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和煦,周海云站在办公室的窗边,看着不远处十八中后巷的施工工地,喝一口浓茶,吐出一口热气。自打今年升了副校长,她终于再也不用和曾志文还有王道安那两个家伙,一起挤在小小的政教处办公室里。这环境一改善,脾气似乎也好了很多,连着一个月,都没有处分一个学生。这在她漫长的以暴制暴的教师生涯中,尚属首次。
远处的工地这会儿很安静,在她的努力下,前段日子工地打地基的时间改到了晚上。这样虽然拖慢了施工的进度,不过却保证了学生的学习环境,虽说十八中的学生无论在什么环境下学习,结果都差不了多少,但周海云还是觉得,自己干了一件大功无量的事情。
不过到了上个星期,工地的地基终于还是打完了。
眼下这一片巨大的工地上,到处都是建材,还有正在搭建中的工人临时住所。
周海云盯着某个特定的方向看了许久,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眉头慢慢锁紧。
虽然她极力地想要忘掉那个学生,可这几个月来,吐血的心情却一直没有好转。
其实秦风退不退学,她一点都无所谓。
但问题是秦风退学之后,居然在十八中的后巷开了家餐馆,生意还做得风生水起的,这就让周海云感到相当不爽。
话说这算什么意思?
摆擂台吗?
甩脸子给她看吗?
秦风在后巷鬼屋里卖烤串的那几个月,周海云一直都在强压着自己心中的怒火。
她尝试过反击。
两次。
一次是不允许秦风中午往学校里送外卖,结果那个小王八羔子居然隔着墙往里面扔,更可气的是,学生还接得挺高兴,甚至连个别年轻的老师,都加入了隔墙要饭的行列。
另一次是找来了街道的人,临时突击秦风店里的卫生。
怎料秦风家的背景居然还挺硬,街道的人愣是连个屁都没响,说撤就撤了。
至于晨间不许秦风放音乐,上课时间不许秦风店里的人大声喧哗,这种极其无理的要求,周海云觉得提了也就提了,反正秦风后来也接受了,算是勉强扳回一局。
只是,她心里依然不爽。
什么叫辍学?
辍学的意思,就是你特么已经进入社会,从此就当混混去了!
周海云内心里头,其实一直都很乐于看到那些被她处分和开除掉的学生,长大成人后混得比狗还惨。因为那样能从侧面证明,她当年对这些垃圾学生的处理是正确的。
可问题是秦风偏偏不。
他虽然退了学,但依然活得滋润。
甚至注定了比很多在周海云看来“很乖”的学生,将来还要滋润得多。
一个反面典型,怎么可以这样随随便便就成功了?
周海云恨得咬牙切齿。
直到现实化作一记巨响亮的耳光,把她的牙都打碎了,周海云才终于咬不动了。
因为秦风考上了本科。
自学。
提前一年。
还特么过了一本线。
今年6月底,当消息传来,十八中一片哗然。
周海云当时很担心自己会被校长责骂,但是好在作为十八中的台柱子,校长终于还是没对她动手,反而很诡异地,还升了她的职——十八中是副科级编制,副校长听起来虽然是领导,但实际上就是一个正股级干部,学校可以通过党委会议,直接任命。
升了官,加了薪,周海云终于安心下来。
而后的几个月,因为离着某些圈子实在太远,十八中后巷的鬼屋被拆掉之后,周海云就一直没再听到和秦风有关的消息。即便是瓯医光学材料研究基地项目启动,她顶多也就是在新闻上匆匆一瞥,这种事情,对她的吸引力还不如明星八卦来得大。
就这样内心宁静地度过暑假,又过了9月,再过了10月,一直来到11月接近月底的某一天,也就是距离现在大概10天之前。闲着无聊的周海云,才忽然从网上看到了那个令她一度心火旺盛、睡不着觉的学生的消息。
首先是“瓯投集团理事会理事”,“秦朝科技公司首席执行官”这些能轻轻松松把一位七八线女明星哄得宽衣解带的头衔,再然后就是在国家级核心期刊上发表了三篇学术论文的壮举。
但接踵而至的,就是秦风为富不仁、论文造假的口诛趣÷阁伐。
周海云欣慰地笑了。
管他网上说的是真是假,周海云一律认为——很!有!道!理!
想想看,一个小屁孩,半年前还在她的学校后门卖烤串。
这才过了半年,一眨眼就成了大公司的总裁,还在国家级的核心期刊上连发三篇论文?
周海云就想仰头问苍天:“这可能吗年?当老娘的智商有缺陷吗?”
别说他秦风这么个大学都还没毕业的渣渣,就是她周海云,到了今天,如果要写论文,她还得先在重新复习一下,论文的格式到底是什么样子。
周海云看网上的骂声看得心潮澎湃,但是因为打字速度极慢,所以每天只能看,不能喷。
但即便如此,在秦风被骂的前几天,她的心情还是异常的愉快。
秦风死得越惨,周海云心里就越高兴。
让你上大学啊!
让你考一本啊!
让你发论文啊!
让你当总裁啊!
现在死了吧?栽了吧?演砸了吧?下半辈子没戏了吧?
周海云那几日,没没看完秦风的“造假铁证”,就恨不能仰天大笑三声。
这种痛打落水狗的快感,何止是一个爽死了得。
然则遗憾的是,这种快感,仅仅只延续了一个星期而已。
当三天之前,三家国内顶级文史社科类的出版社发出声明,并得到大量响应之后,周海云就没有再开过一次电脑。
她心里很怕。
想想如果网上说的事情都是真的,如果秦风现在就已经达到这样的高度了,那他以后会不会来找自己麻烦?
周海云的小人之心发作得很厉害。
甚至这几天在上课巡视的时候,见到有学生吵闹,也不敢贸然出手了。
生怕十八中再出个张风、李风什么的,会找她秋后算账。
如是战战兢兢地过了几天,到了这会儿,周海云才终于稍微冷静下来一些。
周海云忽然觉得办公室里似乎还不够暖和,见外面日头正好,索性走下楼,随便从一楼的办公室里拿了张椅子出来,搬到绿地上,安安稳稳地坐下来。可她却已经丝毫不记得,当初秦风之所退学,起因就是因为秦风从草坪旁边走过,然后被她拉进了政教处处分。至于罪名到底是破坏环境还是破坏公物,那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那天刚好心情不佳,而秦风刚好水逆。
眯着眼睛,享受着午后难得的安宁。
这时校门外,忽然停下一辆出租车。
车里走出来一男一女两个人,跟门卫保安出示了证件后,保安朝远处正在草地上休憩的周海云一指,那女的道了声谢,便脚步匆匆地径直走了过去。
周海云没听到脚步声,一直到照在身上的太阳被人挡住,才睁开了眼睛。
还没说话,对方就先自我介绍道:“周校长你好,我们是《东瓯日报》的记者,想采访一下你,有关你们学校之前一个名叫秦风的学生的事情。”
“秦风?”周海云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她反应很大,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差点撞上红燕的脸,瞪着眼睛,神色凶横道,“记者证呢?”
何红燕干了这么多年记者,见过的学校领导也不少了,但像周海云这种态度的,倒真是头一回。
她感觉十分惊讶,但还是控制着情绪,微笑着把证件递了过去。
周海云拿过证件,左看右看,照片对了又对,磨蹭了半天后,才皱着眉头把证件递回去,却没好气地说道:“什么秦风?我们学校里没这个学生!”
“周校长,秦风现在确实不是你们学校的学生,他两年前就已经退学了。我想你们学校负责学籍这块工作的老师,应该会有印象吧?”红燕是带着政治任务来的,当然不会轻易退却。
周海云听到退学两个字,心里越发地感到烦躁。皱眉道:“我以前就是政教处主任,你们打听那个学生到底要干嘛?”
“是这样。”红燕从包里拿出一份复印件,递到周海云跟前,细细解释道,“你看,这个学生最近的事迹比较突出,省|委|刁书记还在他的论文上做了批示。现在市里头要求,我们要把秦风当作正面典型来宣传一下,所以我们也是为了完成组织任务嘛,就过来你这边了解一下秦风以前的情况。”
周海云根本没听完红燕的话。
红燕刚说到“省委刁书记”的时候,周海云的脑子里就已经轰然炸响了。
你|妈骗鬼的吧?
这两个记者是演员吧?
周海云面色惊恐地看着红燕和阿斌,愣了好半天,才浑身发凉道:“秦风的情况,我不是很了解。我们这里有个老师,听说是秦风的舅妈。我叫她过来,你们有什么问题就问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