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爱侣在最情浓时被外力分开,恍然五百余年,柳仙经历过生死,承受过天谴,这些年来,靠着一股执念坚持到现在。
时光真的太可怕了,可怕到五百年没有摧毁他的意志,可就在这相见的瞬间,柳仙回首过往,忽然觉得一切都陌生得可怕。
“喂,在就吱一声,你要的鬼本官给你送货上门了,不验一下吗?”
当年渡天劫,柳仙的身体在天雷之下尽皆粉碎,临死的那一刻,他发下诅咒,水莽草由此生于桃花江边,怨气侵蚀他残存的鬼体,让他无法凭借修炼修复鬼身。
于是,可算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啊,程晋和黑山看到一道绿芒闪现在锁鬼塔前,一个年轻男子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淮娘一见到他,登时眼中希冀泛起:“柳郎,你还是这般模样,真好。”
程县令这个时候,就绝对是煞风景的第一把手了:“这右手都没了,还原来模样呢?”
原本情绪激动的淮娘几乎是瞬间被掐灭了声音,毕竟……太打脸了,黑鹿鹿看了,都忍不住瞥过了头。
柳仙却是接受良好,似乎早就知道心上人是什么性子,他眼中的沧桑几乎要漫出来了,想来这百些年,地府的牢狱并不怎么好呆。
“淮娘,我变了,你也变了。”
淮娘一听,登时闹腾起来:“不!柳郎你不能这么对我!我爱你啊,为了你,我什么都做了,你不能不要我!我没变,你告诉我,你也没变,是不是?”
黑山闻言皱眉,他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听这些没有营养的废话:“聒噪。”随后法力轻轻一收,又将淮娘扔进了剑囊里。
等鬼哭狼嚎的声音消失在锁鬼塔前,黑山才道:“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她就归你了。”
“……让你们见笑了,抱歉。”
程晋却笑了一声:“可得了吧,外头不能投胎的水莽鬼可都还在地府怨着呢,再说了,你昨日鬼身上时威胁本官,不还挺能耐的吗?都做鬼了,真没必要整那些虚的。”
柳仙轻轻反问:“你们来到这里,恐怕已经听过我当年那些旧事,你们觉得我不应该报复吗?凡人睚眦必报,难道换成我就不行了?”
黑山抿唇不语,事实上这个问题让他的心情很焦躁,这蛇在试图挑起他的怒火。
就在此刻,辩论小能手程县令上线了,他往前一步道:“当然不是,是人是妖都一样,你当年想报复,合情合理。”
“那你刚才又凭何说我?”
难怪判官老爷说这蛇蠢呢,程晋觉得评价得恰到好处:“我曾经有个朋友,小时候吃鱼卡住了喉咙,差点小命呜呼,从那之后,他就不再吃鱼,哪怕这鱼不是卡住他喉咙的那一条,他也坚决认为鱼是一种非常危险的食材,他甚至跟人说不吃鱼,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在我看来,先生就跟我那个朋友一样,因受了凡人的欺骗,就要无差别诅咒所有人,如果当初伤害你的是只妖,你会像当是那么绝望吗?”
柳仙终于露出了癫狂之色:“我对他们那般好,予取予求,他们不仅不感念我的好,还算计我!他们都该死!”
“是啊,但你可知道,当初那些人,有多少死于水莽草?”
程晋直视柳仙的竖瞳,这个数据,还是刚才在路上蔺文书告诉他的,一个非常出乎意料的数字:“不足两手之数。”
“……这不可能!”
程晋摊手:“信不信由你,当年你发下诅咒,早有人洞察到,不仅借此笼络人心,更是将你取而代之。你所谓的报复,不仅收效甚小,还给仇人送温暖,伺候数百年,死在水莽草之上的无辜之人,却是这么厚的书都写不完。”
“你看看你现在,满身怨孽,其实你自己也觉察到了吧?”
黑鹿鹿:……是这样的吗?
柳仙身上的沧桑已经完全不作掩饰,他当年意气风发,不听族中长辈劝诫,认为人类并非全是奸诈之人,故而他一意孤行当了野神,修的是逍遥道,悟的是人间理。
然而当年他多么风光,如今就有多么落魄,柳仙并不后悔与淮娘相恋,如今……他只恨没能保护好她。
“你说得不错,我如今满身怨孽,一步错步步错,是我害了淮娘。”柳仙已经坐了下来,他的右臂空空如也,当年割裂的神魂恐怕就是右手了,“其实我早就该明白,当我看到淮娘的善魂湮灭的那一刻,我就渡不成劫了。”
作为修行之辈,黑山听到善魂二字,远比程晋来得敏锐:“你说善魂?”
“没错,从前的淮娘天真善良,被雨打落的雀鸟都会捡回家养伤,如何会是如今这般模样。”
柳仙不傻,他当年或许涉世未深,但这些年的苦痛他早就吃够了,最初他被幽禁地府锁鬼塔时,还庆幸至少让淮娘平安转世了。
但他等了百年,即便淮娘的转世再长寿,也该重归地府了,可他并没有等到恋人的回归。
一个百年,又一个百年,他从未在地府感知到淮娘的魂魄。
柳仙就知道,事情出错了。
而今,他终于等到了。
事实上,柳仙讲的故事和淮娘讲的,出入并不是很大,显而易见,这淮娘成了槐树妖,从前的记忆半分不少,可这行事狠辣的程度:“你确定你修补了她的善魂?我怎么觉得善魂没修好,脑子还坏了呢?”
柳仙:……大可不必这样埋汰人。
“我知道你们来找我,是为了打听谁,这些年我想了又想,能算计到这个地步的,不可能是那些无知愚民。”
黑山强势上线:“他叫什么名字。”
柳仙低着头,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得他低低地开口:“他曾是我最好的朋友,法号庆恒。”
“和尚?”
柳仙点头:“他出身明泉寺,方丈曾说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佛门奇才,谦逊雅让,不似红尘中人。”
真是和尚啊,可为什么淮娘口中,却是道长?
“照你这么说,他该是个极有风度的人,你怎么会怀疑他?”
柳仙并不是很想承认自己的失败,不过在黑山的眼芒之下,他还是开口:“因为,我在地府见到了明泉寺的方丈。”
凡所发生,必有痕迹,果然阳间没有那个道士的消息,就该往阴间来找。
“他同你说了什么?”
“明泉寺没了,方丈佛光护身,来了地府后就寂灭了,是庆恒做的。”
黑山对这个不太感兴趣,他只想知道:“他在哪儿!”
很显然,柳仙并不知道:“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把她给我吧。”
黑山刚要丢过去,却被站在一旁的程晋给截住了剑囊。
柳仙一见,脸上凶光一闪而过:“你想出尔反尔,你不在乎外头的那只小鬼了?”
“非也非也,你看你现在威胁人的样子,不就真实多了嘛。”程晋掂了掂剑囊,道,“她犯下滔天罪行,你难道要替她抗不成?”
“看来我说中了,只是你视死如归,难道不想在这之前,再见一次庆恒吗?”
柳仙说不出任何否认的话,这些年他确实做梦都想再见庆恒一面,他想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算计他?为什么要加害淮娘?为什么要烧了明泉寺?
这几乎已成他的执念,没想到却被这凡间的县令,一语点破。
“所以啊,你五百年都等了,不介意再多等个几年吧,看到了吗?我家师爷很能干的,你要相信,那天杀的庆恒,很快就会下地狱来陪你的。”
一招空手套白狼,程县令用得驾轻就熟。
等出了锁鬼塔,程晋将手里的剑囊递给蔺文书:“好好款待她吧,还有,能麻烦你查一个人吗?”
蔺文书接过剑囊,脸上的笑意更深,判官老爷性子虽然一言难尽,看人确实挺准的,还真没把这妖魂留在锁鬼塔:“谁?”
托蔺文书查当年替淮娘投胎的到底是谁后,程晋就结束了地府一日游。
程晋醒来时,刚好是日落西山。
“程大人,你可总算是醒了,你要再不行,这位燕道长恐怕就要提着桃木剑下去抢人了。”吕庙祝心有余悸道。
燕赤霞确实就提剑站在旁边,生魂离体,程晋稍稍适应了一下,他才喝了口热水,道:“多谢二位,不过……能容本官先吃个饭吗?好饿啊。”
程晋饭量本就不小,现在他饿得简直能吃下一整锅饭,谁知道离魂下地府这么费粮食呢,早知道他就让阿从多准备些饭菜了。
在城隍庙吃了个半饱,等回到衙门,程晋续吃了第二波。
等吃到差不多九分饱的时候,黑山回来了。
“师爷,要吃饭吗?”
黑山看了一眼相当平静的程亦安,这人似乎半点儿没有刚从地府归来的庆幸和惊惧之情,事实上从认识这人到现在,他一直没看懂过此人。
“你居然还吃得下?”
程晋诚实地点头:“当然,我都快饿死了,今天的芋头排骨巨好吃,还有这个脆藕,师爷你真的不来一碗吗?”
作者有话要说:黑鹿鹿:那就来上一碗大米饭吧,要大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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