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仔细观察,我发现了一个非常怪异的现象,在右前方不远处的一簇水草,它的叶子竟是往西北方向漂的。要知道,我前一天在洞里测出的流向可是朝东南流的,当时几个人还商量,黄泉会不会通过地下河的形式,最终往南汇入了长江。可是在这鬼城般的水底,那株水藻竟是朝完全相反的西北方向漂去。
直白点儿说,也就是我发现,黄泉的表层水与底部水,是对流的、方向完全相反的,只是此时在水底,我没法将这个惊人发现说给杜志发听。
过了许久,杜志发巡潜回来了,双手交叉做了个无的手势,意思是什么都没发现。我又朝四周环顾了一圈,想了想没什么遗漏的项目,而且急于上去把这个情况告诉他们,便跷起拇指,朝上举动几下,示意可以上去了。于是两人解开卡扣,顺着锚链向水面浮升。
我和杜志发上岸卸下装备后,一人倒了一杯烧酒,跟郭美琪和赵金生大致把情况说了一下。郭美琪听到水底竟然是清澈的,并且有发绿光的藻类植物的情况显得很兴奋,满脸的跃跃欲试;而赵金生听了我说的对流情况,皱眉问:“河底的水流方向和河面相反?”
我说:“是啊,河底水流是朝西北走的,水草的叶子全是往那边漂,这总不可能出错吧?”然后转身朝黄泉里扔了块木片,说:“瞧,上面的水却是向东南流的。”
赵金生皱眉抽了两口烟,说:“听你刚才的说法,黄泉不但上下对流,而且还分层。我们跑船的有句老话——含沙不同、泾渭分明;含盐不同、下不犯上。”
杜志发问:“什么意思?”
赵金生说:“泾渭分明,就是两道含沙量不同的水,并列而流,互不相融;下不犯上,指两道含盐量不同的水,垂直分层,互不相融。不过后者通常只有静态的死水才会出现这种垂直分层的情况,像黄泉这种流动的活水,倒是不太容易出现。”
郭美琪恍然大悟,说:“你的意思是,黄泉这里之所以出现上面浑浊、下面清澈的分层现象,有可能是因为河面与河底的含盐量不同?”
赵金生说:“如果是像西湖那种非流动水,出现分层现象的话,就几乎能肯定是含盐量不同。但是黄泉这里,有可能是有地下河形态延伸的,且是流动的,那就未必了。”说到这里他稍微犹豫了一下,随即又说:“不过也不绝对,因为杨宣刚才还提到了对流。本来若是同一流向,那么只要流动不是特别慢,不同含盐量的水最终还是会混合到一起的;但加上这个对流因素,或许就能发生改变,比如盐分高的水往北,而淡水往南,那么,尽管也是流动的,却也可能仍然保持上下垂直分层的情况。”
我听了,咂咂嘴说:“不对啊。虽然分层是分层,但上面的水浑,下面的水稍清,这就是含沙量不同的体现,但如果真是含沙量不同的话,那么应该是并列而流,而非上下分层啊。奶奶的,弄得我都糊涂了。”
郭美琪说:“其实赵金生的意思是,对流可能让两道流动的含盐量不同的水,继续保持分层;同时又能使含沙量不同的两道水,从常规的并列,变为上下分层。”稍微顿了顿,“所以,始终不能排除的是,这里江底的含盐量较江面为高。”
杜志发喝了口酒,摆摆手说:“我他妈头都快大了,说了这半天,不就两个意思吗?一是对流造成了含沙量不同的水却能上下分层,而非像泾水渭水那样并排;二是同时也不能排除还有含盐量不同的因素。”说完,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烟头弹出一道弧线,扔进了水里。
赵金生一看不乐意了,很严肃地问:“你烟头往水里扔做什么?”杜志发被问得莫名其妙,说:“怎么了?”赵金生说:“要是个个都这样,烟头往水里扔,船上的剩饭剩菜也往水里倒,如厕后直接冲进江里,这后人以后还能继续吃跑船这碗饭吗?”
杜志发说:“这又不是江河,这是在洞里啊。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赵金生说:“哪里的水不是水?天底下的水都是相连的,就算是死水一潭,也会渗到地下,通过地下水流到别处啊。”杜志发被讲得哑口无言,只得晃晃脑袋说:“你嘴巴大,讲不过你。”
我把赵金生的话又想了一遍,然后说:“现在的重点也就是为什么会产生对流?另一个副要素就是,为什么会含盐量不同?把这两点弄清,就彻底能解释这个现象了。”郭美琪接过我的话,说:“只不过,即便调查清楚这个现象,对于我们找到简清明或者当年长江断流的确切位置,似乎也没有什么帮助啊!”
杜志发也跟着说:“是啊,跟找鬼雨法螺也没半毛钱关系。”
虽然他们的话听起来有点儿道理,确实弄清黄泉上下水流分层与对流的现象,与我们确定断流处和寻找简清明、鬼雨法螺,这二者之间八竿子也打不着。但我总隐隐觉得这个诡异现象,是在暗示着什么。但究竟是什么?我不明白,当时的郭美琪、杜志发,包括赵金生,也没有能明白的。
杜志发靠在一块石头上,说:“要不今天就先到这儿吧,忙了半天放装备,下午入这一趟水,我真是累了。”
我朝另外两人看看,问:“你们说呢?”
“这活儿不能急,也急不了。今天开了个好头,明天再来吧。”郭美琪说。
赵金生站起来,朝水面看看,说:“要不换我和郭美琪再下去探一探?”
我摆摆手,说:“咱们事前分工好了,排查阶段,就是我和阿发来,你跟郭美琪负责后勤保障。等把水底情况彻底摸清后,我们再一起下。”
赵金生也不再坚持,于是装备都留在原地不动,四人收拾东西,出洞回城。
因为我有个习惯,不喜欢上午下水,因为小时候有一次大清早跑野沟里游泳时,刚下水就撞见一条水蟒,所以糊里糊涂心里就有阴影。特别是早上天刚蒙蒙亮那会儿,不到十分特殊、逼不得已的情况,我是绝不下水的。而装备器材等都已经到位,没必要提前去,所以第二天下午两点左右,我们才到黄泉洞。
这天的潜水任务和计划,前一天晚上已拟好,准备进行地毯式排查,因此准备要比头一次充分,特意带了麦教授从仓库里取出给我们的几副鲨皮携具,上面可以插挂一些应急品,比如一把53式四棱刺(并非常见的56式*,而是更早的53式四棱刺,血槽里刻着四个字“保家卫国”,这把四棱刺也是在九渊潜水装备中心发现的,我第一眼看到就超喜欢,泛着亚黑色暗光的刺身,简直令人爱不释手,每当看到“保家卫国”四个字,更是热血沸腾)、一把buck原厂的m9军刀(杜志发那小子喜欢)、指北针、两把潜水手电……一切准备就绪,我们哥俩就下了水,仍旧是到锚链附近,杜志发打头,干脆利落地扎进了水里,我在水面抬头朝郭美琪看去,她站在黄泉边的石滩上,旁边是火把,朝我喊注意安全。我在水里微微一笑,然后扎了下去。
有了前一天的经验,这次顺当很多,干脆利落地就潜到了泛着翡翠暗光的水底。杜志发两边指指,询问我,朝东南还是向西北。东南也就是洞口方向,而西北则是比黄泉洞更向里的位置。我下水前便已想好,顺着河底水流的方向,也即朝西北去。
于是我俩横向一线展开,间隔大约十几米,开始地毯式巡潜。虽然整个河底的距离非常之大,比水面上的黄泉两岸宽太多太多,也即黄泉的纵截面是梯形,口窄底宽,单凭我俩根本没法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地毯式无死角搜索,但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先这么试试。
越往上游潜进,河底水流速度竟越来越快,同时也证明了先前的猜测——黄泉不但是活水,而且超出黄泉洞的部分,是以地下河的形式存在。因为下水的位置是洞里最深处的那片潭水,而我俩是继续朝西北潜进,也即现在的位置早已超出了洞内的范围,此时两人应该正置身于黄泉的地下河部分,而头顶上方,则是地面岩土。
我开始有点儿紧张起来,毕竟已经离洞很远了,而原本用来与锚链固定的绳子已经不够用,只能解开。我想喊住杜志发,稍微缓一缓,不知那小子是哪根筋搭错了,还是觉得根本不会有问题,一个劲摇手,然后示意继续前进。我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说,河底的水流就算再快也淹不死人,还能省点儿力气,大概是我过于小心了。
当流速快到我们几乎不需用力,便可被推着前进时,面前二三十米处,出现了一团巨大的黑影,似乎占据了半个地下河底的宽度。黑影在绿色的幽光中漂荡、摇曳,显得诡秘莫测。
杜志发终于停了下来,我朝他靠过去,两人就像是风中树枝上被刮得摇摇晃晃的叶子。看着前面那团黑影,我不自禁地摸了摸腰上的四棱刺,杜志发干脆直接就将刀拿了出来,攥在手里。
两人不敢轻举妄动,偏偏水流很急,逼着人往前走,于是只能调整方向,将身体横过来,费劲儿地保持在原地。这时黑影中突然冒出一支触角,直直朝我们伸过来,那速度快得惊人,几乎是刚看见,转瞬就到了眼前。
我本能地拔出军刺,用力挡刺了出去,整个头皮惊得全麻。谁知竟然刺了个空,如同扎在虚无里,与此同时周围忽然暗了下来。
过了片刻,我惊奇地发现,一大群鱼正极其快速地从我俩眼前穿过,诡异的是这些鱼身上都带着隐隐的黑气,像是被一层幽暗物质所笼罩。而刚才以为的触角,其实就是这群猛然窜出来的鱼群,因为速度太快,所以乍一看,似乎是黑影中伸出的触角一般。
直到鱼群走完,我的心跳才慢慢缓下来。而那一大群鱼随着游远,慢慢褪去浓墨,让人感觉似乎是因为从那团黑影中穿过,才染上了颜色。
这时,我俩基本可以肯定,那团巨大的荫翳并非什么怪物,而是水底的一团黑色浓雾,并且不是实心的,因为有鱼群能从中完全穿梭过来。至于为什么会如此,且占据着几乎半个江心底,谁也不知道。
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没有理由退回去。我重新插回四棱刺,朝杜志发示意,慢慢游过去。来到幽影边缘时,低头无意中发现,竟然有七个精铁做成的圆环,下部死死打进了河底,一溜排开,每个之间隔了大概五六米的样子。我心里大喜,伸手使劲拉了拉,非常牢固,纹丝不动,心想这明显是人为的,那么除了简清明一伙人,其他还有谁会从浑浊的黄泉潜到水底,并前行到这个位置?于是连忙拍拍杜志发的身子,让他看这个,然后两人将腰间安全绳的卡扣各挂在了一个圆环上,这才重新有了安全感,任凭河底水流再急,也冲不走我们了。
开始进入暗黑区域,我们只得取出潜水手电,向前推进的同时,不断朝四周交叉探照。约莫两分钟后,我们被眼前突然出现的景象震撼住了:一道巨大的裂缝赫然横在河心底,从我们当时所处的位置,往左往右几乎都看不到裂缝尽头,用手电照着朝前看,宽度可能足有两三百米。而笼罩河底的黑色浓雾,正是从这道巨缝中缓缓向外漂溢。
到这时,我俩基本能猜到,鬼雨法螺想必就是生活在这道巨大的河底石缝中,或者至少这里是通往鬼雨法螺的必经之路,因为那七个精铁圆环就是简清明留下的证据,南珠世家那伙人,一定是经由这里,去了某处,根据眼前的情形推测,他们几乎百分百是进了这道巨大的水底石缝中。说是石缝,实际上体量几乎可与陆地上的峡谷相比。而黄泉的地下河部分到了这里,其宽度凭我和杜志发的肉眼,根本无法测量,因为几乎看不到两边的尽头在何处。我俩仿佛置身于一个被绿色幽光笼罩的山中机场,而面前横着一道恐怖且巨大的峡谷裂缝。
绳子还有很长,如果愿意,可以继续朝这道水底峡谷进发下潜。但是幽黑的谷口,似乎能吞噬一切,让人感觉那里通往黄泉终点——地狱,如果能从高处往下看,会发现我和杜志发两人,趴在谷口边上,真的是比蚂蚁还要渺小。
两人对视很久,都举棋不定。这时,昏暗的峡谷下却显现出一点红色亮光,但是随即便又熄灭。我立马趴下,一手拽住绳子,然后慢慢将上半身探出谷口,目不转睛朝这无底洞下看去。谷口处的水流速度非常快,如果不用卡扣挂住那个固定在水底的精铁圆环,人完全无法定住,而且河底的水之所以逆流,我感觉全是被这个无底深渊吸了进去,也就是说黄泉表层的水全都流向了长江,但是河底逆流的水却最终全都流进了此处峡谷。
过了片刻,那点红色亮光再次出现,仍在同一方向、同一位置,但是距离较远,看不清是什么,仿佛漆黑夜色中不时闪着的红光萤火虫。
这一次,杜志发也看到了。根据目测,那里的深度,估计应该在我们腰上绳子长度可及的范围之内,虽然再往下或许水流更急,但有绳子另一端卡在谷外江底,最后怎么着都能上来吧,自己双手拽着绳子往上爬也行啊。
那忽明忽暗的红色亮点,虽然极大地激发了我们心底的欲望和好奇,但最终两人还是决定先上岸,跟郭美琪与赵金生商量后,再做出决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