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庭仔细想了想,他的记忆里应该并没有类似的片段。
可这种不受控的熟悉感,和近乎本能的无奈,让他有些微的心惊。
片刻后,他又垂眸回看了一遍查尔斯大师让人给他送来的信函,指腹把里面的卡片推了出来,认真记住了名字。
而后这才继续对着手机沉静地再说了一遍:
“沈小姐,你好,我是查尔斯大师介绍来陪同你前往品香会的后辈,谢云庭。”
“很抱歉现在才联系您。”
那边像是刚听见似的,终于有声儿了。
“知道错就好。”女孩的声音懒洋洋的,听着很年轻,因为环境过于舒服,理直气壮地提不上劲,“下次别犯了。”
谢云庭没想到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怔了一下。
听到内容后,他的表情有一秒短暂的古怪,好像自己是在被教育的晚辈。
稍后,他宽容地恢复了平静,认同道:“好,不会再犯了。”
谢云庭拿起钢笔,对这位年轻的女孩温声道:“请沈小姐告知地址,明早我会前往接应。”
沈云棠告诉了他地址,谢云庭刚记下,就听见她漫不经心地继续说:“车上记得不能用香水,除非是查尔斯亲手调的田园香系列。要有小桌板和屏幕,坐垫铺两层,车窗要单向玻璃。”
他笔尖顿了顿,那头的沈小姐的嘱咐还没停下来:
“在我上车之前内温调整到24度,上车之后提高到26度,备两到三条全新的小毛毯和智能打包的垃圾箱,车载冰箱20l足够,我只喝一种品牌的蔬果汁,产期在一天内……”
谢云庭静默了好一会儿。
等到沈云棠交代完了,他才终于动了动笔尖,在纸上轻轻写了两笔。
沈云棠意犹未尽,但毕竟也出门不了几天,这些简单的准备足够了。
只得带着微微的遗憾道:“记住了吗?”
那边的后辈很轻地笑了一下,笔尖沙沙地动起来,说:“记住了。”
“那好,七点之前到。”沈云棠按掉了投影仪。
他又停了一下,须臾后颔首,温和道:“愿为沈小姐效劳。”
比霍聿言上道。
沈云棠对这个后辈难得有点满意。
她挂了电话,感到困了,用她爱不释手的宝贝精油们泡了个舒舒服服的澡,倒头就睡。
霍聿言是后半夜回来的。
不过是对于沈云棠来说的后半夜,实际上才十点。
因为第二天霍溪淮就要正式去上学了,他结束工作后时间已经不早,但还是回了霍宅。
房子里果然一片安静,他敲开霍溪淮的房间门,发现他正蹲在地上收拾行李。
霍聿言顿了一下,“决定住校吗?”
霍溪淮正把几本厚重的资料书放进去,闻声闷闷地“嗯”了一下。
霍聿言一想也是,高三就这么一年,天天来回多浪费精力。他唯一还担心的就是霍溪淮独自一人去学校会不适应集体环境,但转念一想他都能在短短一个月内高出海中分数线二十多分,毅力可想而知。
他都这么努力重回校园了,或许融入学校的环境会对他更好。
霍聿言也沉默地蹲下跟他一起收拾起来。
霍溪淮抬头看了他的手一眼,顿了一下,在他把几件衬衫放进行李箱后动作停下来,说:“谢谢哥哥。”
霍聿言把行李箱压上,拉上拉链,才抬头,没甚在意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终于都收拾好了,这个房间里变得干干净净,很少再有霍溪淮的痕迹。
霍聿言这才半蹲着身体,用和他平视的姿态看着他,平铺直叙,而又认真地说:
“你是天才。”
他听说过霍溪淮在离开学校之前的成绩,一般人做不到那么好,这个孩子,一直很努力。
但他还太小了,很容易受伤。
霍聿言直接地盯着他说:“永远不要因为任何外物把自己困囿在某个地方。”
霍溪淮看着他,眼中微微闪烁。
霍聿言把手伸了出去,发自内心地说:“十七岁的路还很长。”
——“走出来。”
二十八岁成年人的手,拉着十七岁的霍溪淮站了起来。-
霍聿言站在走廊里,沉默地看着那一堆横七竖八的行李箱。
比起霍溪淮的那一个简简单单的箱子,这一片简直像是进了箱包店了,所有生产箱子的大牌logo齐聚一堂。
他脑海里还回旋着霍溪淮说的那些话,本来想找个机会好好感谢沈小姐仗义出手。
但这……
霍聿言揉了揉眉心,给管家发消息——沈云棠什么时候有的离婚的打算?
过了会儿,管家回他:……
管家:先生,沈小姐明天要出国一趟。
霍聿言:?
他怎么毫不知情?
……算了,他的家庭地位好像也没有知情的必要。
管家:就是上个月说的那品香会,查尔斯大师亲自邀请沈小姐去的。
管家:还派了人来接沈小姐,明早就到。
霍聿言才想起来还有这回事,那向沈云棠道谢的事情只能等她回来再办了。正好到时候他还有个喜讯告诉她。
毫不知情的霍聿言一觉睡到大天亮,早上醒来想打开窗帘接受一下阳光的沐浴时,他发现窗帘只能退到一半的位置,就开始向他反应“有障碍物,无法再退”。
霍聿言有点纳闷地一看,主卧中间原本那道简单的屏障,已经变成了一道结结实实的墙。
整个主卧的配套浴室和衣帽间都在沈云棠那边,他这边就剩了个床。
霍聿言:“……”
顿时感觉家庭地位更低了呢。
他去客房洗了个澡,头发还带着点湿意地下了楼。
沈云棠早已着装精致地坐在了沙发上喝茶。
他看了一眼,自觉地沉默着去了餐厅。
正在吃着纪良随便准备的西式早点,门铃突然被按响了。李管家赶紧上去拉开了门,霍聿言也随之抬起头来,端着咖啡杯,今早第一次发出了来自主人家的声音。
“请进来坐坐?”
沈云棠没搭理他。
外面的人听见他的声音,温和地道:“就不打扰了,时间比较赶。”
霍聿言的杯子送到嘴边不动了。
男的。
年轻的。
声音勉强还过关的。
沈云棠起身,准备出发时,看见霍聿言已经神出鬼没地站到了沙发后。她表情一停。
“这位是查尔斯大师派来的人?”霍聿言端着杯子对玄关示意了一下,收回目光来,看着沈云棠。
对视不过三秒,他就别开了视线,说:
“我觉得还是去打个招呼,比较体面。”
沈云棠看着他,蓦地冷笑了一下,声音甜美:“霍总的睡袍脱掉就更体面了。”
霍聿言顿了顿,面不改色地搁下咖啡杯,把睡袍系紧。
见沈云棠已经不带搭理他地戴上墨镜走了出去,霍聿言快步跟上,越过大理石屏风,和门外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
不地道。
这个查尔斯大师,不地道。
霍聿言看着这个身材长相水平都和他相差无二,甚至还做作地戴了个银色半框眼镜的男人,一时之间动作有些不自然。
他还是应该梳梳头发的,再不济换身衣服。
……不对,睡袍更能体现主人家的面貌。
这是他的主场。
霍聿言于是微笑着伸出手:“你好。”
男人顿了一下,温和地伸手和他回握,蜻蜓点水,体温微凉,很显然并不想多停留。
而后他礼貌性地问道:“是沈小姐的家人吗?您的睡袍品味很好。”
霍聿言脑中出现了一瞬他睡袍下的格纹睡裤,一时间动作更加的不自然,用一种一看就假得让人害怕的社交笑容,说:“不要对已婚人士有这么多的关注。”
沈云棠嗤地冷笑了一下。
她都不想理霍聿言了,头发一甩,把包扔到这个后辈手里,大步上车了。
谢云庭接住包的动作很快,一看就是长期实训锻炼出来的本能。他自己也愣了一下,低眸看着手里这个奶黄色的小包,神情有点莫名。
霍聿言几乎是同一瞬差点把什么话脱口而出,又在出口的前一瞬把声音堵住,换了好几次预备说话的口型,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他欲言又止的片刻,谢云庭缓过神来,抬头对霍聿言礼貌道,“时间来不及,得先告辞了。”
“对了,您的睡袍真的很有品味。”
谢云庭临走之前说,表情甚至带着笑,“我也很喜欢格纹。”
霍聿言:“……”
我他妈。
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跑了。
连句有力道的话都没说出来。
李管家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半晌,劝他道:“先生,人活一世最重要的是看开。”
“……”霍聿言又是一阵欲言又止,最后决定否认,“看不开?”
他回身,端起咖啡杯上楼,喝了一口,“我没有看不开。”
李管家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这个后辈果然很懂事,是个举一反三的聪明人,除了沈云棠提出的条件之外,还把地上的垫子也换了,车载冰箱里除了蔬果汁,还有两瓶薄荷水。
环境很舒适,沈云棠上车就开始打她没通过的那一关滑雪大冒险,浑然不在意周围有什么人。
后辈克己地和她保持着距离。
行出十几分钟,沈云棠就暴躁地把手机扔在了旁边,生气了。
怎么可能打了六遍都通不过!
游戏设计师没收到过投诉吗?
她恼怒地抱臂看着窗外,这才意识到车里有着极淡的香味。
沈云棠轻嗅了嗅,眉头微皱,“不是查尔斯的田园香。”
后辈怔了怔,想明白过来,歉意地道:“抱歉,是我外套上的味道。”
他顿了顿,“介意我脱外套吗?”
沈云棠:“……介意。”
谢云庭的手停了下来,稍稍怔然。
她叹了口气,撑着脸颊靠在车窗上,“味道还行吧,是用的什么香水?”
“熨烫的时候用过我自己调的香。”他慢慢放下手来,妥帖道,“用了很多小苍兰。”
“啊,我哥也喜欢。”
沈云棠这句话本只是下意识地喃喃了一句,却没意识到身旁的后辈突然不太明显地停滞了下。
她没在意谢云庭的反应,而是随口问道,“你也会调香?”
谢云庭看着前方,须臾回过神来,微微侧过头,礼貌地看向她的方向,温和说:“会一点。”
沈云棠这才转头认真地打量谢云庭。
别说,长得还真有她哥斯文变态那个味儿。
“听说你是设计师?我很喜欢那个品牌,不过它已经有快一个月没出新品了,麻烦帮我问一下总部他们是不是不想干了。”沈云棠又别过头去,撑着下巴。
谢云庭失笑了一下。
“?”
他顿了顿,道,“我会催他们的。”
“你不设计吗?”
“现在很少。”
“哦。”
沈云棠百无聊赖,重新拿起手机。
不想打那个让她生气的游戏了,随手上网搜了一下谢云庭的名字,看他有什么代表作品,有感兴趣的薅两件回家。
缓冲条爬到顶,属于身边人的百度百科显示了出来。
“谢云庭。
集团首席设计师兼现任总裁。”
沈云棠手顿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