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蕴清觉得他总是可以克制自己的,但一切的理智从容在苏语凝这里似乎不管用。他轻捻了指尖,厮磨描绘出被那根细细的系带所绕过的痕迹,不经意间透出的缠绵之意让他自己都心颤。
课下夫子留了题让学生们商讨破题之法。
苏语凝指尖轻点在鬓侧,百无聊赖地看着正与其他学子交谈的那人。
她支起耳朵从一干人的说话声中听到了谢蕴清轻缓温润的声音,不自觉的就软着腰斜倾斜了肩头,好在宽大的襴衫掩下了她身段。
苏语凝朝着他的背影偷偷撅嘴。要她说,最难破的题就属谢蕴清了。
肩上被什么戳了一下,苏语凝回头看去。谢予安收回手里的笔杆,和身旁的谢瑶一同朝着她笑。
谢予安朝她使了个眼色往外走去,苏语凝本来不想去的,可见谢蕴清压根就分不出神来理她,谢瑶又一直催促,干脆也就跟着去了。
谢予安轻车熟路的带着她们往绕过前头的讲堂,往后院走。后院的老旧木门没有上锁,一推就开,蜿蜒的小径通向山上。
苏语凝拨开垂落眼前的枝桠,“我看你平日没少逃学来这里吧。”她故意和谢瑶说笑,“咱们这回可有你二哥的把柄了。”
谢予安走在最前面,回头道:“这你可就猜错了。”
“难道不是?”苏语凝缩着肩躲开飞到面前的小虫,刚才还笑盈盈的小脸有些发白。
谢予安将虫子挥开,笑着道:“那可不,平日里我都是下山找乐子。”
小路难走,苏语凝也顾不上和他拌嘴了,与谢瑶交挽着手臂跟着他的步伐。
周夫子走进讲堂,看着空了的三个座儿叹息着摇了摇头,这些个商户弟子个个纨绔不驯,尤其是那谢二。不过他对谢蕴清还是颇为满意的,两兄弟放在一起,高低立显。
周夫子点了谢蕴清来破题,他起身淡淡答完。周夫子满意点头。谢蕴清坐下来静静看着面前的书册,一动不动,他面上不显波澜,眼底却不复平静。
谢蕴清觉得自己从前所想过的那些所谓成全,根本就是个笑话,他现在只想将人抓回来。
“二哥,你还说有兔子,哪里有。”谢瑶着抱怨,走的她脚都酸了。
谢予安回头敷衍的笑道:“下回再带你去找就是了。”他推开后院的门,边走边说,“明日我带你们去吃合福斋的绿豆糕,就卖一上午,迟去了都没有。”
他冲苏语凝扬了扬下颌,“你不是就爱吃那些吗?”
苏语凝点头算是答应了。
“还有明日?”微凉的声音将三人都吓了一跳。
谢蕴清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目光自苏语凝身上掠过,看着自己的弟妹,神色严厉。
“哥。”谢予安挠挠头,仗义道:“是我带她们去的,你要怪就怪我。”
“你以为你逃得了?”谢蕴清摆出身为兄长的态度,“这次还带着阿瑶……父亲那里你自己去解释。”
他半句不提苏语凝,用的是管教弟妹的由头。
谢瑶求救般的看向苏语凝,动动唇瓣无声朝她道:“嫂嫂。”
苏语凝自己也有点紧张,但又架不住这句嫂嫂,她垂在身侧的手偷偷朝谢瑶挥了挥,让他们先走,然后朝谢蕴清走了过去。
谢瑶拉着谢予安就走,她知道大哥最经不住的就是苏语凝的缠磨。
谢予安不放心的顿步,苏语凝已经站在了谢蕴清面前,她唇角抿着笑,谢蕴清没有说话,眉目却柔和了下来。
谢瑶催促他,“二哥。”
谢予安扯了个笑,跟着她离开。
是他瞎操心了。
“谢兄……”苏语凝见这四周也没别人,干脆就又走近了一些。
谢蕴清站着没动,掩在袖下的手已经握紧,他想知道她会怎么来帮那两人求情。
“我已经帮你教训过谢二和阿瑶了,你就别怪他们了。”小姑娘的声音娇娇甜甜的,黑亮的眼眸晃了又晃。
总算还知道心虚,谢蕴清道:“贤弟不说,我还以为你是和他们一块去玩的。”
一声贤弟让苏语凝面红耳赤,她怎么不知道谢蕴清是在揶揄自己,冷不防又听他问,“说说怎么训的?”
“是训他没抓着兔子?还是没抓着山鸡?”
苏语凝皱起鼻尖,小声嘀咕:“你都听见了,还这样说。”
她脸红红的,理亏得同时还觉得有些委屈。
谢蕴清一时觉得自己有些严厉了,他替她摘去发上的枯叶,还是忍不住问,“山上好玩么?”
还有半句话他没说出来——和二弟一起,好玩么。
“无趣极了,还全是蚊虫。”苏语凝撩起袖子,细白的胳膊上有几个红点。
她用手一抓就留下了几道红痕,谢蕴清微微皱眉,娇嫩成这样。他轻轻道:“别抓了。”
“可是好痒。”苏语凝眼睛一转,将手举高在他面前,“你帮我吹吹。”
她本就是想逗他一逗,却不料谢蕴清真的托住了她的手腕,垂头轻轻的替她吹气。
苏语凝怔了怔,吹在手臂上的温热气息让她浑身发麻,就连指尖无力的颤了颤。
谢蕴清轻握着她白玉凝的手腕,他看似平静,神智却有些恍惚发晕。
“谢蕴清。”带着娇意的三个字从苏语凝口中细声吐出,清澈的眼眸里蕴起一片水雾蒙蒙。
谢蕴清蓦然回过神,原本只是轻拢着的手掌此刻已经收紧,甚至在轻抚……惊觉到自己的出格,谢蕴清猛的放松力道,故作镇定的帮她拉下袖子。
“好了,走吧。”他率先转过身,步子仓促。
苏语凝握住自己的手,小口呼出一口气,木头……开窍了?
她追上谢蕴清,“那阿瑶他们……”
要是真的让谢伯伯知道了,谢二只怕少不了一顿家法。
“没有下次。”谢蕴清默了一瞬道:“你也一样。”
“谢兄若能长陪着我,我自然是哪也不去的。”苏语凝得寸进尺,放肆的用手指勾住他的衣袖。
两人已经走到了外院,随时都会有人经过,谢蕴清抽出袖子,又变回了一派八风不动君子模样,他淡道:“不是觉得我刻板无趣么。”
“怎会。”
不解风情倒是真的,可与他在一起苏语凝从来也不会觉得无趣。
小姑娘模样认真,谢蕴清只当她是在哄自己,她这张嘴惯是会说好听话,可眉眼还是舒展了开来。
傍晚时分,谢蕴清将人送回了苏府。
苏语凝换好衣裳从马车上下来,她抚平群摆上的皱褶,轻声道:“衣裳都被你弄皱了。”
谢蕴清背脊微僵,连回身看她都不能,那抹青莲色又在他脑中浮现。
谢蕴清微曲起手指,缓声道:“快些进去吧。”
见他又变回这不冷不热的样子,苏语凝心里委屈起来,就好像先头在书院给她吹手的人不是他一般。
谢蕴清始终保持着背对她的姿势,无声的僵持,他不敢看她,他不知自己眼中究竟是怎样的神色。
耳畔忽然吹过一阵携着香甜气味的细风。
“清清,你耳朵红了。”
……
直到入睡,谢蕴清脑中反复响起的还是她在他耳朵吹气时喊得那声清清。
小姑娘说完就离开了,只留他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
这个称呼,他已经多久没有听见了。
谢蕴清闭上眼好像又回到了年幼时。
那时叶伯母抱着苏语凝来府上走动,她温声对怀里的女儿道:“妧妧,叫哥哥。”
扎着两个小发髻的奶娃娃,伸长了手臂朝他扑来,忽闪忽闪的眼睛亮晶晶的,奶声奶气道:“清清。”
“这孩子,怎么偏是不肯叫哥哥。”叶柔无奈的对陆映宁摇头。
陆映宁笑道:“就这么叫着也无妨,两小无猜叫什么都好。”
谢蕴清站在母亲身侧,妧妧还在朝他伸手,见他迟迟不抱她,似乎急了起来,小手在空中一抓一抓的。
谢蕴清道:“伯母,我能抱抱妧妧妹妹吗?”
叶柔半蹲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小小的苏语凝。
一到谢蕴清怀里她就高兴的拍手笑了起来,清澈透亮的圆眼弯弯起,“清清,去玩!”
谢蕴清抱着她走的很慢,他自己也就是个孩子,抱她其实有些费劲,但每一步都很稳。
他看着地面,青砖小径忽然消失不见,天色变得昏暗,怀里也空了,他大惊着抬头去寻。
眼前,琉璃灯盏内的光线明明灭灭。
谢蕴清看见自己坐在宽大的圈椅之上,怀中抱着的不再是只有丁点大奶娃娃。
苏语凝软着纤细的身段靠在他怀里,眸中水波盈盈,像只狡猾的小狐狸一样,故作委屈地喊他,“清清,衣裳被你弄皱了。”
那抹青莲色的兜衣又到了他手里,就被他握在掌心厮磨。
他看见自己俯身吻她的耳廓,一寸一寸的辗转,“妧妧再叫一声。”清浅的声音缱绻温柔。
而怀里的小姑娘似啼似吟,“清清。”
黑暗中,谢蕴清猛地睁开眼睛,粗重的呼吸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尤其清晰。
他静静看着帐顶,喘、息逐渐平息,但他这么多年来的克制与忍耐全然崩塌。
手握紧,指节处发白,精瘦的小臂绷着,他无法不承认,他想让梦里的一切都变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