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音负责人道:“这是初学者很普遍的情况。你如果手机下载个音频分析软件,录一下你两种不同声音的区间,就会发现本来你想要的效果是两段隔得很远的波形,但渐渐的越靠越近了。我给出的建议是,你先把不同情绪给分类出来。比如生气、大笑,每种情绪都按照你设想的语气,去念了之后录下来听,听了之后修改,然后按照这个标准去配。其他技巧现在你也没法马上掌握。”
陶清风点头,又请教了一番如何录的声音比较清晰,或者不在录音棚里时,有什么失真比较少的软件可以辅助练习。配音团队负责人都很耐心地给他一一解答了。
陶清风就按照这个方法,把虞山海和骆琅宁的声线分成两组,在每组里分类出不同的情绪,然后念出来反复听反复修正,直到一个合适的声音区间为止,然后再严按照这个区间的音色去配。这其实是非常笨拙、也非常费力的办法,对于有经验的配音演员来说根本不必要。但是陶清风如果不这样做,光靠他自己的感觉,是很容易配串的。却靠着“量化”和“标准化”的笨办法,实现了两种音色前后统一的呈现。
配音工作完成后,《乾侠东君魔女》需要陶清风亲自参与的后期工作,已经基本结束了。剩下的就是等待特效团队制作完场景、音乐团队做好bgm配进片中、配音工作室把配角的戏份配完。这些工作进行时,样片也可以准备送审了。
丽莎对陶清风说,她和蓝莓高层,已经和某个一线卫视谈成初步购买意向。这个叫做“长鲸”的一线卫视,向来是黄金档收视率大头。不过他们并不打算购买后放在黄金时段播,而是准备买来之后周播或者深夜档播放。即便如此,这也算是个鼓舞人心的好消息了。
陶清风渐渐觉得,这个世间越来越让他感到熟悉,他隐秘缱绻的对故国的乡愁正在平静地淡化,被愈发安然地放在内心深处。而现代都市里的小区生活,越来越给他家的感觉。邻里、社区、街坊、商店,这些曾经无比困扰他的日常场景,已经转化为便捷的生活途径。
在这样的心情中,陶清风计划着攒钱给海箕村修路的美好愿景。《乾侠东君魔女》最后给他涨的片酬,空闲时接的几个广告,加上身体原主人陶清的存款。他手头已经有净一千六百万的存款。并且丽莎告诉陶清风,现在正给陶清风谈一个代言,是看准《归宁皇后》正要上映的东风。代言费用也是百万起步。陶清风有信心在三五年内实现修路的心愿。在那之后是要解约还是继续赚钱济世,容后再考虑吧。
陶清风从经纪人那边得知:《归宁皇后》的宣传期开始了。他要去参加华京的红毯首映。陶清风恍惚发现,距离从《归宁皇后》剧组杀青,竟然已经过了十个月。也就是说,距离从他死后穿越到这具身体上,已经有三百来个日夜了。
陶清风乘早班机来到华京,《归宁皇后》的电影首映是凌晨,红毯群宴要等晚饭时间开始。中午和下午空闲时间内,陶清风先来到落脚的宾馆安置好,本来准备去上次没去成的大楚的英华皇宫博物馆逛,但在宾馆走廊内遇到了久违的熟人:饰演天胜皇帝的影界常青树张风豪。他也提前来到了宾馆。
张风豪晒得黑了些,这些时日,他悠闲地接了国际片的一个客串,拍了一个月后就回家陪了半年要备孕二胎的老婆,生下个可爱的小公主。他非常友善地招呼陶清风。
“豪哥。”刚经历了上个剧组,要费力和演员磨合的痛苦交流过程后,陶清风真心为重新看到这位演技上佳的前辈感到由衷的喜悦,“真高兴又见到您了。听说喜得千金,恭喜了。”
张风豪说:“这下子要赚两份奶粉钱了。两个小家伙都特别能吃。”为人父亲的喜悦不加掩饰地从他身上散发出。他忽然想到了之前答应过的一件事,说:“晚宴六点才开始。我本来还不知道今天下午怎么打发呢。清风啊,我看到你就想起来了,我说过有机会带你去电影学院退休那位老师见个面。她老人家就住在华京。你看你下午有没有其他安排?”
陶清风挺意外,他都快忘了当初张风豪说过的话,几乎当成了客套。陶清风那一瞬间思量了一下,去见影视学院的退休老师是不是有些唐突,没有提前计划就这样去拜访老前辈真的好么?但是如果张风豪不知道他行程,提出这样简单轻松的邀约非常难得,毕竟大家都很忙。
陶清风问:“豪哥好意却之不恭。只是早知道,我就能准备点合适的礼物了。现在去买来得及吗?”
张风豪笑道:“没事的,到时候你就现场写几幅字当礼物,老人家就很欢喜了。而且老人家不缺那些的,就是喜欢和人多说说话罢了。我来华京有空的时候,都会去陪她说说话,以前一个人去,她还嫌人少了。这回我带个帅小伙,她肯定高兴。”
陶清风忍俊不禁,跟着张风豪上他的车,来到了华京二环的长街入口。这里是华国的行政和文化中心。普通车辆是不能驶入的。张风豪和陶清风下车步行。
这是一条叫做长南街的老街。种满旱柳。周围都是景区仿古建筑的红墙。
陶清风说:“这是我第一次来华京中心,上次是在商业区那边,拍个了广告吃了顿饭就走了。我看地图上,往里方向是英华皇宫吗?那位老师住在皇宫边?”
张风豪说:“博物院旁边有很多四合院小巷子,老师家在那里面。别看这些四合院又小又矮又旧,每屋都价值上亿。”陶清风又被这性价比吓了一跳。
现在是冬天,大家都把手揣在羽绒衣里。这条长街上行人很多,绝大多数人举着手机拍照。陶清风正经过一个兴致勃勃举起手机,却不小心滑倒,手机脱手而出飞到空中的游客身边。忽然惊讶地看见,周围冲过来两个装束寻常毫不起眼的路人,一个以矫健的姿势接住了那个手机,另一人拦在摔手机的路人前,把他扣住,动作至快根本不似常人。
那个摔手机的路人一脸懵逼,周围人也频频围观过来。
张风豪赶紧把陶清风拉走了,解释说:“那两个人便衣。这条街上很多的。查得很严。刚才那个男人不小心摔手机。有可能是无意的。但是便衣要当做有事来处理,万一那个人扔的是颗高科技炸|弹呢……”
大概知道炸|弹含义的陶清风目瞪口呆:“……”
张风豪又说:“不要觉得夸张,真的什么都有可能。我年轻的时候,夏天来这条街上玩,买了一瓶水。太热了从头顶浇下去,立刻两个便衣冲过来把我按住了……检查我浇头上的不是汽油,担心我是自|焚份子。华京的天子脚下就是这样的。不过,只要你是良民,都不会有什么事。只是检查的步骤多一些。”
陶清风一边听张风豪科普帝都的轶事,不知不觉就走到一段巷口,拐进去别有洞天,进入了一段半开放式的公园,一边全是两层小排房,另一边是古建筑墙。
张风豪又带着陶清风钻了几条巷子,最终来到一条四合院小街上,这里并排着五六户四合院门。每个门都是旧式的高门高槛,铜环兽首,有飞檐,有支梁。陶清风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千年前的大楚,怔怔地看着那些四合院。不禁想到,这一路上,依稀能看到红墙里面重叠的宫阙,然而被一道厚重的墙限住,像是光阴的路标。高大宫墙的那一边是九曲冲廊,代表尊荣华贵的皇城,这一边则是小巧绵延的平房四合院——都共同沐浴在深冬的晴日夕照中。
“这种房子不多了。”张风豪带着陶清风走到街心,一路上周围下棋的、遛八哥的老爷爷三两成群,坐在贴着吉祥语的楹联下方摇着蒲扇。生机勃勃的胡同巷中,既有老太爷闲逛,也有做晚饭的媳妇们从小窗探出头来,熟悉地招呼着抱柱下的左邻右舍。
经过一扇门口被贴着封条的大门,陶清风疑惑问:“这封条是?”
张风豪淡淡说:“上一届某位大官住的,贪污被双规了。房子充给国家,还没处理。”
陶清风觉得自己来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
走到这条街快尽头的一间院门口,门头下方有蝙蝠和祥云。大红门上是铜环兽首。陶清风摸了一把粗大实沉的抱柱,辨出材质是沉厚的黄梨木,应该造价不菲。
张风豪握着铜环敲了敲门,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打扮的人开了门。她身后是一扇大屏风。
“张先生来了。老师在里面等着呢。你……”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张风豪身后跟着的陶清风,问:“这位……”
张风豪说:“刚才电话里给老师说过的,要带一位朋友来看她。”
中年妇女换上了笑容:“张先生的朋友好年轻。都先进来吧。”
陶清风跟着他们绕过屏风,四合院的两进院落展现眼前,整体占地面积很小,却装潢得很雅致。
中年妇女领着张风豪和陶清风到了正厅后面的起居房。家具装潢有些陈旧,摆设也很简约,但透着一股古朴典雅的味道。角落是一张宽大的床和炕两用的卧榻,上面靠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脸上带着慈祥的笑意。
“风豪,你又是一两年没来看我这老婆子了,我这老婆子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哪能,我看徐老师您的身体,倒是比上次精神了些。”张风豪带着陶清风走近,床边有一排扶手椅,看来老奶奶病中并不孤单。
这是华京电影学院的退休老教师,她叫徐瑰元,年轻时她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演员。演过五六十年代脍炙人口的好几部电影。后来她退出影坛,在电影学院教了二十年,教过表演理论、表演专业实践,表演史等课程。理论和实践都非常扎实。也非常受学生欢迎,桃李成蹊。
在徐瑰元退休后,当初被她指导、提携过的学生们,很多都还惦记着,不时来看她。张风豪就是其中之一。
“早上你师兄他们来过,那时候我精神还好些。”徐老奶奶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眯着眼看向陶清风:“你带来的这位小朋友……”
张风豪向徐奶奶介绍道:“这是我上次给您提过的陶清风,就是那个直接写书法的小演员。我微信还给您发了那张书法。”
陶清风心想:年纪这么大的老奶奶,居然也会玩微信。比他这个古代人厉害多了。
陶清风道:“叨扰徐老师了。”
“那副书法我记得。你那字体很特别。”徐瑰元扭头对那位中年妇女说,“把我书房里的《历代碑帖》拿来。”
陶清风下意识连忙站起来,说道:“肯定非常沉重,我也去帮拿吧。”中年妇女略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谢谢了。”
徐老奶奶和张风豪交换了一个眼神,对他说:“看来这是个真懂的小子啊。”
《历代碑帖》是一套非常厚的丛书。“碑”和“帖”是两种物件,前一种起源于墓葬石刻,《说文》解字为“竖石”,后一种的《说文》则解为“帛书署也”,“署”就是标题的意思,所以“帖”最初是“帛书的标题”的意思。现在“碑帖”成为了一个词语,用来描述供给人们临写的书法范本。历代的“碑”和“帖”如果全部收录下来,又要便于临摹赏玩而做成大开本,其体量是非常可观的。
陶清风因为懂,所以不假思索就意识到这书肯定无比沉重巨大,也就下意识地提出要去帮忙了。虽然《历代碑帖》这套书是现代才出版的,但是并不妨碍陶清风从名字推测出它的沉重。
张风豪笑着对徐瑰元说:“否则我也不会带他来见您啊。老师,我虽然最不懂这些,可是我眼光好啊。我觉得他肯定对您的胃口。”
说笑间,陶清风已经帮那位中年妇女,抱了又厚又大的两本书过来。封面是隶书的“历代碑刻”四个字。那书上下两册,是8开本的,比寻常书大许多。他把书放在徐奶奶的床边。
徐奶奶望着陶清风,慈爱又赞许地笑了笑,说:“现在的年轻人,很少有培养这种兴趣的了。我看小豪发过来的你写的那张书法,融了‘汉隶’和‘汉篆’的结构。年纪轻轻自成一体,很不简单。”
陶清风一听,略放心了。看来书法体例大部分是流传下来的,不像上次认甲骨文会想当然地暴露。而且张风豪和徐奶奶都不知道陶清风的知识背景,陶清风就点头说:“一开始临的是篆书大字,后来就学汉隶,其中‘方折’的笔画,就习惯了。”
徐老奶奶问陶清风:“蒙童书法,一开始怎么不从楷书学起呢?”
陶清风总不能说,他那个时代,楷书还没有完全成熟,并不是被主流推崇的书法字体。他得另外想个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