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枝余光一直盯着顾娇,这话一出口,果然看见对方脸色微微一变,虽然只在刹那之间,也足以令她确定自己心中的猜想了。
枝枝默不作声地喝了口茶,随机站起身来,笑道:“我听二姐说,娇娇姐送了她很多好东西,我倒是奇怪,怎么只给二姐姐,没有我们姐妹的?难道娇娇姐看不上我们吗?”
顾娇心惊肉跳,脸上的肌肉已经僵硬了,十分费力才扯出一抹笑来:“枝枝说的我倒不好意思了,给静姐送礼物,也不过是私交罢了,哪有什么看得起看不起的。”
“我想也是,娇娇姐看不起我便罢了,怎么也不能看不起大姐姐。”枝枝浅笑,眼神冷厉如冰,“我听二皇子说了些话,似乎不大对劲,娇娇姐愿意听我说一说吗?”
顾娇悚然一惊,方寸大乱,瞪着枝枝,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何反应。
花园里慢慢寂静下来,数道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来回打量,枝枝毫不在意,只噙着一抹笑意,直勾勾盯着顾娇。
顾家另一个小姐打圆场:“罢了,小姐妹的矛盾,何必争吵不休,反倒让下人看了笑话。”
顾娇点头如捣蒜。
顾宁平看见枝枝这般做派,便明白顾娇就是陷害她那人了,当即便是怒火攻心,一把摔了手中杯盏,冷冽地盯着顾娇,问:“你缘何害我?”
顾娇强笑:“长姐……长姐,娇儿听不懂你的意思?”
“你当真不懂?”顾宁平反问,“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现在认了倒还可以留你一命,若是嘴硬不说,我在宁王府,倒是学了不少手段。”
她只学来那日姜皇后三分威仪,便足以震慑顾娇了。
顾娇慢慢后退一步,“长姐,我全都说。”
“我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害我姐姐的的,你为何害她?还有……二皇子是什么样的人!”枝枝冷声道。
二皇子跟太子殿下水火不容。
俗话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太子殿下这样的好人,合该拥有最好的东西,但凡能帮他一二,想来也算偿还了这场欺骗之事。
顾娇抿紧了唇,显而易见不想说话,然而面对枝枝咄咄逼人的神情,她并不敢多做隐瞒。
“我跟他早就认识了,后来他告诉我他的身份,还说要娶我,我害怕我的身份太低,配不上他,便告诉他,我是顾家大小姐,这样的话或许就有几分希望了。”顾娇低着头,“可是我没想到会害了长姐,我真的没想。”
“二皇子他……温柔怯懦,却生的很好看,我很喜欢他。”说起二皇子,顾娇眼中似乎有光,“他不喜欢朝堂,也不喜欢皇宫,他说想要和我一起,隐居山林,浪迹天涯,可是皇后不同意。”
“我也不想做穷人,我想嫁给二皇子,可我没想到会害了长姐。”
从顾宁平被赐婚宁王,她甜言蜜语的郎君再也没出现过,顾娇就知道事情完了,甚至还连累了顾宁平。
可她并不敢跟人说出口,这种事情若给人知道了,她以后还怎么在顾家立足,怀着这个秘密,她看着顾宁平嫁到了宁王府。
顾娇拉着顾宁平的衣角,泪流满面:“长姐,我真的没想害你,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没有这么坏的。”
“姐姐,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我爹,不然他会打死我的。”
顾宁平心里难受的厉害。
她倒是真的相信顾娇说的是实话,可她害了自己也是事实,一时间,顾宁平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了,只得无措看向枝枝。
枝枝冷着脸看顾娇,“我问你,那你为何,从年前就送我二姐姐东西,那个时候赐婚的旨意可没来,可别跟我扯什么姐妹情深,你是什么人,我们都清楚得很。”
顾娇脸色煞白:“我……我……”
她辩解不了,只好捂住了脸,低着头嘤嘤哭泣,“长姐,你饶了我吧,我真的改了。”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顾宁平没有反驳她的话,经过枝枝的质问,她已然确认了顾娇又在骗她,只是有些话也没必要说透,反正她也不会放过顾娇了。
顾宁平低头看了顾娇一眼:“你可知道,如果你今天不骗我,我可以放过你的,岂料你死性不改,那我便没有法子了,静儿,今天的事情你告诉叔父一声,让他来处置顾娇。”
顾娇脸色惨白,死气沉沉的,忽然抱住顾宁平的腿:“长姐,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你怎么舍得看我被我爹打死?”
她脸色难看的厉害,整个顾氏一族,都依附于顾宁平这一支生存,谁家女儿得罪了这一脉,他们家父母,定然不会轻饶。
“一起长大,你又如何舍得害死我?”顾宁平心里抽痛,“娇儿,你爹一向疼你,自然不会真的打死你,你也不必哭诉了,我意已决。”
顾娇慢慢松开她的腿,跪坐在地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气息也渐渐变的紊乱了。
枝枝觉得不对,蹙着眉头,仔细盯着顾娇。
电光火石之间,顾娇拔下头上的金钗,锐利的钗头,便朝枝枝扎过来。
枝枝早就看着她了,从她拔下金钗那一刻,便知道她要做什么,这会儿速度也快,竟在顾娇扎伤她之前,一脚踩住了对方的手背。
精美的绣花鞋下面,是汉白玉的底子,夏日里润润生凉,可压在地上,却疼的厉害。
顾娇吃痛,猛然松开手,痛呼了一声,簪子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顾静冲过来握住枝枝的手:“枝枝,你没事吧?”
枝枝摇头,安抚道:“二姐,我没事,顾娇已经疯了,你……你赶紧让人去找叔父吧,万一出了事,我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花园里有许许多多顾家的女儿,这会儿全都鸦雀无声,枝枝和顾娇并没有说出来事情的经过,可前言后语一了解,猜也能够猜出来了。
顾娇先跟那位尊贵的二皇子生了私情,却因着什么缘故,称自己是顾宁平,结果得罪了姜皇后,姜皇后便想法子害了顾宁平。
说起来简单,其中的事情,却大有学问,只是谁都不敢多问,只能悄然无言。
枝枝深深吸口气,看向顾宁平。
顾宁平会意,道:“枝枝,先陪我回去歇歇吧,静儿……”
“姐你放心吧,我会处理好的。”顾静道。
她的姐姐真的太辛苦了,面对这样的事情,一定非常难过,这个时候,作为亲妹妹,她当然要替姐姐负起责任。
枝枝和顾宁平挽着手回到顾宁平的院子里,姐妹二人一同坐在四面漏风的亭子里,都没有人说话。
过了许久,顾宁平咬着下唇,道:“枝枝,你决定好了吗?”
枝枝轻轻一笑:“姐,你说我还有什么法子吗?”
“看起来二皇子和顾娇感情很好,他得知顾家长女和离,岂会甘心?二皇子若敢过来一次,姜皇后肯定不会放过我们,如今,只有太子殿下可以庇护我们。”
“东宫也挺好的。”枝枝垂下眉,语气沧桑,“至少,殿下是个好人,我只要循规蹈矩,保住性命应该没有问题。”
顾宁平心疼的厉害。
她的小妹妹,是为了她顾宁平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她本该拥有最美好的人生,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可因顾娇一念之差,却到了这个境地。
她怎么可以放过顾娇。
枝枝伸手擦去顾宁平的眼泪,含笑道:“哭什么,姐姐,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说不得,我便能够等来我的柳暗花明呢?”
顾宁平猛点头:“一定可以的。”
枝枝也不再多言,只满眼哀伤地看着天边的红霞,“我去看看我姨娘,日后……怕再也不得见了。”
一入宫门深似海,再见一次生身母亲,以后如何,都管不得了。
枝枝站在张、姨娘门前,沉默了半晌,端着水盆的丫鬟从外面走进来,看见她的时候,语气十分惊讶:“三小姐怎么过来了?”
“来看看姨娘。”枝枝笑笑,这才推门进去。
穿着素净的女人从里间急匆匆走出来,看见枝枝就将人往外推:“你来看我干什么,让夫人知道了又要为难你,快回去吧。”
枝枝握住她苍白的手,“姨娘,她为难不了我了。”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夫人永远都是夫人,你快回去吧,我什么都好,你不用来看我。”
枝枝心里难受的厉害。
姨娘生的美貌绝伦,艳压父亲后院所有的妻妾,年轻时候很是得宠,也因此招了顾夫人嫉妒。
自从枝枝有记忆以来,姨娘总是这样,每次都赶她走,枝枝小时候还曾怨她太冷漠。
直到后来有一次,姨娘病了,枝枝过了看了一夜,第二天便被顾夫人想了个主意罚去跪祠堂。
她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来,姨娘对自己那般冷漠。
枝枝单手摸上她虽然苍白却美貌不减的脸,似喜似悲:“姨娘,你说生的美,真的是件好事吗?”
姨娘怔了怔,后退一步,也陷入了怔忪。
美貌是个好东西吧,那么多的人为了美,涂脂抹粉,穿金戴银,还常常因为自己不够美貌而生气,嫉妒更美的女子。
可她一生的苦难,都来源于这张脸。
若非生的过分美貌,她便可以安安生生做个下人,嫁给一个没什么本事的郎君,小夫妻一起生活,生一对可爱的儿女,不会被顾老爷逼迫为妾,不会被顾夫人欺压。
那样虽然没有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可至少不用看人脸色,不用看见自己的女儿都要避着走,不用自己孤单的守着一盏油灯,连一声“娘”都听不得。
姨娘不知道枝枝发生了什么,也无法告诉女儿,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可容貌都是上天注定的,自己改变不了,是好是坏,全在自己心里。
她轻叹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屋子里格外明显:“枝枝,好与坏,端看你自己怎么想了,你总要想想,如果没有这美貌,你会什么样。”
枝枝轻轻一愣,便被姨娘推出了门,看着合在眼前的房门,枝枝怔了好久。
如果没有美貌,她会如何呢?
跟着顾宁平嫁入宁王府,然后毫无办法,死在宁王府里。
亦或者是按照原本的想法,躲宁王一辈子,平平无奇的容颜得不到宁王的注视,躲躲藏藏度过一生。
没有这张美丽的脸,她便不能勾搭上太子,便不能离开宁王府。
枝枝可不相信,太子殿下那天的反应,跟她的美色没有关系,若她是个黄脸婆,太子殿下恐怕要一脚踢翻她。
更不用提如今种种贴心了。
便是太子殿下这样的人物,他终究也是个男人,面对美人的时候,免不了会天然带着三分怜惜。
枝枝摸了摸自己的脸,其实说到底,这张美貌绝伦的脸,还是给她带来了好处。
她便明白了姨娘的意思。
好或不好,全看自己。
枝枝撩开裙摆,屈膝跪在地上,朝姨娘的屋子磕了三个头,心中默念,“女儿枝枝,拜别母亲。”
姨娘站在屋子里,背靠着结实的红木门,眼中滑下一丝晶莹的水珠,她像是明白了什么了,知道或许以后再也见不到女儿了。
枝枝站起身,看着天边的霞光,轻轻一笑。
东宫再坏也坏不过宁王府,宁王府都能脱身,她还有什么怕的。
她穿着长长的裙子走过花园,裙摆一路沾惹了黄昏的湿意,白皙如玉的脸上,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虽然心里做了决定,枝枝却未曾想这么早就松口。
美人总是矜持的,磨到太子殿下忘了她,再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才叫惊喜,现在就上赶着过去,难免显得不尊重。
枝枝并没有跟任何人透露自己的想法,朱雀和碧云也猜不透她的心思,每日也只是安然守着她。
顾娇的下场她也没有管,只听顾宁平说了两句,顾娇回家之后,险些被打断了一条腿。
每年八月初一,是顾家清修的老爷子寿辰,这老爷子是枝枝爷爷的亲哥哥,是顾老爷的亲伯父,也是顾老爷唯一的长辈。
他年少时候出家做了道士,便由顾老爷的父亲继承家业,顾老爷对这个伯父十分敬重,每年都会带儿女,去山上道观为他贺寿。
但出家之人不要这些,他便年年带着儿女,给道观添些银钱,让伯父日子不那么清苦,反正顾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八月方至,不顾阴沉沉的天气,顾老爷一早起床,便带着妻儿,要到观里去。
顾夫人忧心忡忡地看着天空,道:“老爷,今儿恐怕是有雨,丫头们身子骨弱,不如留在家里,我们一起过去算了。”
顾老爷一甩衣袖:“父母去山上,儿女岂有留下的道理,区区小雨怕什么,带上雨具便是了,又不用你们走路,坐在车里面怕什么。”
顾夫人知道说不动他,也不敢多劝,只让人去催促自己的儿女们过来。
她与顾老爷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枝枝姊妹几人都在了,因为要去做寿,几个姑娘都穿的明艳。
顾夫人看了看,长女穿了件正红百蝶穿花的对襟褂子,艳丽的色彩衬托出白皙的容颜,更显得她荣光焕发,次女娇俏,今儿一件鹅黄色的齐胸襦裙,精致活泼。
她的目光转向枝枝,这个庶女,只一件浅粉的裙子,样式简单,可裙摆迤逦,如同水波荡漾,娇生生的粉色,却不曾夺去她半分的容颜,反而更显出娇嫩洁白的肌肤。
生的和她姨娘一样妖娆。
容貌却还更胜三分。
顾夫人冷哼一声,转过头去看向顾静,“静儿今天怎的没穿那件月华裙,那可是姨娘亲手给你做的。”
枝枝脸色微变。
顾静也晓得自己母亲和姨娘之间的龃龉,更知道母亲说这话就是为了膈应枝枝。
她不好反驳母亲,也不愿意伤了枝枝的心,便笑了笑,走过去挽住顾夫人的手臂,“母亲,我最喜欢你给我做的衣裳了。”
顾夫人捏了捏她的鼻子:“就你嘴甜。”
大少夫人刘氏捂住嘴轻咳一声:“父亲母亲,该走了。”
顾夫人轻哼一声,拉着顾静上了马车,将枝枝和顾宁平抛在后面。
顾宁平看了眼枝枝,无奈道:“母亲性情一向如此,你可别放在心里,若不高兴,尽管跟我说就是了。”
“也没什么。”枝枝摇了摇头,“哪至于生气?”
顾宁平轻笑:“我原本还想着,再也没机会跟家里人一起去观里了……”
枝枝揉了揉她的手背:“姐姐,否极泰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会很好的。”
顾宁平点了点头,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
以后的路再难走,也不会比现在更难走了。
马车行到半路,果真下起了雨,最初还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过了一会儿,便宛如瓢泼一般,哗啦啦地从天空中砸下来,翠幄青绸车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防水的油布在雨中,也渐渐支撑不住,开始浸湿。
枝枝伸手摸了摸车顶,皱眉道:“快要漏水了……”
她迟疑地看向顾夫人。今儿事情重要,她自己不能做主,唯有顾夫人能跟顾老爷说上几句,问问接下来要怎么办。
顾静也伸手摸了摸,随即捂住自己的肚子:“娘,我……我月事来了,要是淋了雨,肯定会很疼的。”
顾夫人皱了皱眉头,隔着车帘子喊了一声:“去问问老爷,是继续走,还是寻个地方避雨?”
车夫穿上了蓑衣,却根本挡不住瓢泼的大雨,听见这话,立马停了车跳下去,跑到顾老爷车前问了几句。
过了一会儿,便见顾老爷穿了蓑衣,深一脚浅一脚的过来,“夫人,我记得前面不远处有个破庙,你们暂去那里避雨吧,地方有些偏僻,你带着几个丫头,小心着些,我就不过去了,直接去山上看伯父。”
“老爷怎么亲自过来了,快回去吧,我都知道的。”顾夫人答应了,又道,“雨天路滑,老爷上山途中也要多加小心。”
顾老爷应了一声,又回了自己的车子。
顾夫人扯过一旁防水的衣裳盖在顾静身上,戳了戳她的脑门:“你啊……身上不好,怎么不早说,这要是真淋了雨,有你好受的。”
顾静嘿嘿一笑。
顾宁平眼神中有一丝黯然。
以前母亲对待自己也是这样的,关心宠爱,可自从和离归家之后,她待自己生疏许多,跟顾静相比,简直天上地下的区别。
枝枝却没什么感触,反正顾夫人对她一直都是冷淡的,反而顾老爷要好几份,可那也不过是因着她容颜绝代,让顾老爷觉得将来能帮到家里。
现在成了下堂妇,似乎没什么用处之后,顾老爷就将她弃如敝履,完全不当做亲生的女儿。
枝枝对这些事情,早就不在意啦。
枝枝俯身靠在顾宁平肩膀上,也不言语,顾夫人轻咳一声:“有没有一点规矩,宁平是长姐,你拿她做椅子吗?”
枝枝怔了怔,坐直身体,看向顾宁平重焕光彩的眼睛。
夫人还是在意姐姐的,可姐姐更在意夫人。
枝枝伸出细白的手,从马车的车缝里接到一滴水,随即雨水便淅淅沥沥沿着缝隙淌进来,一串串落在手心里,激荡起晶莹的涟漪。
顾夫人蹙紧眉头,叹息道:“怎的下这么大的雨,希望早些停吧,否则生意便不好做了?”
“下雨跟生意有什么关系?”枝枝奇怪地问出口,“咱们家又不做粮食生意?”
“你懂什么?”顾夫人翻了个白眼,“但凡碰上天灾,粮食都涨价,家家户户吃饭用的钱多了,哪儿还有钱上你的铺子里头买东西。”
枝枝到底年纪小,对很多事情都不大明白,顾夫人这么一说,她竟觉得有些触动。
这世上的事情,大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就像下雨会影响顾家的生意,她那天突然恐惧而弄晕了太子殿下,也会影响她接下来的人生。
枝枝想起这件事,心里面便又是一阵惆怅,最近不想便罢了,一想起来就害怕,来日被太子发现了,岂不是死路一条。
她不由自主叹口气,顾静就笑道:“枝枝也学会伤春悲秋了,叹什么气呢?”
枝枝报之以微笑:“我只是在想,我的衣服都要被淋湿,那破庙几时能到?”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车夫的声音:“夫人,我们到地方了,慢些下车吧。”
顾夫人探头看了眼,面前的寺庙,当真破的很,掉了油漆的墙壁斑驳不已,还有几根柱子倒下了,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至于蜘蛛网这些东西,入目皆是,顾夫人厌恶的皱了皱眉头。
姐妹几个也从未见过这么破旧的地方,当即都惊呆了,顾宁平问:“这屋子真的可以挡雨吗?”
分明看着还不如她们的马车牢靠。
顾夫人拿过雨伞:“有个地方总比没有强,你们快点下来。”
刘氏也撑着伞,从后面的车上下来。
下人们簇拥着她们走进庙中,刚进门,却发现里面已经有人了,闪烁的火光挡住了里面人的脸,枝枝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只见屋檐下拴着的两匹棕红马,格外神骏。
顾夫人的声音带着笑意:“打扰二位了,我们去山上道观,偶遇大雨,没法子才过来这边避雨,不意打扰两位,还望海涵。”
火光中响起男人的声音:“无妨。”
枝枝往里走的脚步一顿,脸猛然转向那人的方向,一阵风吹开了火苗,那人的脸便呈现在眼前。
枝枝咽了咽口水,握紧了手中的伞柄,不由自主后退一步,躲在了顾静身后。
不意顾宁平却已经喊出了声:“太子殿下?”
“皇……哦顾小姐。”沈璟昀本想喊一声皇婶的,却想到她已经不是宁王妃了,便随口应了声,“是你们啊。”
顾宁平微微屈身:“妾拜见太子殿下。”
顾夫人吓了一跳,拉着顾静赶忙行礼:“民妇拜见太子殿下。”
顾静屈膝,她身后的人便露出容颜来。
沈璟昀并不在意顾夫人和顾静,只是看着枝枝,这小姑娘粉衫沾了水,拖在脚下,却并不显得凌乱,反而有种楚楚可怜的柔弱感觉,只是脸上躲闪的神情,倒真是让人觉得有几分好笑。
沈璟昀心想,她大概是害怕自己在家里人面前,说出那天的事情,才非要藏在姐姐后面的。
枝枝不用抬头,就能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一时间只觉得如芒刺在背。
她尴尬的笑笑,跟着顾静屈膝:“妾,妾拜见太子殿下。”
声音柔弱,有气无力,像是带着几分心虚。
沈璟昀无意为难她,淡淡道:“不必多礼,孤也是避雨罢了,顾小姐尽可以来烤烤火。”
他没跟顾夫人说话,这也合理,顾宁平曾是宁王妃,与他相识,可顾夫人算什么,不过是个商贾家的妇人,对她客气未免太抬举了。
“谢太子殿下。”顾宁平含笑,回头看了眼枝枝,眼神忧心忡忡。
枝枝跟太子殿下之间……也不知道将来如何。
不知道枝枝的心思,也不敢猜太子殿下的心思。
顾宁平惆怅至极。
枝枝收了伞,小步挪到顾宁平身侧,小心翼翼地挽住她的手臂,连坐下的时候,都紧紧黏着顾宁平,跟沈璟昀隔开了好远。
沈璟昀看着她自欺欺人的动作,险些笑出声来。
那日在宁王府,只觉得她美貌娇媚,动人心魄,怎么就没发现,她竟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难道她以为,躲在姐姐身侧,就拿她没办法了吗?
到底年轻呢。
沈璟昀眼中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枝枝是真的没想到,会在这种鬼地方遇见沈璟昀,堂堂太子,不留在宫里享福,为什么会在大雨天,出现在郊外呢?
有这个疑问的不止枝枝一人,顾宁平更加好奇。
太子给她的印象实在很好,她也不怕这个传闻中冷漠嗜血的男人,只问道:“殿下怎么在这里?”
沈璟昀因着宁王的事情,自觉皇室对顾宁平有所亏欠,是以态度还算好,便回道:“孤刚从城外回来,没什么大事。”
他说的虽然是实话,可跟没回答也没有什么区别。
听了这话,顾宁平知道他无意多言,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顾夫人倒是能说会道,但这会儿看见了太子,却害怕又惊恐,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环境便寂静下来,在哗啦啦的雨声中,显得格外尴尬。
枝枝无奈,唇角勉强扯出一抹笑来,强行扯话:“殿下……我刚刚在外面看见殿下的马儿,倒是神骏非凡。”
“那是大宛驹里的名种,天下只两匹,一匹在陛下那里,一匹就在殿下这里。”沈璟昀身旁的年轻男子开口,语气十分自豪,“这位姑娘好眼光。”
他目光灼灼盯着枝枝,只觉得自己从未见过这般美貌的姑娘,眉如远山,秀美精巧,肌肤如玉,似是吹弹可破,眼如水波,轻轻望过来,便觉得魅惑迷离。
更不必提那绝妙的身段。
被雨水淋湿的衣裳勾勒出她身体的玲珑有致的曲线,纤细的腰肢如春日杨柳,不盈一握,看上去便软的令人心醉神迷,是男人都逃不开的温柔乡。
他的眼神隐蔽,却逃不过沈璟昀的目光。
沈璟昀不动声色蹙眉,淡声道:“周时唯,你去外面看看孤的马,若是淋雨了,就换个地方。”
周时唯的心神一下子就被拉回来了,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殿下,外面这么大雨呢?”
沈璟昀皱了皱眉头。
顾家的下人见状,连忙献殷勤,“奴才去帮太子殿下牵马。”
“不必,孤的马认生。”
他又看了眼周时唯。
周时唯可怜巴巴地站起身,看着自己还湿漉漉的衣摆,满目凄楚地往门口方向走,声音更是悲切入耳,“殿下,你这样会失去我的。”
沈璟昀声音冷漠:“你再多说一句,就给孤出去站着。”
周时唯委委屈屈走着,不明白自己哪句话没说对,得罪了这位爷?
他不就说了殿下和陛下一人一匹大宛驹吗,至于这么生气吗?
难道太子殿下已经跟陛下水火不容到这个地步了,一起提起来都要生气?
周时唯探头朝外看,他们的马本来就挑了好地方,这会儿安安稳稳站在廊下喝水吃草,比他愉快多了。
周时唯愉快地高声道:“殿下,你的马儿可好了,没淋雨,我就不用出去了……”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吃惊地看着沈璟昀跟他换了位置。
“殿下,您这是干嘛呢?”
“你这儿暖和。”沈璟昀面不改色,“既然没有淋雨,那你便回来吧,喊什么喊,显得不稳重。”
周时唯挠了挠头,坐在沈璟昀原本的位置上,伸手烤了烤火。
他向枝枝,笑嘻嘻道:“这位姑娘,我叫周时唯,是护国侯府的世子,也是太子殿下的伴读,今年刚二十岁,敢问姑娘芳名,年方几何?”
枝枝尴尬的扯出一抹笑。
她心跳声砰砰砰的,全是尴尬和紧张。
这个时候,问人家的姑娘的名字和年龄,就是□□裸在问人家是否婚配,意味着对人家姑娘有意思。
枝枝一清二楚,但是她根本不敢回答。
太子殿下在这里,她又曾跟他有过那样的关系,若现在回了周时唯的话,显得不尊重还是小事,更怕的是,太子觉得自己是个随意勾引人的祸水,直接杀人灭口。
观姜皇后行事,皇家的人,可不是会在意人命的。
枝枝低头,抿唇一笑,脸颊上还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公子,恕我不能告知。”
周时唯失望地“啊”了一声,可惜的看着她。
沈璟昀脸色好转了几分。
周时唯的目光却突然转向顾夫人,笑嘻嘻问:“这位夫人可是这位姑娘的长辈?”
顾夫人听他说是护国侯世子,便已经心动了,第一反应是让自己的女儿跟人家成就美事,可她到底不敢欺瞒眼前二人,便笑道:“我是她母亲,这是我的小女儿。”
周时唯凑近顾夫人,问道:“敢问夫人家住何处?”
沈璟昀皱了皱眉,在顾夫人开口之前,便冷声道:“顾家长女,便是往日的宁王妃,你莫要胡言乱语了。”
周家门第显贵,周时唯身为世子,文韬武略样样都出众,前途不可限量,周家一直想给她寻一高门贵女为妻。
枝枝却是商贾之女,出身不论,单曾是宁王的妾一点,便不可能进周家的门,周时唯又不敢反抗父母。
今儿问的多了,他当真生了心思,去跟他父母一说,事情肯定不能行,最后伤的还是枝枝。
沈璟昀自觉对不住她,当然不会看着她被人欺负。
顾宁平脸上带着娴雅的笑意:“我明白公子的意思,只是我这妹妹怕是不行,还请公子早日歇了心思吧。”
周时唯愣了愣,看向顾宁平和枝枝,脸上展现一丝颓色,往后缩了缩,不再言语。
宁王妃出嫁的时候,陪媵的是亲妹妹,人尽皆知,这美貌绝世的姑娘,竟然曾是宁王的娇妾。
宁王的风评……实在太难听了,宁王府的姬妾,也不知道曾经……有没有接待过别的男人。
周时唯一下子就沉默了。
他自己倒是不在意这些,可家中父母尚在,肯定不会同意他娶宁王的姬妾,再多问也无益处。
顾宁平心中微叹,和离之事,说的再好,也是有影响的。
可枝枝何其无辜,却……却被连累至此。
枝枝浅浅一笑,也不曾说话,只是盯着面前明亮的火苗。
气氛瞬间尴尬起来。
顾夫人尴尬道:“我这两个女儿,都是苦命人,我也心疼她们,只是……着实没有法子。”
沈璟昀道:“是皇家之过,皇叔……皇叔心性未定,品行不佳,着实对不住顾家小姐。”
“殿下说哪里话,这都是命。”顾夫人捏着帕子,叹息道:“命里有这一遭,谁也没有法子。”
枝枝终于抬起头,紧紧咬着下唇,想反驳顾夫人的话,却顾忌着沈璟昀,不敢言语。
这不是命,她的命不该这样凄苦。
若是早早认命了,她就逃不出宁王府。
枝枝相信,人定胜天。
沈璟昀看着她被自己咬的绯红充血的唇,心中恍然有种别样的情愫,在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地方,悄无声息地萌发。
她的神情这般倔强,充满了不认输的坚定,却因着柔弱的身躯和温柔的性格不敢反驳。
矛盾交融,有种耀眼的美。
沈璟昀感觉一阵口干舌燥,他不自觉地搓了搓自己的手指,掌心里湿润不已。
不知是屋外的大雨扫了进去,还是淋漓的汗意。
周时唯静静盯着枝枝,忽然叹了口气。
她真的是很美,比他这辈子见过的所有姑娘都美。
如果因为胆怯错过了她,周时唯觉得自己要后悔一辈子。
他托腮,心中微微叹息。
说不定可以呢,不尝试怎么知道没有可能。
周时唯心里,重又燃烧起了希望,被沈璟昀浇灭的火苗,霎那间越烧越旺。
火柴燃烧的噼啪声在寂静的环境中清晰无比,顾宁平轻轻握住了枝枝的手。
沈璟昀不动声色瞥了眼,并不言语,只是问了句:“孤记着,似乎往顾家派了两个女官照拂你们,她们可还尽职尽责?”
“多谢殿下好意。”顾宁平浅笑,“两位姐姐公正无私,对我们很好,得蒙殿下照拂,妾感激不尽。”
沈璟昀轻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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