道:“这是家里亲戚,从江都来金陵闲散几日,妹子没见过世面,各位多担待着些。”
“失礼,失礼。”来人打哈哈。
甜酿被人盯着,也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火辣辣的,直往施少连身后躲。
这种时候多了,他倒是有些恼,皱着眉头看着甜酿:“下次见了旁人,不拘男女,你都当视而不见,不许再朝人家笑,只管跟着我就行。”
“金陵无赖多,自己出门的时候,也要多带着几个人,寸步不离跟着,万不可跟人独处,特别是那些三姑六婆,浮浪青年,要格外警醒些。”
她微微噘着嘴,闷闷的哦了一声:“知道了。”
后来他倒是常避着人,带她夜游湖,晓登山,若是去附近的府县办事,也带着她一道出门游历山水,留在家中总归是不放心,只有带在身边才心安。他每日的吃穿行越发挑剔,不是嫌小厮手笨,就是怨旁人不称心,非得累得甜酿劳心劳力,亲力亲为,一度到了亲自下厨,洗手做羹汤的地步。
也有走得远的地方,施少连要去浮梁谈笔营生,附近恰好有座声名远扬的峻山,山中佛寺道观都灵验,他借着替施老夫人烧香拜佛的由头,带着甜酿一道上路。兄妹两人一道上山去进香,前一宿投靠在山脚下的客栈下,客栈难免简陋,最干净的上房是间两室连通的卧房,一间阔大的厅堂,兄妹两人一人住了一间,留了个婢子睡在厅里伺候茶水。
第二日天还未亮,施少连带着甜酿,几个家仆背着干粮,在山脚下买了几根登山杖进山。
甜酿哪里爬过这样的名山大川,穿了女子骑马的窄袖胡服,轻便鹿皮小靴子,头发扎成男子髻,格外的飒爽清透,施少连看着她一身红衣,笑容如初阳,眼波跳跃,也不禁愣了愣。
羊肠小道又窄又陡,石阶上尽是些地底爬出来晒太阳的虫子,在眼皮子底下密密麻麻蠕动着,甜酿吓得头皮发麻,一边放声尖叫一边往上窜,竟将施少连远远甩在身后。
“大哥哥,快点,快点。”隔着早晨的白雾,他听见她撕心裂肺的惨叫,“这里好多虫子!”
他看见那个蹦蹦跳跳的背影,扭头望旁侧云海滚滚,目光又深又远,唇边带着一丝笑:“慢些走,这虫子不咬人。”
一个时辰后,她已经是面色发红,出了一身热汗,手足绵软,杵着登山杖,不住喘着气。
“我走不动了。”她咻咻喘气,艳色如桃李云霞,驼着背,嗓子又哑又干,“我实在走不动了。”
“要回去么?”他折下一柄蒲叶替她扇风,把水递给她,柔声笑道,“我们走了一半的路,已经在半山腰了。”
甜酿回头看着脚下陡如直线的石阶,腿肚子颤抖,在仰头看着云顶山巅,露出犯难之色。
他大大方方伸出一只手:“我牵着你慢慢走,若还是走不动,哥哥背你上去。”
甜酿蜗牛似的往上蹭了几步,认命似的把手递在他手中。
他攥着她的柔荑,五指纤纤,柔滑无骨,令人心荡神驰,安安分分被他牵着,再想抽身也难。
兄妹两人并肩走着,山林蔼蔼云雾缭乱,峻险处身侧就是悬崖,呼呼的山风吹动两人的衣衫和发带,甜酿心头紧张,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敢松懈,又探头探脑去瞄旁侧的深渊,笑着回头对他说:“这要是不小心摔下去怎么办,非得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不可。”
“小心些。”施少连轻描淡写,“你要是不小心摔下去,我也活不成了。”
她闻言,心口像清泉般涌上股又酸又涩的悸动,话还未说出口,又听见施少连淡声道:“若是不能平安带你回去,我有何颜面去见祖母和喜哥儿,他们怕是骂也把我骂死,打也得把我打死,还不如我追着你一道跳下去轻省。”
原来是一句玩笑话而已。
甜酿讪讪抿了抿唇。
两人走走停停,赏景观云,施少连又和甜酿聊些当地的风土人情,奇闻异事,后头的路倒也不算艰险,两人进了山寺,并肩跪在蒲团上拜佛,向寺里的和尚要了些素斋,挑了处景致极佳之处,席地而坐。
身边人随身带了些烧鸡肉干,还有一壶甜甜的果酒,施少连用一柄银制的小刀剔肉,佐着寺里的粗饼干饭,竟也别有一番乡野风味,甜酿一口气把那壶酒喝了大半。
下山的时候,借着那酒力,甜酿的脚步都有些飘了,回程居然走得极顺畅,到了山脚下,还有当地的农家猎户兜售些土产吃食,甜酿又挑了些喜欢的,回到客栈,她坐在椅上才发觉自己两条腿都软了,浑身汗出如浆,问小二哥讨了两桶热水,痛痛快快梳洗一番。
施少连在回程遇见几个特意来游山的书生,倒起了谈性,几人邀着一道去酒肆坐一坐,这一坐便坐到了入夜,醉醺醺被人扶回来。
他酒量其实很好,几乎未有喝得面红耳赤、东倒西歪的模样。
“公子喝了店家自己酿的竹筒酒,喝了不少,起初大家都清醒着,谁知这酒有些古怪,喝到后来,大家都醉倒了。”小厮把人扶在床上,抹了抹汗,“奴还要回酒肆去结银子。”
甜酿见他双眼紧阖,面色赤红,怎么喊都不睁眼,心下也有些慌张,问店家要了碗醒酒汤,让婢子扶他起身。
“小姐,婢子扶不起……”
成年男子的体重,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怎么扶得起来。
还是甜酿想法子在他身后塞了几个软枕,喊了几声哥哥,才让醉酒的男人稍微有些意识,睁开一双迷濛又幽深的眼,默默看着她,语气默然:“怎么是你呢?”
“是我。”她轻声回他。
“你不是在江都么?”他语调极轻,仿佛怕惊醒什么,“你不是嫁了张圆,在他身边过好日子么……如何会在这里……”
甜酿捧着热烫烫的碗,那炙人的热度由掌心绵绵传入心间,她扯开唇微微笑了笑,神色哀婉,柔声哄他:“那都过去了……哥哥把我带到金陵来了……”
“在他身边过得好不好?”他喃喃问她,一双眼亮度惊人。
她无法回答他好或是不好,那都是模糊的、稍纵即逝的过去,短暂得让人来不及回味,就淹没在琐碎里,只是他用这样的语气问她,她就忍不住扑在他怀中,述说自己曾遭遇的痛苦。
“大哥哥,喝点醒酒汤。”她坐在床榻边缘,将汤匙递在他唇边,一口口喂他。
他就倚在床上,支起一条腿,半阖着眼一口口喝着她递过来的汤。
吃过醒酒汤,甜酿又沾湿帕子替他洁净手脸,把他安顿好:“哥哥,睡吧。”
他偏偏揪着她的一片袖子不肯松手,红烫的面庞贪她刚碰过水的凉手,将半边脸颊埋在她手心,嘟囔了两声:“好凉……”枕着她的手臂闭眼睡去。
她的半边手臂都被他压着,推又推不动,喊又喊不起:“大哥哥,少连哥哥……”
耳边是男人沉重又有节奏的呼吸。
他睡着了。
她今日也又累又乏,手掌被他枕得发麻发疼,小心翼翼坐在床沿,一点点往回抽自己的手,施少连猛然翻了身,长臂一揽,横臂将她压倒在床上。
沉重发烫的呼吸喷洒在她面颊边,带着浓郁的酒气,他蹙起剑眉蹭了蹭软枕,将面庞埋在她肩头,安静的沉沉睡去,他身上的气息是混乱的,安定中又夹着种令人心慌的味道。
甜酿望着帐顶,心里纷乱异常,海潮似的涨涨浮浮,说不清是累,还是哀怨,还是别的情绪,她已经很久不去想自己那些有的没的情绪,这夜又悄悄翻上来,好在这一切都有黑夜掩盖,天明即将散去。
她静静数着他的呼吸声,也忍不住要阖眼睡去,等他熟睡,毫无动静,回头望了眼他的眉眼,剑眉如刀,眼睛狭长,像一幅山水糅合在一起的画卷,她已渐渐习惯在他身边,习惯这种喜悦又安心的生活。
甜酿轻轻推开他的手臂,落下帐子,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醉酒的男人悄然睁开了眼,眼里是一片清明。
甜香依然萦绕在身前,他喉咙滚了滚,阖上眼,掩住眼里的焦躁和压抑。
男女之间,即便是兄妹父母,也当得起避嫌二字,有时候是稀里糊涂,有时候是揣着明白当糊涂,有时候是天性或后天养成的依赖感,没有长辈的拘束和管教,更容易行差错步。
甜酿在金陵住了一年,算得上是极开心的,春花秋月,闲事勿扰,施少连对她也宽厚,只是也总有尴尬不便的时候。
她每隔几日会带着人去前院替他收拾书房,偶尔撞见他扔在角落里的风月图鉴,不小心看见上头的图谱,总能哼哧哼哧脸红个半晌,悄悄替他放好,隔一阵子再去收拾,书换个地方,她便明白,他时不时也翻阅过,用这书打发过时间。
极偶尔的时候,他从外头归来,外衣上会沾一点香气,像是明晃晃的艳丽的钩子,她也大概能揣测出他去过什么地方,偶尔她送点东西去他屋里,本不该是他在家的时候,却瞥见绢屏后的矮榻上,一只修长的手懒散散搭在软枕上,屏上的身姿是半撑半躺,半舒半展,有衣袂窸窣作响,而后是沙哑长长一声低哼和略有些乱的呼吸声,她像被钉在地上,面红耳赤落荒而逃,她嫁过人,知道那是什么动静。
她只觉得,大哥哥也该到了娶亲的时候,她也应该走的更远些。
而后甜酿听见施少连和旁人的闲聊,近旁有家官宦人家看中他的相貌家产,家中恰好有待嫁的小女,托旁人来探探口风。
“多谢老先生厚爱,只是晚辈心有所属,怕耽误别家姑娘,所以迟迟不婚。”他遗憾拒绝,“其实……施某几年前踏入金陵时就发过誓,此生绝不娶妻。”
“这是为何?”
他微微一笑,清风朗月:“罗敷有夫,我终非良配,这辈子若能默默守着那个人也好。”
客人早已走了,他却仍坐在堂里,自己斟了一盏茶,出神半晌,待茶水凉尽,放一饮而尽,跨步出去。
甜酿走进屋内,看见那漆黑的桌上,用茶水沾着写了一个字,字迹半干,却模糊辨认出是一个“酒”字。
她失魂落魄坐在椅上,一颗心又痛、又酸、又涩、又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