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素缟从护国寺一路延伸,直到皇城。
运送太上皇遗体回宫这日，纷纷扬扬的雪从天上飘落下来，沾染在人的眼皮上冻得眼尾一颤,凝成的水珠从脸上滑落。
陆承榆面色沉静的站在棺椁前面，不知道自己脸上的到底是雪水还是什么。
青瑶上前一步拉住他有些冰冷的手指,把他的手掌轻轻的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皇上,从今往后,你要担负起父亲的责任,养育属于你的后代。”
生命就是如此绵延不断。
也许消逝的生命,只是以另一种方式留存在这世间。
陆承榆轻扯了下嘴角,看着她的眼里满是爱意，他轻轻捏了下她柔软的手,“好,养你和咱们的孩子。”
运送棺椁的马车在前面,陆承榆和青瑶坐在后门的马车里。
马车上被缠满了白绫，在寒风中飘飘洒洒。
青瑶依偎在陆承榆的怀里,他身体火热，驱走了冬日的寒冷。
陆承榆的一双大手一边揽着她,一只搭在她的小腹上，时不时还要垂眸去看一眼。
青瑶逼着双眼，压抑着胸口的翻涌，嘴角却不自觉微微勾出一点弧度。
回到宫里，得到消息的群臣都穿着丧服前来吊唁，有三朝元老匍匐在地上呜呜的哭着，让人感受到压抑和悲痛。
随着一起回来的还有娴妃怀上龙嗣的消息。
皇上坐在皇座上,太上皇生前随侍的大太监高声道：“太上皇口谕,娴妃娘娘贤良淑德,今身怀龙嗣身份贵重，着皇上自行封赏。”
皇上沉凝片刻，道：“升娴妃为贵妃，统领后宫事物。”
群臣对这对天家父子已经习以为常，他们朝臣无论怎么催皇上充裕后宫都是白搭，连有人催到太上皇那里，也如石子沉谭，半分动静也没有。
说到后来大家都放弃了，在此之前礼部又递了各家贵女的画像上去。
如今娴妃身怀有孕，太上皇临终口谕一出，这娴妃娘娘又直接成了贵妃，后宫地位无人能撼动。
众臣摇头叹息，也不知道这娴妃娘娘到底有何魅力，竟是如此得圣心。
正想着，听见上面皇上沉声问：“诸位卿家可还有什么异议？”
“臣无异议。”
开玩笑，两朝皇帝属意的后妃，又有龙嗣在身，谁不要命了有意见。
皇上满意点头：“朕也知道各位爱卿最是明事理，如此便定了。”
朝臣们非常上道：“恭喜皇上、贵妃娘娘喜得龙嗣，万岁万岁万万岁。”
眼前重要的并非是皇嗣，而是太上皇的丧礼。
虽然有礼部操持，可皇上还有很多事要忙。
年轻天子站起来，道：“太上皇殡天，国丧，三十日。”
丧礼一过，宫里就像是安静下来，青瑶在屋里摆弄了下花草便拿了册子来看。
没看两页，她便有些犯困起来。
外头有小宫女来报：“娘娘，伊雪美人求见。”
青瑶轻应了一声，眨了眨困乏的眼皮，兰初连忙扶了她一下。
“请美人进来吧。”
这称呼其实不合规矩，伊雪是先皇的后妃，如今后宫只有青瑶一人，断然是不能这么喊的。
可自从先皇去了护国寺，她们这些后妃就自发的搬到了一起，在一个宫里住着，青瑶去看过几次，她们倒是欢声笑语，惬意无比。
有皇子傍身的苏贵仪则是跟着在宫外建府的六皇子去了，做了当家老太太，别提多舒服自在。
伊雪走进来便觉一股热意扑面而来，她把毛领披风解下来递给宫女，抬眼便见青瑶正在揉着眼睛。
“给贵妃娘娘请安，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娘娘要不要先去睡一觉。”
青瑶摆摆手，软糯道：“伊雪姐姐快来坐，我才刚起不久，就是不知怎么的整日里都犯困。”
伊雪笑着道：“娘娘有孕在身，犯困是常见的，有没有恶心？”
兰初就连忙告状，“雪美人不知道，娘娘她整日都吃不下，闻着荤腥就吐，真是半点都闻不得。”
伊雪见她脸都瘦了，有些心疼道：“给娘娘做些果脯，做些清淡的素食，或者吃些辣开开胃也可以，但不能不吃东西。”
青瑶连忙打断她们，道：“伊雪姐姐来可是有事找我？”
为了避嫌，伊雪平日是断不会来找她的。
伊雪收敛了心神，“是这样的，先皇的丧事已经过了，如今先皇不在，我们这些后妃也不知该如何自处，姐妹们便让我来问问，皇上要如何安置她们。”
前朝是有后妃被全部拉去殉葬的，当今仁慈断没有做出这种事，可她们也整日提心吊胆，就打算让人来问问。
本是不想打扰娴贵妃的，可这种事倒也不好直接问皇上，便只能托到伊雪来问问。
“这件事皇上倒也没有跟我提过。”青瑶想了想道，“不如等皇上来了，你再亲自问问他？”
伊雪只得点头说好。
伊雪难得来一趟，青瑶便拉着她说话，没过多一会儿，外面就报皇上来了。
这几日国丧，皇上空闲多了些，每日早早的就来守着了。
“给皇上请安。”伊雪福身道。
陆承榆看见她也不惊讶，抬了一下手道：“起吧，来找贵妃何事？”
伊雪便把来意说了，说完有些忐忑的等着皇上的回答。
“按照以往的规定，先皇后妃不是去殉葬就是去尼姑庵，先皇留下这许多后妃，倒是给朕出了难题。”
陆承榆在青瑶面前总是十分神色松弛，态度温和，瞧着很是好说话。
伊雪垂下眸子没说话，命运从来都不在她手里，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
青瑶忽的就笑了出声，仰着小脸问陆承榆，“皇上，若是往后你没了，那我是去殉葬还是去尼姑庵？”
陆承榆脸色一变，随即想到她肚子里还有孩子，顿时龇了龇牙，凉飕飕道：“朕没了，你还有儿子，你儿子做了皇帝，你自然就是太后，乱想什么！”
伊雪万万没想到，她还在悲哀自己的前路，这两人就给她塞了一把狗粮。
顿时表情微妙。
青瑶讨好的摇了摇他，“是是是，我乱说话了。”
随即她就说：“其实我有个想法。”
陆承榆见她态度良好，哼了一声，“贵妃说说看。”
青瑶给了伊雪一个安抚的眼神，“在去护国寺之前，我便已经在准备挑选女官之事，如今倒也该继续，如今后宫只有我一人，后妃们便是呆在后宫里也没什么。能入后宫的女子都是德才兼备，我想让后妃们□□一番选出的女官们，如此女官们虽不入后宫却又懂得皇家规矩，若是让我一人来做这个事情，倒是太难为我了。”
“伊雪姐姐在宫外多年，见多识广，头脑清晰，也能帮我不少忙。”
“后妃们若是闲下来了，便还能一起跳跳舞玩乐一番。”
其实她在后宫这两年本就没什么事，要管的宫人自然有管事管着，其余时候还挺无聊的。
偶尔去花园逛逛，碰上一两个后妃还能说几句话，若是都出了宫，她才是真无聊。
这种事皇上都是由着她折腾，便对伊雪道：“那你回去询问一下后妃们，有没有愿意协助贵妃的，最好一起制定一套章程出来。”
伊雪大喜，她觉得这主意十分不错。
后妃们自然是不可能出宫再嫁，可去尼姑庵谁又愿意呢，如此一来，大家相熟的在一块，互相陪伴着打发后半生，也很是不错。
她连忙道谢，又听皇上道：“但只有一点，若是违反宫规，朕也决不轻饶。”
后妃多了最怕的就是耐不住寂寞，坏了后宫的规矩。
伊雪匍匐在地，“皇上放心，伊雪一定会好生嘱咐，让她们多加管束自己，绝不会自断生路的。”
“嗯。”皇上只是颇为冷淡的应了一声。
伊雪走后，陆承榆便一把捞住身边靠着他的人往怀里带，把人抱在怀里才垂眸看了眼。
青瑶仰着巴掌大的小脸，笑着问：“皇上觉得臣妾想法好不好？”
这幅求夸奖的样子把他逗笑了，都如此了还能不夸一夸吗。
“好，非常好，如此一来后宫便没有闲散人员了。”
青瑶一听噗嗤笑出了声，“什么闲散人员啊，臣妾其实还有一层想法，后妃们不仅德才兼备，而且家世都不错，如今我要挑选女官，后妃们或许能出力，否则到时候一个都没有，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陆承榆轻笑，“朕自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不过。”他话音一转，眉间便微微蹙起，“这几日瞧着你又瘦了些，若是太操劳便不准做了，听到没有？”
青瑶点头，“是是是，我知道，身子重要，我也不会拿我们的孩子开玩笑的，皇上放心吧。”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说着说着青瑶便开始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正在把玩她手指的陆承榆一顿，低头便看见人靠着他心口睡着了。
他无奈笑了一声，却把人拢得更紧了。
像是护着一块珍宝，天地之间最宝贵的一块，拥着她就像是有了一切。
他的心此刻溢得满满当当，心里又软又柔。
陆承榆把手护在她的小腹上，嘴角的弧度越裂越大。
此生仅有她一人便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