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6(1 / 1)

“怎么可能?”十烨愕然道,“一个人怎会同时——”

“嘘——”白煊低声道,“第二段回溯开始了。”

他拉着十烨腾空而起,踩着屋脊穿过层层黑暗,落到了另一间院中。

这里正是十烨昨夜在陈宅落脚的院落,此时,陈家老二陈继业高高站在台阶上,面色狰狞,他的妻子跪在地上,头低垂着,看不清表情。

院子中央,放着一座五花大绑的石狮子,看模样应该原本是在大门口镇宅的。

看来这一次是由他们夫妻俩登台表演了。

十烨看了白煊一眼,白煊眉头紧蹙,赤瞳中划过一道水光。

“陈继祖,你身为陈家长子长孙,竟敢做如此荒唐之事,你如何对得起陈家列祖列宗?!”陈继业大吼。

石狮子自然不会回答,但陈继业却仿佛听到了什么,怒不可遏。

“给我打,打断他的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跑出去穿女人的衣服!”

七八个僵硬的小厮走过来,拿着木棒啪啪啪打着石狮子,很快,木棒就被打断了。

“老爷、老爷,您饶了继祖吧,他就是一时鬼迷心窍,他可是你的亲生的儿子啊!”二妻子哭喊道。

小厮突然停住殴打,齐齐退了一步,仿佛听到石狮子说了什么。

陈继业的身体剧烈一晃:“一派胡言,你一个男子怎么会来月|信,你、你定是病了!发了癔症,开始胡说八道了!来人,把大少爷送回房里,请大夫,请名医,好好给他治病!”

喊完这一句,院中所有人就仿佛断了线的提线木偶,齐齐耷拉下了脑袋。

十烨上前探查,陈家夫妇和之前一样,已经变成了半个尸体,而其他小厮却只是失去了意识,并无性命之忧。他看了一眼院中的石狮子,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这一次石狮子扮演的就是陈继祖。

可是,这到底演的是什么?十烨觉得匪夷所思,陈继祖喜穿罗裙,还来了月信,他本不是男人吗?

白煊手指划断石狮身上的绳子,轻轻拍了拍石狮子,摇了摇头。

“走吧,去下一场。”白煊说。

这一次,他们来到的陈宅最北角的一所屋子,陈家老三陈继福坐在屋子里,面前是一张破木板床,床上满是灰尘和蜘蛛网,他的妻子跪在床边低低哭泣,还有一名中年男性宾客站在旁边,也不知扮演了什么角色。

床上只有一束枯黄的稻草。

陈继福:“大夫,你刚刚说,我的儿子没救了?”

宾客抱拳:“陈老爷,这是贵……公子从胎里带来的病气,本就无法长命,能活到十五六岁,已是十分不易。”

“胎里的病气,什么病?!”

宾客:“那转胎丸虽号称有逆转阴阳,转换性别的神效,但实际上,只、只是强行变换了外表,内里……其实还是女儿身,且因为此药逆天而行,更是会大大折损阳寿!”

“胡说八道!你这个庸医!给我滚!”

大夫跑了出去,陈继福的妻子哭了起来。

“我的女儿,是我害了你啊!”

“臭婆娘你给我闭嘴!”

“都是你,非要让我在怀孕的时候吃什么转胎丸,是你的害了我们的女儿啊!”

“滚!都是你这个妖妇生了这个不男不女的怪物,我要休了你,再娶一个大家闺秀,好好给我们陈家生个儿子!”

在陈家妻子的嚎哭声中,床上的稻草轻轻震了一下,被风吹散,落了一地。

十烨气得全身发抖。

简直是荒唐至极!愚蠢之极!简直是——不配为人!

白煊转头看向门外,黑暗中飘起莹绿色的鬼火残烬。

“难道还有?!”十烨怒道,“他……她都死了!难道还不肯放过她?!”

白煊眼瞳的颜色比刚刚更浓了,仿佛凝了两滴血在里面。

场景变幻,十烨和白煊回到了灵堂前,这里红光弥漫,账幔被染成了鲜红,随风烈烈飘舞。所有的丫鬟小厮宾客齐齐列在两侧,脸上挂着怪异的笑,口中说着恭喜恭喜。

陈继荣和陈继业坐在堂上,抱拳寒暄。

陈继荣笑意盈盈:“王大人,陈家能此佳婿,当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啊。”

陈继业语气倨傲:“听闻陈家长女知书达理,久居深闺,不知为何芳年早亡啊?”

“身体羸弱,胎里带的病。”

“嗯,那倒是和我儿子很是相配。他也是生来体弱,久病不愈,才离我们而去。”

“那是那是,能成为王家的媳妇,是小女的福气。”

外面传来凄厉的唢呐声,猛一听像是接亲的喜乐,可再一听,分明就是送葬的丧乐。

两个小厮捧着两块牌位走了上来,一块牌位上写“王氏三子之位”,另一块写着“陈氏长女之位”。

“这是,配阴婚?!”十烨大怒。

白煊冷笑一声,“活着的时候,要儿子传宗接代,死了后,还是女儿能卖个好价钱,好啊,真是好啊!”

十烨甩袖掀翻王家儿子的牌位,牌位摔在地上化作一股黑烟消失了。

“不对,”白煊拽住十烨,“这阴婚似乎没成。”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小厮跑到陈继业扮演的“王大人”耳边嘀咕了几句,陈继业拍案而起,“好啊,你竟敢骗我,你这女儿分明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还想入我王家祖坟,休想!此门婚事就此作罢!”

“噗”一声,院中所有烛火都灭了,一切归于死寂和黑暗。

青绿色的鬼火莹莹照亮一抹鲜红的嫁衣,是陈继祖,她孤零零站在灵堂前,盖着红盖头,手里捧着她自己的牌位。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浸透了十烨的心脏。

她的一生,竟是这般……这般……

“来了!”白煊突然道。

十烨一惊,凝目望去。

黑暗里飘来了一抹影子,仿佛是用毛笔沾了白色的粉末在黑暗中随手画了几笔,大约能看出是个人形。

“陈老爷,恭喜恭喜,能得女如此,可谓是陈家之福啊。”白影的声音忽远忽近,男女莫辨。

又一盏鬼火亮了,映出陈继荣狰狞的脸,他和陈耀宗长得有七分相似,此时,就如同陈耀宗在世一般。

“道长莫要说笑了,这分明是我陈家的祸事!”

“非也非也,此女生前雌雄同体,死后怨气极重,若能好好养一养,将其鬼力为我等所用,定能护佑陈家百年兴盛,子孙繁茂。”

“此话当真?”

“本山人字字为真。”

“若真是如此,那也算是物尽其用了啊,哈哈哈哈哈——”

陈继荣仰头大笑,一直异常安静的陈继祖突然动了,尖锐的鬼爪抵住了陈继荣的额心。

不好,她要杀人!

十烨不及细想,身已先动,七曜剑剑光直贯而出,岂料就在此时,白煊飞身而至,竟是以一招空手夺白刃夹住了七曜剑,双手被剑光灼得燃起白烟。

十烨大惊,急忙撤剑:“你这是作甚?!”

“这是她的本体,若是被你的七曜剑一戳,恐怕就要魂飞魄散了。”白煊吹着手掌道,疼得呲牙裂嘴。

“她已成厉鬼!”

“还不是。她虽然被困养鬼咒中十余年,怨气深重,但并未真正害过人,我还有机会救她!”

十烨看了一眼白煊,又看了一眼陈继祖,咬牙,回身收剑。

“谢啦,小道长。”白煊笑道,转目又望向陈继祖,“陈家启用邪术,大损功德,祸及子孙,就算你不动手,他们的阳寿也剩不了几日了。”他的声音变得很轻,很慢,说出的每个字仿佛都浸染着清明的白光,

陈继祖的鬼爪缓缓刺入陈继荣的眉心,血水落在地面上滴答作响,在黑暗里荡起淡淡的回音。她依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白煊的声音有些快了:“人一生所作所为,为善为恶,每一笔功德簿上都记得清清楚楚,生前未能清算,死后定有报应,陈家所作所为,人神共弃,入了冥界,判官定会还你公平。”

鬼爪缓缓收回去一些。

白煊:“我知你一生悲苦,但莫要被仇怨污了魂体,我自会在判官面前为你求情,虽然五道那个脸臭不好打交道,但却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家伙,他定会秉公处理。”

陈继祖垂下手,转头,似乎在透过红盖头看着白煊,问道:【我——是——谁?】

这是十烨第一次听到陈继祖的声音,沙哑中带了几分稚嫩,就仿佛是变声期的少年声线。

这个问题应该非常重要,因为白煊的表情变了,呼吸也有些急促,显然是有些紧张。

“你只想问这个吗?”白煊问。

陈继祖轻轻点了点头。

白煊嘀咕:“难道复仇不是她的执念?”

十烨:“执念?”

白煊:“只要化解她的执念,便能净化她的怨气,她就能恢复成正常的魂体,进入冥界再入轮回。”

“她的执念是什么?”

“这就是最难的,”白煊道,“一般来说,魂体的执念无非就是那么几种,像这种枉死的,九成九都是报仇,可——”

十烨明白了,陈继祖虽然表面看起来像是要复仇,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她为啥要问我她是谁?”白煊问。

十烨瞪眼:“……我怎么知道?”

“啊啊啊啊啊啊!”白煊抓头。

陈继祖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她的鬼爪猛得伸长,再次抵住了陈继荣的额头。

“你是陈继祖!陈耀宗的长女!生于**年五月初一,死于**年腊月二十,年方十六,因病亡故。”白煊大喊。

陈继祖的鬼爪停了一下,十烨感觉自己和白煊的呼吸同时停了。

“嗤!”鬼爪戳穿了陈继荣的脑袋,带出了一股子粉红色的脑浆。

十烨:“!!”

白煊:“大爷的!说错了!”

阴风骤起,绿色鬼火豁然变成鲜红连成茫茫一片。十烨感觉自己仿佛置身血缸,全身又湿又沉,连一根手指头都无法动弹,七曜剑颤抖着指向陈继祖,发出无声的嗡鸣。

陈继祖的心口亮起了一团刺目红光,仿佛一颗心脏在她的体内跳动,十烨一眼就认出来了,是从斩妖刀中逃出的怨晶。

原来,竟是在她的身上!

“我牵制她,你想办法用七曜剑灭了怨晶,绝不能让她再杀人!”白煊贴着地面冲了过去,看样子竟是丝毫未受那红光的影响,行动无碍。

十烨僵着脖子:“……”

说的轻松,他现在根本动不了!

陈继祖口中发出凄厉的鬼叫,衣袂狂舞,鬼火化作细碎的利刃将灵堂上的白皤撕得粉碎,墙砖碎瓦片乱飞,堪比风暴过境。白煊就像一条滑不溜秋的白泥鳅,居然能在如此乱七八糟的攻击中游刃有余,从东滑到西,从西溜南,把晕倒在地上的陈家人、小厮、丫鬟、宾客等等捡起来,飞速搬到攻击范围之外,嘴里还在一个劲儿的叨叨:“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八个九个——”

咚!咚!咚!

地下隐隐震动,仿佛藏了什么东西,和陈继祖胸口的怨灵遥相呼应,地面散发出刺鼻的恶臭,一条又一条的黑红色线条从土中显现,是用血写成的阵脉,它们亮起刺目的红光,将整个陈宅连成了一个异常庞大和复杂的法阵。

“啊啊啊啊啊啊!”一个人从空中直直坠了下来,竟然是陶景。他就如同一个炮弹,噗一声激起一团红烟。十烨突然能动了,他纵身而起,一手托腰一手托腿接住陶景,打着旋儿落到了地上。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功夫眉来眼去?”白煊大叫。

“你才眉来——”十烨一句话没说完,就见陈继祖的十只鬼爪骤然伸长,仿佛十只利剑刺向了白煊,白煊正在搬运最后一个宾客,竟是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戳成筛子。

十烨脑中嗡一声,灵台若被雷电击中,七曜剑剑随意动破空而出,在千钧一发之际劈断了鬼爪。

白煊抱着宾客滚到了一边,大喜:“谢啦!”

下一秒,七曜剑光涣散。十烨扑通跪地,喷出一大口血,陶景滚到了地上。

“怎么才威风了这么一下就不行了?”白煊滑到十烨身边,“你到底行不行啊?”

你才不行!

十烨狠狠瞪了白煊一眼,他有些震惊,难道他已经能用御剑术操控七曜剑了?

“哎呦呦,摔死我了!”陶景扶着腰站起身,“这他娘的到底怎么回事,我马上就要找到破解这阵法的关窍了,谁他娘启动了这个该死的阵法?”

十烨没回话,白煊也没吭声,他们背靠背站起身,盯着四周。

地面阵脉剧烈闪动,外围阵壳红光耀现,竟一圈更小更精巧的法阵,这些小法阵的阵核位置渐渐浮现出半透明的影子,看造型皆是道士、和尚和法师,起码有几十个,但他们现在可都不是什么大能高人,而是弥散着绿色鬼气的怨鬼。

白煊:“喂喂喂喂,这又是啥?”

十烨:“陶景前辈,您刚刚说什么阵法?”

陶景:“九九八十一大圆满聚灵阵。”

白煊:“谁起的破名字,这么长?”

陶景:“我刚想的,你有意见?!”

十烨:“安静!”

那些冤魂犹如无根浮萍在空中飘来飘去,渐渐聚集在陈继祖的周围,状态很是恭敬,仿佛在聆听陈继祖体内怨晶的低语。

“这个阵法是在陈宅原有养鬼阵的基础上改进的,利用九九八十一只惨死厉鬼的怨气形成聚灵旋涡吸引斩妖刀,原本威力更大,幸亏没全部完成,”陶景看了眼十烨,“我俩本来应该是最后的两只厉鬼——”

仿佛是听到了陶景的话,所有怨鬼唰一下转头,端端看向他们三人,鬼目森森,恐怖异常。

十烨:“他们要做什么?”

陶景:“聚灵阵是为了召唤斩妖刀,这些怨鬼已经认斩妖刀为主,破了斩妖刀结界人就是他们的敌人,你们猜是谁?”

十烨:“……”

白煊指着十烨:“你是说——他?”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保重!”陶景一抖袍袖就要脚底抹油,可脚还没迈出去,四周鬼影忽地腾空而起,将整面天空遮得密密麻麻,碧绿鬼火掺杂着猩红的光劈头盖脸压了下来。

“该死!小徒孙,护法!”陶景大喊,他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狠狠拍在了地上,整个人保持着单掌扶地的姿势不动了。

十烨抛出一圈玄光护体咒,可不到一眨眼的功夫,就被鬼气燃烧殆尽,十烨只觉眼前腥风如刀,陈继祖的鬼爪凄厉而至直袭面门。

“嗤!”一道血花在眼前炸开。

十烨惊呆了,他愣愣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白煊,鬼爪穿透了他的肩胛骨,染红了他的白衣,犹如雪地里盛开的血色莲花。

十烨:“你——”

“我生气了!”白煊攥住鬼爪狠狠往外一抽,鬼爪连带着他的血肉被抽了出去。

十烨:“!!”

白煊手背青筋暴跳,就听咔嚓一声,他竟是捏断了鬼爪。

十烨愕然。

怎么——可能?!

陈继祖趴在地上凄厉惨叫,十指流出绿色的鬼气,就仿佛在流血一般。四周的怨鬼仿佛也被这叫声感染,全部停在半空,僵住了。

白煊缓缓起身,雪白的衣袂在青绿色的鬼火中烈烈飞舞,“本来我念在你们被人利用,还打算放你们一马,但你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无辜之人,尤其是他!”

鬼火在他周身激烈环绕,却是连一丝一毫都无法靠近他,白煊手中出现了一枚紫符,上面红光一闪,碎成了无数光斑附着在他的身上。

他肩上伤口以可以目测的速度愈合,血被吸了回去。扎起的发团呼一下散开,发丝在风中飞舞,划过他如玉如削的侧脸。

十烨的眼睛越睁越大。

白煊的全身都在发光,是一种炫目又温润的光泽,难以形容的美丽,以他为中心扩散碾压地面。

十烨听到了陈继祖低低的悲鸣,仿佛在哀求什么。白煊的模样变了——他的脸就像一张上等的宣纸,异常细腻还有点反光,眉梢隐隐发青,眼下却生出了两抹绯红,衣服也变了,短靠变得飘逸,窄袖变得宽大,脏兮兮的靴子被光洗得雪白,头上多出了一顶两尺高的白帽,上写四个血红大字“见吾生财”。他的手里捧着一本无字书册,一条红彤彤的舌头从嘴里垂到了胸前。

十烨听到了白煊的声音,威严遥远,隐隐泛出金属音。

“吾乃冥界鬼隶吏部钧天阵角宿区白无常白煊,陈继祖,识相的就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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