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肯责罚姜皇后,几个宗室子弟,便待在京兆府中不肯出来,势必要把京兆府的牢房坐穿不可。
宗室子弟一个个养尊处优,虽然没什么血性,但也都不是蠢货,心知肚明今日如果没有交代,就自己屈服给皇帝,那日后他们宗室还有什么地位?
岂不是人人都可踩上一脚。
便是为子孙万代计,死在牢狱中,也不可能轻易松口。
大家都已商量好了,不把姜家人处以重刑,他们死活都不会出去的,京兆府有吃有喝,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不料当晚,其中一人被京兆府押去刑讯,回来的时候我受了重伤,高烧不退险些丢了性命,几个地位尊贵的子弟为了救人,当场夺了狱卒的刀剑冲杀出京兆府,送人就医。
这才保住人命。
而姜家,依然在装死。
宗室对姜家的怨恨可以说是到达了极点。
沈璟昀闻说此事亦是惊天大怒,当场就砸了书房里的五彩大花瓶,怒火冲上九重天。
抓人是他授意,自己的人也有分寸,断然不会伤到他们。可刑讯却非他所为,竟有人这般胆大包天,敢对宗室子弟下此狠手。
那都是沈氏的族人,便真的该死,也轮不到姜氏动手。如今这个姜家,真当自己能够一手遮天了!
沈璟昀疾步走往御书房。
这件事情比他想的还要大,还要厉害,不知是否姜皇后所为,若是她所做,那就生生将自己送上了死路。
但……姜氏不至于这般愚蠢。
沈璟昀脚步一顿,眼神渐渐清明下来。
这是……想要陷害他?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如今宗室出事,姜皇后首当其冲,她自然不会做什么,世人也不会相信掌权多年的皇后娘娘如此愚蠢。
可只要稍加操作,就可以告诉世人,是他沈璟昀为了诬陷皇后,不惜以宗室血脉祭天,不顾骨肉亲情。
姜氏手段之毒辣,前所未闻。
现在,如果他去管京兆府的事情,姜氏尽可以说他湮灭证据,可若不管,就只能任由姜氏栽赃陷害,
姜氏果然是姜氏,短短半日功夫,就能想出如此缜密的应对策略,让他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好在……好在……
幸好枝枝先给她玩了一手。
沈璟昀面无表情往御书房走,心中算计着策略。只要是局,定然都有破局之处,只消找到此处,任他惊天阴谋,也能迎刃而解。
御书房今日比昨日还热闹些,不仅聚集了内阁诸臣,连整个御史台都到了,满满当当挤了一屋子,却鸦雀无声,个个都在跟皇帝瞪眼。
沈璟昀走进来,才有了些许声响:“太子殿下!”
沈璟昀拱手:“父皇,京兆府之事,儿臣已经听闻,不知父皇准备如何处置?”
“残害宗室的大罪,自然要彻查到底。”皇帝脸色蜡黄,恹恹道,“事情出在京兆府,京兆府不宜夺管,便由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内阁阁臣监视。”
“父皇明鉴。”沈璟昀淡声道,“只是此事乃因姜家而出,父皇对姜家,还没拿出决断么?可要请几位丞相一起参谋一二。”
“姜氏与此无关,不可混为一谈。”皇帝执意相护,“太子不要事事都往姜家身上推。”
沈璟昀轻笑一声:“儿臣遵旨。”
沈璟昀心里已经有了成算,淡淡笑道,“只是儿臣听闻昨天有人去了京兆府,是个年轻的男子,身形么……”
他喘口气,停在此处,忽而笑道:“怎么今日皇后娘娘不在,父皇可知娘娘去了何处?”
皇帝心里一突,昨夜的事情如此隐秘,又做的悄无声息,谁会知道呢?做事的人都已经被处置了,其余全是心腹,沈璟昀除非长了通天耳。
他觉得沈璟昀在诈自己,便淡声道:“皇后身体不适,自去休息了,有朕在此,太子问皇后作甚?”
“没什么。”
“只是想告上一状,请父皇为儿臣做主罢了。”
皇帝一僵,脑子猛然懵住,似乎有些吃惊,这个儿子,他的长子,心狠手辣,毒辣无比,自打十几岁之后,就再没要他帮忙……或者说,总是在跟他作对。
今日听见他这样说,皇帝愣了愣,凭空生出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他望着沈璟昀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眉眼,看着他低眉,想起谢皇后怀上身子那日,他欢喜的奖赏了整个东宫,也曾日夜盼着他出生,盼着世上多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童。
后来他果真出生了,还与自己生的很像,眉眼都是自己模样。
可他却一次都没有抱过这个孩子。
只是在闲暇之余,偶然会分一丝目光,看一眼这个孩子,大多数时候,也还是厌恶他夺了姜皇后儿子的嫡长子身份。
皇帝微微怔忪,语气柔和了几分,“何事?”
沈璟昀却丝毫没察觉皇帝情绪的变化,或者说他的心思完全没分给皇帝,皇帝的死活喜好跟他早就没有丝毫关系,若非时机还不成熟,他说不定会想剁了这个爹,夺了他的位置。
就好像现在,皇帝的作用,就只是同意他说话罢了。
沈璟昀立刻道:“启禀父皇,今日内阁诸相和御史台都在,儿臣只求一个公道,姜氏皇后昨日宣召东宫承徽顾氏去了懿德宫。”
“皇后娘娘乃六宫之主,她要传召谁,承徽自然不敢违抗,便跟着去了,可不想皇后娘娘明知顾承徽身怀六甲,身体虚弱,竟罚她跪在地上。”
“如此数九寒冬,一个身体柔弱的孕妇自然受不住,不过短短几刻钟,承徽小产,若非儿臣及时赶到,只恐一尸两命。”
沈璟昀万分悲痛,高声努力使所有人都听的一清二楚:“父皇,这可是儿臣的长子,是您的长孙,是我沈氏嫡支的血脉,姜氏残害皇嗣,使我膝下凋零,儿臣心痛如绞,还请父皇为儿臣做主!”
皇帝听他开始说话,脸便绿了。
御史台和内阁都震惊了,一时无言,怔愣愣看着沈璟昀。
姜氏竟然这么大胆,这么狠毒,这么……
罄竹难书!
御史大夫当即喝道:“东宫承徽虽则地位低微,然腹中骨肉却是殿下骨肉,是皇长孙,地位尊贵,皇后娘娘谋害于他,意欲何为!”
“二皇子业已成年,为何,自然是害怕承徽诞下长孙,让二皇子再无机会!”另一人冷笑一声,竟直言道:“如此恶妇,陛下若不处置,便贬谪臣等,让皇后娘娘一人治国才好。”
“殿下长子,何其尊贵的身份,殿下弱冠之龄,膝下空空,好不容易承徽有孕,还被人残害至此,当真……当真令人泣泪。”年老的尚书抹了抹眼泪,“臣年纪大了,心肠软,最见不得有人残害婴孩,陛下若不责罚皇后娘娘,臣这把老骨头,也只好告老还乡,回家教书了。”
沈璟昀直直站着,看向皇帝:“儿臣自幼丧母,不为父皇所喜,无亲眷之情,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骨肉,却因皇后娘娘跋扈,连面都没能见着。”
他语气很平静,皇帝却总觉得风暴欲来。
“父皇若是不肯为儿臣做主,那便废了儿臣的储君之位。”他面容微动,语气冷然,“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儿臣这个储君,当真是憋屈极了!”
此言一处,四面皆惊。
众位臣工当着皇帝的面跪下,齐齐哀求:“殿下不可,殿下乃国之根本,若殿下袖手而去,臣等与天下黎民,如何自处!”
皇帝脸更绿了。
沈璟昀这是□□裸的威胁。
他巴不得废太子。
可如果能废,岂会等到今日,他疯了才会留着沈璟昀给自己添堵。今日真让他罢工不干了,那日后朝野当中,恐真如今日所言,大半臣工都得袖手回家。
硬是保下姜皇后,没有人听令办事,他的朝廷能维持几天,他又能护住姜皇后多久。
沈璟昀也不多言,干脆利落道:“父皇且先考虑着吧,承徽骤然失子,心力交瘁,如今我不在旁,竟连觉都睡不着。”
“她毕竟为儿臣孕育子嗣,才导致这般,儿臣也不好放着她不管。”他转身离去前,说了最后一句话,“不知皇后使了何等惨绝人寰的手段,把她吓成这样!”
皇帝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只脸色青黑。
诸位臣子相继告退,三三两两离去的时候,皇帝听见人说了句话,“殿下连残害宗室这样大的事情都抛在一旁了,可见……可见对这个孩子的重视,可惜了。”
可惜了。
只三个字,皇帝却恐慌起来。
他觉得自己走了一步错棋。
昨夜为了陷害沈璟昀,他让人重伤宗室子弟,还栽赃到沈璟昀身上。可今日……沈璟昀先说看见一年轻男子进了牢房,又问皇后,便已经在暗示此事乃皇后所为。
可自己却被他接下来的话带走了心神,一心只顾着那个孩子,没有思考这中间的联系。
若沈璟昀因丧子之痛,无心朝政,甚至不想做这个太子,那他哪儿来的胡人时间去残害宗室?只凭着陷害长孙一条罪名,就足够咬死皇后,他又何须再陷害皇后。
所以……丧子要皇后来背锅。
跋扈要皇后来背锅。
残害宗室,最后还是皇后背锅。
皇帝觉得自己被沈璟昀耍的团团转,他似乎早就料到了一切,自己做的每一件事,反而全部成为他手中的刀,刀尖对着自己的心脏。
全都近乎致命。
除非断尾求生。
皇帝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袖,神色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