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1 / 1)

贺知洲被灌了碗醒酒汤,在一道惊天动地的哀嚎声里醒来了。

他喝下九洲春归后直接断片,如今什么也想不起来,一睁眼就看见几张神色各异的陌生面孔,中间还夹了他认识的宁宁和裴寂。

“洲啊。”

宁宁的眼神很是复杂,贺知洲从未见过她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他是个需要被好好呵护的宝宝,稍不留神就会哗啦碎掉:“你还记得,昨晚和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他茫然地摇摇头。

鼻尖萦绕着浅浅熏香,是他曾经在花楼里接触过的味道。

再往四周看去,赫然是朱红雕花木椅、粉白绣蝶纱帐与无比暧昧的暖热轻烟,至于将他围了整整一圈的姑娘们个个眉目如画,有沉鱼落雁之姿,乍一看去,跟进了盘丝洞似的。

贺知洲眼前一黑。

不会吧不会吧。

这么多姑娘,他竟有如此禽兽?看这阵仗,就算是把他身上的灵石榨干得一滴不剩,也绝对付不起价钱啊!

“放心,你没对她们做什么。”

宁宁一眼就看出他的心中所想,很快出声为贺知洲消去疑惑惶恐。

这本来应该是件好事,她却始终用了奔丧一样的语气,不像是来花楼接他,倒像在参加缅怀贺知洲好同志的追悼会:“这里有姑娘记下了昨夜的事情,你……想不想看一看?”

贺知洲思绪仍有些糊,用先天发育不良后天畸形的小脑瓜努力思考,既然他没对姑娘们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那就理所当然没什么好怕的——

难道他还能自己迫害自己不成?

他没做多想地点头,其中一位年轻姑娘欲言又止,递给他一面镜子。

通过视灵,镜面之上顷刻便投映出暖玉阁歌舞升平的景象。

夜里的百花深处人影绰绰,往来女子衣香鬓影、媚眼如丝,交谈声、吆喝声与车马声都被潮水般的笑声吞噬,在摇曳不定的火光之下,映出房檐之上红木花雕的轮廓。

在来来往往的人潮里,没过多久,出现了两道无比熟悉的影子。

正是贺知洲与天羡子。

宁宁与裴寂应该已经将这段影像看了一遍,此时纷纷沉默不语,死死盯着镜面。

“二位公子。”

他们俩相貌俊朗,刚一进门!门就吸引了不少姑娘的注意力。其中一个笑意盈盈上前打招呼,颇为羞涩地用团扇遮掩唇边:“公子们前来做客,可有心仪的姑娘?”

问的人认认真真,听的人就不一定了。

镜子外的贺知洲眼睁睁看着曾经的自己瞬间泪流满面,无比哀切地对那姑娘道:“姐姐,我们不是来花钱做客的——求求你收留我俩,让我在此地做花魁吧!”

贺知洲脑子一懵,神色惊恐地看一眼宁宁。

后者则面带怜悯地摇摇头,示意他后面还有。

“公子,你们喝醉了?”

女人眼角一抽,闻见他们身上越来越浓的酒味,被吓得后退几步:“你们两个大男人,留在暖玉阁又有什么用?”

“我也是被逼无奈。”

贺知洲用袖子抹去眼角泪珠,抽抽噎噎望一眼身旁的天羡子:“看见我家二叔了吗?可怜他年纪轻轻,就得了天花晚期,我为赚钱给他治病,什么事情都能干——快!二叔!”

最后那三个字可谓是低吼出声,有点恶婆婆的刁难儿媳妇的意思。

天羡子还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一时间被吓了一跳,呆呆望他一眼后,居然十分配合地开始浑身打寒战,翻着白眼抽搐不止。

镜子之外,贺知洲的一颗小心脏也在抽搐不止。

——救命啊!他为了当花魁,竟然强迫天羡师叔干了这种事!

万幸师叔本人没有在这里看见这段影像,否则今天晚上玄虚剑派的晚餐,很可能就是爆炒贺知洲肉。

不对。

也许他之前就看过了呢?

镜子里的女人哪里遇见过这么离谱的事情,听见“天花”二字,立马被吓得继续后退。

惊慌失措间,又听贺知洲继续道:“如果只是这一种病,或许我还能砸锅卖铁为他治一治,可谁能想到,我二叔在不久之后竟又患了癔症!”

他说完又是狠狠一瞥,天羡子俯首甘为孺子牛,一边继续跟触电似的浑身抽抽,一边双目无神地又哭又笑,嘴里念念有词,很是恐怖。

贺知洲已经不敢往下面看了,缩在凳子上瑟瑟发抖。

与此同时,又在镜子里听见自己的声音:“不但如此,他还在昨日被诊断出肠胃炎、咽喉炎和重度产后抑郁症——我的二叔啊!要不是你辍学供我念书,我哪能长!成如今这副模样!”

这回连贺知洲本人都忍不住吐槽了。

——滚啊!长成这副模样你二叔肠子都悔青了好吧!而且那个“重度产后抑郁症”是闹哪样啊!你有病吗!!!

画面中的天羡子露出了有些为难的神色,表情一僵,呆呆望向他时,又撞见贺知洲阴毒狠辣的目光。

宫斗剧里蛇蝎心肠的反派妃子,给小白花炮灰灌绝命毒药的时候,可不就是这样的表情么。

天羡子好委屈,连说话都是细声细气:“我不会……”

贺知洲双目一眯,两把眼刀虎虎生威,从喉咙里发出老牛般的低吼:“嗯——?!”

真不是人啊。

他眼睁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越来越相貌狰狞、面目可憎,天羡师叔可怜巴巴、无路可逃,而周围的人都被他们吸引了注意力,其中不少好奇地转过脑袋。

在贺知洲凶神恶煞的胁迫之下,天羡子红着眼眶向后仰倒的时候,口中吐出的鲜血,凄美得像一场梦。

他很有工匠精神,秉承着绝不作假的原则,直接用剑气一掌拍在自己胸前,在众目睽睽之下,迎来了属于玄虚剑派的表演。

白衣青年沉沉落地,唇角的血是那样清晰,在短暂的画面停滞后,天羡子开始了疯狂颤动。

那已经不是人类所能想象的姿势。

他最初只是躺在地上浑身打寒战,四肢耸动不已,没过多久好似癔症发作,逐渐叽里呱啦喃喃低语,哭哭笑笑的模样像是戴上了痛苦面具,骇人非常。

而当他伸出双手,这场震撼人心的画面也就抵达了巅峰。

但见天羡子一边打冷颤一边用小女孩的声线自言自语,一边将颤抖的左手捂住肚子,把身体躬成虾仁形状,右手则扼住自己咽喉,双目圆瞪,偶尔发出几道嘶哑尖咳:“唔呃噫——”

这幅场景着实诡异,吓得好几个姑娘凄声尖叫,而他身旁的贺知洲哭得好大声,情真意切地大喊大叫:“二叔!我一定会当花魁治好你的!你一定要撑住啊!”

好一个师慈徒孝,感人至深,堪比世界名画,建议取名:知洲的报恩。

人群之中一片哗然,不晓得有没有人认出!出,那位倒在地上不停抽抽的兄弟,正是玄虚剑派鼎鼎大名的天羡长老。

最初接待这两人的姑娘被吓到面如土色、不敢动弹。

一片混乱间,忽然有个身穿红裙的女人走上前来,大致询问来龙去脉后,缓声迟疑道:“这两位许是醉了酒神志不清……演成这样也不容易,就当积个德,让他们二人暂且留下吧。”

画面到此便戛然而止。

宁宁摇摇头,看他像在看死人:“他似乎还没醒酒,我并不清楚师尊会不会记得此事,你自求多福吧。”

她顿了顿,又道:“不但如此,你之后还夺走了红玉姑娘的外衣,假扮成她的模样,躲在客人的床铺里——”

贺知洲:……

贺知洲:“能让我一个人静静吗?要脸。”

贺知洲受了一番心理创伤,哭哭啼啼给暖玉阁里的姑娘们道歉后,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仔细思考待会儿应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师叔天羡子。

宁宁对此叹了口气,拍拍他肩膀:“这种时候,只要微笑就可以了。”

她要留在暖玉阁里继续询问有关鸾娘的消息,因此并不着急离开;而百花深处在白日里客人不多,女孩们便也恰好时间宽裕,特意寻了个房间,再度叽叽喳喳地说开。

“我们之前说到,鸾娘虽然没上过学堂,却突然就会写字念诗——她奇怪的地方还不止这个呢!”

猫眼姑娘眨着眼睛,坐在椅子上双腿不停晃悠:“我比她小几岁,来的时候因为年纪尚小,只需学习礼仪,不用忙着待客,因此空闲的时间也比旁人多得多。那时成天无聊,我便不时会去看看其他姐姐在做什么,没想到无意间,发现了一处关于她的猫腻。”

她的语气神秘兮兮,不仅宁宁,连身旁几个暖玉阁里的女孩也纷纷露出好奇之色,催促她继续讲下去。

猫眼姑娘抿唇一笑,刻意压低声音:“鸾娘她呀,似乎在和什么人通信。”

“通信?”

“对啊!就是晚上招来一只信鸽,把信放在它身上,再由鸽子传给另一个人。”

她哼笑道:“那会儿半夜三更!,我睡不着站在窗前看风景,没想到居然见到一只信鸽飞到了她房间里头,跟做贼心虚似的,生怕被别人看到。”

“这样说来,鸾娘从那时起,就已经懂得写字了。”

宁宁好奇问她:“为何不用传讯符?”

这回另一个女孩噗嗤一笑:“宁宁姑娘,催动符篆需得耗费灵力,我们未曾学过仙法,自是不知如何使用。”

又有人软声开腔:“传说以魂魄为筹码、鲜血为媒介,向鸾鸟许下心愿,愿望就能实现——献祭魂魄一事,不正好能与‘道士无法请魂’对应么?”

这是宁宁从未听过的传说。

在她心里,鸾鸟向来是象征福祉的瑞兽,与如此残忍的献祭完全搭不着边。更何况,若是所有人的所有愿望都能通过这种方式实现……

那未免也太轻而易举了些。

猫眼姑娘见她半信半疑,继续道:“你一定不会想到,鸾娘性情大变、半夜被我撞见传递信件、上一位城主夫人突发重病……是在同一时间。”

宁宁一愣,听她敛了笑沉声说:“她之所以懂得献祭之法,一定是受了传信那人的教唆。先是让真正的城主夫人暴毙身亡,再把自己慢慢变成城主心中最为中意的模样,一步步设下套子接近他——这样想来,岂不是一气呵成?”

如此一来,究竟是谁在与她暗中通信,便成了整起事件里最大的疑点。

可他帮助鸾娘的目的是什么?之后的少女失踪案,也都是由他们二人所犯吗?

宁宁想来想去找不出思路,只得先将此人放在一边,专心询问有关鸾娘的线索:“你们谈及她‘性情大变’,不知此事从何说起?”

“这样说吧,她呢,从小在花街长大,是最为普通的风尘女子,得了客人就往上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们都是这副德行,全当为了活命,没什么好讲的。”

猫眼姑娘道:“但自从某一天起,她突然变得不大对劲,具体怎样我也说不上来,总觉得像是变了一个人,老是阴沉沉站在一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对对对!她好像一天天地,不知怎么就突然清高冷淡起来。”

扎着辫子的小姑娘趴在桌子上,哪怕只!只是轻轻一挑眉,也自带了摄魂夺魄的媚意:“从前的鸾娘跟我们没什么两样,自从开始接近城主,就不爱笑也不爱讲话,充其量若即若离地朝他那么一笑。只不过见了两三次面,就把城主的魂儿给彻底勾走了。”

她说罢想了会儿,一槌定音地下了总结:“她就像知道城主会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把自己彻彻底底变成了那种类型。”

这句话极为贴切,引得在场好几个女孩深以为然地纷纷点头。

唯有一人皱了眉,对宁宁柔声道:“宁宁姑娘,你可别听她们瞎胡闹。我与鸾娘从小一起长大,最是清楚她的为人,她绝非心思险恶之辈,万万不会做出此等丑事。”

“她向来拼命,一旦定了心思,就断然不会放手。从前她想凑足赎金离开百花深,便用尽浑身解数招徕客人;若是想要嫁给城主,那为了他钻研书法诗赋、将自己变成他喜欢的性子,也有理可循,哪里会和神鬼之事扯上关系。”

她在一众小丫头里年纪最大,其他人虽然不服气,然而出于对红玉本人的敬佩,都鼓着腮帮子一言不发,听她用温温柔柔的嗓音继续说:

“我们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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