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还是毒日头,今日就变了天,外面二十七度的阴天是要闹哪样?
那团雾气再没出现过,小桑说了一夜的话,喝着水,眼神时常飘向窗外,有些心不在焉,和昨日相比,他不紧张,甚至有些担心。
师心峯同志拿着小桑这个借口已经在这里蹭吃蹭喝蹭睡了好几晚,同样的,在这里蹭吃蹭喝蹭睡的小桑同学虽然没有师心峯同志那么没皮没脸,但三餐不误,有时候还要求司城青大厨多放一个蛋。
可怜咱们的司城青大厨,不仅要照顾书店的日常运营,还要照顾三个非正常人类的饮食起居,活脱脱一个现代版奶妈的典型之作。每天看着他忙忙碌碌的样子,初夏就很开心,开心的是她这么一个大龄女青年身边竟然会有如此任劳任怨又长得不错的保姆。
呵,真好。
“阿青哥哥,小夏夏要吃饭饭……”初夏故意拉长了声调,踏着小碎步,张开双臂,朝着司城青而去。
背后一阵恶寒,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师心峯同志真可谓是二十一世纪独一无二的三好学生,好记性、好眼力、好模仿,来什么学什么,学到老活到老。
“阿青哥哥,小峯峯要吃饭饭……”他一下从沙发上坐起来,扔掉那本美女云集的车模杂志,朝着正在厨房里倒腾饭菜的司城青而去。
比之前一阵更为强烈的恶寒。
当身后脚步声临近,司城青脑子一热,端着饭菜一个闪身入客厅,越过如狼的初夏,一个肘击将师心峯同志撂倒,安然到达饭桌,却见咱们的小桑同学很安静地站在窗前,凭栏远眺,好一个思考人生的少年!
“小小年纪,哪里来那么浓重的悲伤气息?”司城青一边摆弄着餐具,一边口中喃喃自语。
“正因如此,那个女人才会看上他。”不知何时,师心峯已经凑到了跟前,口水巴巴地盯着那一桌子菜,指着那锅鸡汤又道:“天赐它一双翅膀,就应该被红烧,怎么能药炖呢?”
“有种你别吃啊!”
“那不行。”
“疯子啊,认识你也不算短了,才发现你这么不要脸呢!”抱着餐盘,司城青一脸鄙夷之色。
“哥这叫心理素质过硬。”说着就直接伸手去捞汤里的鸡翅膀,被眼疾手快的司城青一把抓住手腕。
“别动,这是给初夏补身子用的。”
“又不是怀孕,补什么身子?呃?怀孕?莫非……”这个男人的想象力简直天马行空,让人防不胜防。
“不是!”焦躁,极大的焦躁,可他偏偏又望了一眼正看着小桑同学的初夏。
“哎,别害羞嘛,孤男寡女,干柴烈火的,同处一室也难免欲火难泄嘛,哥懂的,懂的,啊哈哈哈哈……”趁司城青没反应,师心峯同志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响叮当之势将鸡翅膀从一片火红的枸杞中准确地夹出,颇有一番惊天动地惊涛裂岸的大将风范。
窗户前,什么都没有,之前徘徊数日甘愿耗尽妖气也要留下来的它不见了,小桑不由得心中一股想哭的冲动。回想过往种种,是自己太自私,自私地想要把她圈在自己的世界中,自私地因此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
他让他忘了她,他们因此分开了,这不就可以了么?为什么他还会听从那个女人的话,做进一步的错事?非要结果了桑子秋的性命不可?
“杀生者,按阴司刑律,当入第七层刀山地狱,受刑七万年。阴间一日,人间三千七百五十年。地狱之苦,非世人所能理解,如堕地狱,便万劫不复。”师心峯吃下一只鸡翅膀后,难得的正经,难得的严肃,说出的话也难得的令人感到胆寒。
“那么他杀的是自己的弟弟,会怎样?”
师心峯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那悲凉的背影,道:“常驻刀山之上,永不堕轮回。在此之前,他还要经受一百零八世的苦痛轮回。此生是他的第二世。”
“那么阮琴飞呢?”
“她错过了轮回之期,又听信天狐之词,罔顾凡人性命,怕是要灰飞烟灭,做了天狐的口粮。”像师心峯同志这样没心没肺的人也会在这种时候突然的心情抑郁,是谁都不愿看见身边的人死后也不得安宁,尽管是认识不多久甚至没见过面只见到了魂魄的人。
“能不能救她?她是为了我而错过轮回误信天狐的,你可以救她的吧?你一定可以救她的吧?”小桑忽的转身跪下,面前的初夏怔了一下,眉头紧皱,不自觉地望向了师心峯。
所谓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活了二十多年了,还头一回被人当做菩萨一样跪拜,初夏有些灵魂出窍收不住,嘴角抽搐着,想笑来着,却变成了一个极其扭曲的表情。
双手双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最后还是忍不住扭头求助,那可怜巴巴像小狗一样天真无辜的眼神是要闹哪样?
喂,喂,林初夏,这个表情可一点都不适合你啊!
“你看你看,总有那么多事情让你伤感:阴晴圆缺,悲欢离合,阳痿早泄。”师心峯双手掩面,做欲泣状。
“嗯,看来得去会会那只女人了。”师心峯突然正经起来,摸着下巴上仅有的那几根须须,这似乎在证明他是一个纯爷们儿,但……好像……没人这么想。
一轮弯月挂在头顶,冷冷地望着这即将变幻风雨的人间。
今夜很静,甚至都听不见夏日特有的虫鸣,这让走在荒郊野外的两人心中不由得发毛。抬头望天,那轮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暗淡无光了,朦朦胧胧的,像是蒙了层雾气,看不真切,可偏偏这夜幕上一点云也没有。
“出门没看黄历,大凶之兆啊!师父,怎么办?”初夏惊慌了,以她目前的微薄道行,还不够资格和那只修行了百年的畜生一较高低,反正结果肯定是被人家一脚踹到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大胸之罩?有多大?拿来我鉴赏鉴赏!”师心峯同志完全心不在焉,信步走着,一会儿看看左边一会儿看看右边,俨然一副外出郊游的状态,就差没背个小背包里面装一堆小零食了。
无奈的黑线爬满了初夏整张脸,重重叹下一口气,如果当初自己再坚持一点拒绝的话,就不用大半夜地跑到这么一个鸡不生蛋鸟不拉屎连座坟都没有的……
呃?好一片荒坟之地啊!
“人何尝不求天长地久,更要珍惜曾经拥有,让我爱着你,让我看着你,我要把你装进我的大眼睛里……”
忽的,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曲歌声,悠悠扬扬,飘在这一片荒凉之地的上空,听的人毛骨悚然,毛孔悉数张开。
这一片土地上,一个一个半人高的小土堆,长满了杂草。没有墓碑,没有名讳,更没有生平事迹,他们可能曾是兄弟亲人,也可能是从未相逢的陌路之人。但最后尘归尘,土归土,是前生有多大的缘分,才换得今生死同穴。
有的棺材被抬高到了地面上,棺盖打开了,里面躺着一具已化成白骨的尸体,破烂的衣服还盖在上面,一捏就成了灰。有的土堆被挖开了,赫然一个黑黢黢的大洞,或者没有棺木,只有一卷草席,裹着不知是男是女的可怜人。
也只有在这样一处人迹鲜至的地方,才能看得见大自然侵蚀的力量,所有的杂草野花都昂然挺胸,冷眼旁观着这两个初来乍到的陌生人。似乎在窃笑,似乎在围观,似乎在等待着他们变成下一个花肥。
这一片野地里,能看见很多不曾见过的无主孤魂,游荡着,双目无神,忘记了自己是谁,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看见师心峯和初夏,也只淡淡地瞥一眼就飘到其他地方去了。但更多情况下,是它们用惊恐的眼神望着初夏,似乎在望着什么很可怕的东西,主动避开,以它们能够的最快的速度。
远远地,一抹白色身影出现在了二人视线中。它虚浮着,在不远处的杂草丛里飘来荡去,嘴里不轻不重地唱着什么。猛地转身,歌声戛然而止,师心峯和初夏两个人就那么毫无遮挡地暴露在它面前,它似乎一点都不害怕,只静静地与他二人对望着,直到后来它主动张了嘴。
“他……可还好?”出乎意料,那是阮琴飞的声音,很好听,像羽毛一样轻轻扬扬,飘到了二人耳中。
“不好,因为想起了前世,所以更加悲伤,更加自责。”初夏道,直截了当的回答让对面的阮琴飞不由得低下了头。
“对不起,都怪我没听你的话。现在入不了轮回,更救不了他,我以为……”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道行低微,所以才无法渡你,才斗不过……”初夏把头扭向一边,却看见了那个女人正朝着她笑,嘴角扬起,双眸迷离,像朵夏日里的白云一样朝这边飘来。
不由得退后一步,惊叫:“师父!”
“早料到了,就怕你不来!”师心峯眉心一皱,转身便见那女人踏着草尖缓缓而来。
岂料,那女人行至一半途中停了下来,柳眉一皱,随即捂着嘴轻笑道:“呵呵,你这人还真是和以前一样逗人发笑,就这沾了血的糯米能对人家起什么作用啊?呵呵,真是的,你讨厌啊,拿这来调戏人家。”
“少来!不许勾引我!当年那笔帐老子改日跟你慢慢算!都已经修行了几百年了,再坚持个几百年就能与天齐了,你因何原因走入人间?偏要白白费去这数百年修行不成?”师心峯的面容不知何时涨的通红,一见到那女人笑得花枝乱颤就气不打一处来。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师心峯这种把不要脸当成人生最大目标的人竟然也会脸红,而且还是在见到一只狐狸的时候,虽然对方幻化成人形了,但依旧改变不了那一身狐骚气。
“师弟呀,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容易脸红呢!”那女人踩在师心峯沿途扔下的血糯米上,每踩一步都冒出些许白烟来,带着“呲呲”的声响。
容易脸红?没听说咱们家师父还有这技能啊!
不过,师弟?师……师弟!
初夏倏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师心峯,小嘴微张,莫非面前的这位仁兄不是咱们家师父?
“看什么看?!别看我现在这样,当年也是纯情的一枝花好吗?”师心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眼见着那个女人面带笑容,莲步姗姗而来。
对,就是这个笑容!就是这个笑容带走了自己的师兄弟,偌大一个四灵殿,到后来只剩下自己,还有奄奄一息只剩半条命的师父。
“当年是老子瞎了眼才把你带回四灵殿!”师心峯的脸色从红转白,牙齿咬得轻松脆嘎嘣儿响。
可那女人却仍旧笑着,美目之中全然不带有一星半点的愧疚之色,道:“师弟啊,怎么还记得当年的事情呢?多伤感情啊!”
“我与你早已恩断义绝,白雾儿,把那孩子的七魄交出来!”师心峯朝她伸出一只手,以绝对无法抗拒的语气说道。虽然声音不响,但要换了是初夏,肯定立马乖乖的,让干什么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