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端从考场出来母亲问王宇恒考得怎么样,他说一般,和每次都一样,因为他的学习水平就是一般。母亲当然心里又没了底,便去找那位老同学想办法。
二中因为地位特殊,初中考卷都是自己判。在各题判完之后,合总分之前,各科教研组组长可抽取审核本科卷纸。这位语文组长找到王宇恒的卷纸,在提分余地最大而又最无固定标准的作文上加了十三分,从原判二十分提到三十三分——不能再高了,作文三十五分满分,再高就要被选为优秀作文供传阅和展览了。
王宇恒终于进了二中。开学后,铁路中学还派两个人去小学追查王宇恒的去向——他在直系里算是分高的,还占着名额。教导主任解答说因工作调动,他们全家都迁到外地去了,你们铁路系统真是四海为家,背井离乡都是为了人民,人民感谢你们!对方追问迁到哪里去了,主任说了一个南方极不知名的小城市,没有扎实的地理知识的人根本就没听说过。主任把将信将疑的来者领到墙上挂的巨幅中国地图跟前,一起寻宝一样仔细搜索,终于找到了这个城市!大家一阵欢呼,果然不假!尽管这只能证明中国有这个城市,而不能证明这个城市里有王宇恒,但这种以点代面局部取证法也是奏效的,管中窥豹,可见主任诚实之一斑。想必他们不会从铁路系统内部查证,光是一个机车车辆厂就好几万人,王宇恒还没那么珍贵,但主任告诉母亲对方确实到区里其他重点中学打听过王宇恒。母亲听后笑了:就这么块料,还抢上了。
初中三年,王宇恒在班里始终排名中等,按此成绩是没有把握考入本校高中的——这是二中初中生的最高目标,也几乎是全市初中生的最高目标。中考在各方面都比初考严格得多,是全市统一出题,各区分别组织判本区的卷。区里将各校判卷老师和卷纸都集中并封闭起来,密切监控,卷纸上考生的姓名和学校都在装订时被死死封住,根本看不到。二中初中为了应对这种情况,从学生一入校就开始培养他们一些特殊的习惯,比如不论平时写作业还是考试,答题开始时写的“解”字两侧都要加方括号等,忘了就算答错。经过三年的培养,这些好习惯已经融入学生的脊髓。到中考区里组织各校老师统一判卷时,二中老师会很快识别本校卷纸,尽量高抬贵手,而对其他考卷则加倍地严格要求。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糊弄本校高中,但他们并不想那么多。
但仅依靠团体配合是不够的,还必须要突出个人,因为团体内的竞争也够激烈的。中考前半个多月,母亲就开始运作,通过教育系统的老关系,找到了数学判卷组的组长,邀他共商大计。母亲把王宇恒在校养成的答题好习惯告诉这位组长,组长又建议他再加上一些属于自己的独特好习惯,比如在卷纸某些位置装作写错涂抹的样子涂出几个实心方块,想出类拔萃,必须要有自己的特色。这样就可先按集体习惯识别学校,再凭个体习惯找到个人,方便快捷。该老师正是因为善于运用这种有点有面的坐标定位法,才在数学领域里小有建树的。
王宇恒依计而行。考试发挥得一般,各种好习惯却发挥得淋漓尽致。但是组长判卷时却发现了两张有类似涂抹的卷纸,装订在同一个大本里。方程出现两个根,哪个是虚根哪个是实根?组长没有时间进一步求解,无奈都设法各加了七分,这一行动也是在合总分前最后一次复查各题得分时进行的。解除人员封闭之后,组长告知王宇恒的母亲,他算了一下,加上那七分这两张卷纸分别应是八十一分和八十四分。又根据王宇恒描述的卷纸状况,判断应该是八十四分那张。这次考试能过八十分就算不错,只不过不知叫谁白捡了个便宜。
真到公布成绩时,王宇恒的数学竟高达九十二分!以总分高出分数线近三十分的成绩被二中高中录取。难道是组长找错了卷纸?但这九十二分也不可能是王宇恒的成绩,他自己知道的错题就至少有二十分。母亲登门对组长表示隆重的感谢,说他不是算错分了就是故意给我们一个惊喜,组长说这两种可能都不存在,说得很诚恳,母亲也觉得谦虚或做好事不留名不适用于这里。于是大家苦思冥想,馅饼究竟来自何方,组长详细列出了已知条件并做严密推理,再配以丰富的判卷经验和社会阅历,得出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那张有类似涂抹的卷纸上也是有意的标记,也是托人加分,也是困惑于两张卷纸的虚实难辨而不得不都加了分,而且是在他之后,加了八分。这反倒显得他那七分不是那么珍贵了,他在脑海里将数学判卷组的成员一一审了一遍:“这是谁呀?比我还狠!”他忧愤交加,忧的是社会的黑暗,愤的是下级的僭越。
王宇恒再次如愿以偿。在高中这个班,他是仅有的两个数学高于九十分的学生之一,因此险些被指定为数学科代表,多亏他谦虚,说自己这次是超水平发挥,平时数学一般。后来的历次考试证明,他的谦虚并不虚,数学一直稳定在二十名开外。母亲因他的严重退步而痛骂他,被骂急了,他忍不住顶道:“哪退步了?怎么回事你心里不明白呀!”因此又挨了一顿痛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