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单手撑着脑袋,面前这个可怜的男生从始至终都保持着那样一个姿势,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只是和之前不同的是,他的表情看上去没那么惊惧了,情绪也似乎平缓下来不少。
良久,他才开口说话,但声音听上去很是沙哑,略带着些颤抖:“她……阮琴飞……是在我梦里出现过的名字。”
“我知道。”初夏面无表情地回应。
小桑望了一眼窗外,那团白色的雾一样的东西貌似安静下来了,只是仍漂浮在外面,一双空洞的眼睛直往里面看。
司城青始终守在边上,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听了一整夜的别人的故事,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自己的故事。每次扭头望向初夏,都能看到她笑容淡然的侧脸,令人舒心,这是被自己放弃过的曾经和拥有了的现在。
“解铃还须系铃人,三天前你走的时候是这么说的吧?”明明还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孩子,不过几天的时间却仿佛老了十几岁,声音也是,苍老得不像话,初夏没有应答,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你能否告诉我,当年的桑子秋去了哪里?”小桑忽的起身,凑近了初夏。
“死了。”初夏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紧盯着小桑的双眼,缓缓吐出这两个字。
这一夜折腾的够呛,外面那个家伙蠢蠢欲动,让人不安。
“唰啦啦……”
一阵铁门的拉响声,早晨的阳光很配合地一下照射进了屋子,瞬间亮堂起来的感觉真好,让人有种还活着的感觉。
但门口站着的那个人是谁?
此人一袭灰黑竖条纹西装,从头到脚,双腿交叉着,背靠着一辆崭新的黑款蒙迪欧,却有着四个骚粉色的轮胎。他低着头,戴着一顶和他的装束很相配的圆边帽,大大的墨镜遮住了他半张脸,但司城青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这疯子居然回来了!
“Hi,guy.”他一扬手,露出一派干净洁白的牙齿,司城青看见了他阳光明媚的后槽牙。
“什么时候回来的?”司城青深呼吸了一口气,才闭上眼一会儿,就发现他已经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屋子,转悠来转悠去的模样,就和他当初第一次来的时候相差无几。
“昨晚。”
“初夏知道吗?”
“不知道,我要给她一个surprise!哈哈哈哈……”此人很夸张地做了一个手势,司城青又看见了他阳光明媚的后槽牙。
正准备去柜台整理昨天留下来的账目的时候,却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司城青惊讶地抬头,见他正望着门外,道:“今天就别开张了,到时候人多会很麻烦的。”
说罢,便眼睁睁看着他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上了楼。
当司城青上楼去的时候,小桑还坐在那里,回到了最初的姿势,而初夏和那个人却不在了,环顾了一下四周,阁楼的木板被打开了,黑漆漆的,阁楼里面那盏昏黄的灯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总也照不到外面来。
初夏说过,不准他进阁楼,所以司城青从来没进去过。
“他们进去了。”见司城青在对面坐下,小桑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我知道。”司城青很不走心地应了一句。
“你不进去?”小桑又问了一句,他的声音听上去比之前好些了。
司城青无奈地笑了笑,摇了摇头没说话。
而阁楼里面,那一片昏黄的黑暗之中,两人一前一后站着,面前的半空中悬浮着一块乳白色的环形玉璧,急速转着圈,一条青龙环绕着它迅速游动着,周身环绕着雷电。而在玉璧下方,一只白虎来回踱着步子,异常不安,时不时地朝天怒吼。
静静看着这一切的两人,面色并不太好。
“到季节了。”他低声道。
“什么?”初夏问。
“发情的季节。”
不大不小的客厅里,这会儿子就挤了四个人,苍白着脸的小桑已经从沙发里坐起来了,一口一口吃着茶几上本就不多的点心,司城青正在厨房里倒腾着那些乱七八糟的食材,只在那两人下阁楼的时候张望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了。
“师父……”初夏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他挥手打断。
他望着窗外,那里那团白色的雾一样的东西似乎有点忌惮,冲着他投过去的视线,也本能地往后退了退,但很快又贴了上来。
他站在窗子前面,朝着外面飘来飘去的那只勾了勾手指,见它犹豫着缓缓贴近,他微笑道:“告诉我,是谁让你来的?”
他的笑容越放越大,身上的寒气也越来越重,窗外那只也看出了点什么苗头,急欲往后退去,却发现自己已经被禁锢在了那方寸之中,不管它如何挣扎,如何嘶叫,仍旧挣脱不去他悄悄给出的束缚。
“告诉我,是谁让你来的?”他又问道,这次的声音越发的温柔也越发的寒冷。
那团白雾怔了怔,似乎明白了什么,瞪着两只空洞洞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坐在沙发上的小桑。顺着它的视线,他终于发现了这个多出来的男生,脸上寒冷立马褪去,换上明媚阳光,几步便来到了小桑跟前。
“你不觉得你应该出去跟它聊聊吗?”
小桑望着窗外不再挣扎的它,摇了摇头。
“为什么?”
“它太可怕了。”
“别怕,有哥哥在。”他明亮地一笑,伸手搭在了小桑的肩膀上。
书苑大门一开,外面围着那辆黑色轿车的雾气一下便散去了,见到这个男人,避之唯恐不及。门口,人们还在纷纷路过,却仿佛全然感觉不到这书苑门口的奇怪氛围,只是自顾自地走着路,偶尔抬头望一眼竖立在这里的普通书店。
仰起头,他朝着二楼窗户外的那团白雾招了招手,刚才的禁锢已悉数散去,它轻飘飘地很快就到了跟前,只是仍保持着一定距离。
“别怕,光天化日的,我又不会调戏你。”这个男人明媚地笑着,却让对面那团白雾轻松不起来,脚步踌躇着,貌似在考虑要不要听他说的前进一步。
渐渐地,当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众人面前这团白雾正一点一点以肉眼看得到的缓慢速度凝聚起来,直到最后凝成一个人形,栩栩如生,曼妙的少女身材,只是一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团令人生惧的白雾。
原本站在那个男人身后的小桑,不知什么时候和他并肩站着了,喃喃道:“我见过她,在我梦里。”
“后来呢?”
“后来我知道,她是我爱过的女人,我把她忘了,我真的把她忘了?”小桑扭头问道,眼中茫然一片白雾,眼前这个男人的面孔竟慢慢模糊了起来,他看向初夏,看向司城青,他们的面容都一点一点地模糊了起来,直到最后散成一团白雾。
“你没有忘记她,你只不过是投了胎。”
那个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就在身边近在咫尺的地方,可小桑四处张望却什么也没看见,在这个一片虚无的世界里,只有面前那一团凝成人形的白雾,那双眼睛里再不是空虚,隐隐有着水光荡漾,小桑似乎看见了那张脸上扬起的嘴角。
“想起来了么,桑若?”
他身子一顿,只一瞬间,所有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来,拼了命般地挤进他的脑子,那些碎片带着尖锐的棱角,在他的脑海中留下一道又一道刺痛的伤口。疼痛让他直不起身子,睁不开眼睛,听不见任何声音,他跪在了那里。
一记汽车尖锐的刹车声,“嘭”一声,好像有什么重物落地了,他回过头去,发现自己漂浮在半空中,不远处的公路上围着一群人。
他划动双手,慢慢靠近,是一场车祸,被撞的是个男生,还穿着让人熟悉的校服。他整个头被碾在车轮底下,五官全都凹陷下去了,脖子那里还剩一块皮连接着脑袋。
小桑环顾了一下人群,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泪流满面,双腿瘫软着倒在人群中,木愣愣得看着丧生在轮胎下的男生。
“琴飞,你为什么会在这?”小桑问道。
可阮琴飞却好像没听见,泪水如决了堤。看着她哭,小桑心里也堵得慌,不由得过去想要为她擦干眼泪,可手却穿过了她的身体。
还没来得及讶异,他听见阮琴飞撕心裂肺的哭声:“桑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