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宴辛微微往后一靠,垂眸淡淡瞥一眼桌下。
女人小腿笔直纤细,脚踝小而形状秀气,像花茎上一个精致的枝节。
她脚尖微微翘着,然后慢慢把脚收了回去,只留下他裤腿上还隐隐残存着的触感。
“二哥,”温书瑜皮笑肉不笑,“这次我已经吃了晚餐了。”
而且为什么非要提她还和小时候一样喜欢粉色奶昔这回事!明明她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她这么说,温治尔顿时明白过来,他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全没了平时风流倜傥、在异性中游刃有余的样子,讪讪笑了笑,“我这不是关心则乱嘛。”
还以为能邀个功,结果却忽略小姑娘现在长大了,得留面子。
最终温书瑜没动那份蓬松重叠的奶盖舒芙蕾,而是伸手拿起银叉,默默去吃萦绕着酒香的萨芭雍。
因微微垂眸而变得有限的视野中,她能看到对面男人搭在桌上的手。
忽然,他手稍稍抬起,食指指尖放松向下垂着,漫不经心地轻轻点了点桌面。
温书瑜抬眼,那人正在听她父亲说话。他微微侧着脸,轮廓格外深刻明晰。
她舔了舔唇上的糖霜,别开视线,尽量心无旁骛地专注在面前的甜点上。
慢慢的,她就没那么尴尬和不自在了。
温书瑜对于这种状态还算满意——自己像预想的那样表现坦然,而他对待她的态度也像今天才第一次见。
过去那些事就像从没有过一样。
她希望这种“偶遇”只有这一次就够了,以后最好再也别见面。
吃完了甜点,谈完了生意,几人纷纷起身准备下楼。
然而就在温书瑜起身往旁边走了两步后,目光却突然定在男人笔挺的西裤裤腿上。
笔挺、犹带着熨烫折痕的布料本该整洁且一丝不苟,此刻却带着一道醒目的灰色印记。
一看就是被谁踢到了……她表情顿时变得有点僵硬。
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联想到吃饭时的座位,还有他那个仿佛无心的小动作……
“二哥,”趁温跃和梁宴辛说话的功夫,她凑到温治尔身边,压低嗓音试探道,“刚才,我没踢疼你吧?”
温治尔轻笑,“就你那点力气?放心吧,遭殃的只有我的鞋而已。”
闻言温书瑜低头看了看,的确,他鞋尖上蒙了点灰尘,然而裤腿却干干净净。
但她记得自己把腿收回来的时候是擦到了谁的裤腿的。
“真相”显而易见。温书瑜忍不住悄悄侧过脸,懊恼地蹙了蹙眉。
……他不会觉得她是故意的吧?
几人走过铺着柔软地毯的走廊,从电梯下到一楼。
温书瑜挽着温治尔的手臂走在后面,前面是和她父亲一起并肩谈论生意细节的梁宴辛。
她不得不承认,对方是她见过的、穿西装最好看也最特别的男人。过去一身西装革履也遮挡不住他那种散漫的痞气,而现在……
显然更成熟禁.欲,那些难测的变化都被收束掩藏在笔挺考究的衣物之下。
忽然,他拿着手机走到一旁,看样子是接电话去了。
“治尔。”温跃喊道,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温治尔抬脚上前,温书瑜顺势松开挽着他的手。
大概只过了一两分钟,在一旁接电话的男人就放下了手,朝这边不疾不徐地走过来。
她没来得及仔细考虑,行动就快过思绪一步,在他脚步放缓时上前几步。
“……梁叔叔。”
梁宴辛脚步一顿,停在原地,侧身掀起眼。
身侧的女人仰着脸,眨了眨眼微微一笑。
“刚才吃饭的时候好像不小心踢到你了,”她低头往他裤脚看了看,再抬起头时歉意且客气地微微一笑,“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支付衣物的清洗费或者直接赔偿。”
“不小心?”他挑眉,慢慢重复这三个字。
温书瑜背在身后的手动了动,笑容不变,“难道你觉得我会故意做这种没礼貌的事情吗,梁叔叔?”
梁叔叔。
梁宴辛扯了扯唇角,回想起刚才。那种轻盈又暧.昧的触感若有似无地滑过他的裤腿,转瞬即逝。
他垂眸,目光无声掠过她的脸和眼睛。
因为靠得很近,所以她身上弥散着的那股花果甜香就这么慢慢溢了过来,呼应着她穿戴在身上的色彩。
娇俏甜美,同时也明艳。
男人深邃的眉眼和漠然盯着她的棕色眼珠压迫感十足,温书瑜被他以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盯着,后背莫名紧了紧。
他这么看着自己干什么……
“不用了。”梁宴辛收回目光淡淡道。
温书瑜看着他转身往外走,经过温跃与温治尔时停下说了几句话,接着率先离开了大厅。
透过玻璃门,她能看见黑色轿车在门口停下,侍者恭敬上前为他开车门。男人面无表情地坐进后座,然后车很快驶离。
温书瑜脊背与肩线松懈下来,耳边这才后知后觉地听见了胸腔里略急促的心跳。
她还有点回不过神。
几年后的重逢发生得这么毫无防备又自然而然,结束得也这么轻飘飘的。
她总觉得梁宴辛变了很多,虽然五年过去,他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变得愈发沉稳且喜怒不形于色很正常,但这种改变似乎又不仅仅是和阅历有关。
以前他虽然漫不经心,但眼底也不时浮现痞气的戏谑,有调笑的兴致。
而现在?
好像更加冷漠,且对一切事物都不关心在意,只有讨论起生意时多说几句,十足冷血商人的模样。
不过……
温书瑜收回目光。五年了,她对他而言就是个陌生人,大名鼎鼎的梁家太子爷面对陌生人不一直就是这副模样吗?
“眠眠?”温治尔喊道,“走吧,回家。”
她蓦地回神,下意识扬起笑脸应声:“好。”
到家后温书瑜上楼回到卧室,关上门后按照习惯卸妆、洗澡换衣服。一个多小时后走出浴室,她看了几眼手机,最后没忍住拿了起来。
温书瑜打给了宋葭柠。
“眠眠?怎么啦?”
“你在忙吗?”她听见电话那头有点喧闹。
“没有,社团活动刚刚结束,我现在正准备回公寓呢。”宋葭柠笑道,“怎么啦,是想我了,还是有事要说?”
“大概……两个都有?”
宋葭柠笑出声,“行了,我还不了解你吗?快点坦白。”
“好吧好吧,瞒不过你。”温书瑜在梳妆台前坐下,抬手拨弄瓶瓶罐罐。她停顿片刻,轻咳了一声,“我碰见他了。”
“他?谁?”宋葭柠一时没转过弯,下一秒噎住了似地反问,“梁宴辛?!”
“……是他。”
“可是你不是都好几年没在莛城见过他了?”
温书瑜一五一十地说了晚上的事。
宋葭柠沉默了好一会,最后干笑,“眠眠——”
“你这么小心翼翼的干什么?”温书瑜没好气地打断,“我就是觉得太突然了,所以跟你说说而已。”
“我还以为你又陷入回忆不可自拔了呢。”电话那头明显松了口气。
“怎么可能,都这么久了,我顶多觉得有点不自在,毕竟这种事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尴尬吧?”
“那就好,免得你哭鼻子了又得要我安慰。”
“宋葭柠!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你还提!”
“好啦,不逗你了,”宋葭柠笑够了才换上正儿八经的语气,“不过,眠眠,我想问问你,你这次见到他到底是什么心情?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了吗?”
温书瑜抬眼,和镜子里的自己四目相对,转瞬又别开眼,“你想说什么?”
“反正你现在也不是小孩子了,万一……呢?”
“没什么万一。”她否定。
从前就是因为保留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才会丢脸栽跟头,她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而且以梁宴辛现在的年纪,即便没结婚,也总不可能没有女朋友吧?
乍一想到这个可能,温书瑜心里突然觉得怪怪的。
“即便他也喜欢你?”
“你觉得可能吗?”温书瑜撇了撇嘴,又补充道,“即便他有那种意思我也不会动摇的,你放心好了。”
“是是是,你最坚定啦。”
远在英国的宋葭柠转头看了看头顶的艳阳,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放心?她才不放心呢。
……
第二天上午,温书瑜接到了一通陌生电话,接起来后对方自报家门说是梁氏旗下“暗格”杂志社的负责人,然后开门见山地阐明了意图:邀请她拍摄暗格下一期的杂志封面。
一开始温书瑜拒绝了,但对方却很坚持,再三劝说希望她再考虑考虑。
没办法,她只能暂且答应说考虑之后再回话。
暗格这么做的原因她能大致猜到,无非是为了经济效益。可是为什么这么巧,昨天她才当着梁宴辛提起这件事,今天暗格就打来了电话?
当然,她还是更倾向于自己自作多情了。
拒绝暗格的“弥补”与示好,少部分是出于她自己微妙的心理,更多是因为之前选用她的wm杂志社是秦栩的公司。
从暗格落选后,秦栩让她拍那期封面不可否认有他们相熟的原因在内,所以她不和秦栩打招呼直接转头再跑去暗格,好像也太不够意思了。
“眠眠,是谁的电话?”在一边悠哉游哉看着报纸、顺便旁听了这通电话的温跃随口问。
温书瑜喝了口草莓奶昔,复述了内容。
“那不是昨晚提到的宴辛的那家公司?你不是还说落选可惜来着,怎么今天不顺势答应下来?”
可惜?她昨天那么说可不是真的觉得可惜好吧。
“我这不是还在考虑嘛。”她含糊回道,然后站起身往楼上跑,“不说啦,我约好和秦栩见面,得上楼换衣服了。”
“秦栩?”温跃拧紧眉,没好气地冷哼一声,“怎么又是秦家那小子。”
*
温书瑜被司机送到她和秦栩约好的那家岘安路的咖啡厅。
车停稳,司机撑着遮阳伞替她拉开后座车门,她提着精致秀气的手袋下车往咖啡厅里走。
夏日的暑气与热浪终结于静谧、流淌着钢琴曲的室内。
她沿着楼梯走上二楼,抬眼看向常坐的位置时发现秦栩已经到了。
四目相对,对方熟稔地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温书瑜笑着走过去。
两年前,继那次夏令营后两人在英国街头再次偶然碰面。
起初温书瑜还因为过去那场不了了之的告白而觉得尴尬,但随着两人日渐熟悉,秦栩某天以一种轻松玩笑的口吻提起了那件事,说青春期荷尔蒙作祟,总容易做出冲动不理智的事情来。
温书瑜由这句话联想到自己,顿时就理解了。
话说开之后,从前那个小插曲带来的顾虑不复存在,两个人和同样在英国念书的几个人常常待在一起,关系变得越来越好。
后来比她高两个年级的秦栩先一步大学毕业回国,因为爱好摄影,所以接手了秦家名下的杂志社“wm”,偶尔会屈尊降贵去做摄影师,就像她上次拍摄封面时一样。
“你很早就到了吗?”温书瑜在秦栩对面坐下,端起面前的冰柠檬水喝了一口。
秦栩笑了笑,“没有很早,大概十分钟前。”
“那就好,不然每次都让你等那么久,我也太有罪恶感啦。”
笑盈盈地说完,温书瑜侧身将包放在一边,这个动作使她正对着落地窗,一抬眸就能从二楼俯瞰景色,将底下的情景尽收眼底。
所以她习惯性地无意识抬眼往下看。
就是这一眼,让她视线蓦地定格。
咖啡厅斜对面是购物中心,由于消费高昂,所以人流量相较于其他购物场所要少一些。
一辆黑色轿车正停在购物中心门口附近,距离她所在的咖啡厅直线距离很近,所以温书瑜能清晰地看到并认出那个从后座下车的高大男人。
他穿着衬衣西裤,单手插着裤带站在打开的后座车门边,另一只手懒洋洋地搭在车门上,半垂着眼的神态像是正低眸睨着车里。
车里坐着的,是谁?温书瑜格外好奇,忍不住抿了抿唇。
下一秒,男人忽然微微躬身,然后抬起搭在车门上的手朝后座里头伸去,一看就是准备扶着里面的人下车。
英俊、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做出这样的动作,仿佛一种无声的纵容。
忽然,一条纤细白皙的手臂从后座伸了出来,极其自然地把一只白色手提包往男人手上一扔,接着就要钻出车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