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佟佳氏面上神色由惊讶转为狼狈,笑容极为勉强道:“臣妾必不辜负皇上的信任。”
康熙只微微颔首,再不说旁的,只看向太子和大阿哥,道:“我去翊坤宫看看宜嫔,你们兄弟二人,代我去钟粹宫探望三阿哥和大、二。”
太子和大阿哥一同躬身应道:“是,皇阿玛。”
康熙嘱咐完这一句话,便起身离开,路过容歆时,淡淡道:“容女官也随太子同往吧。”
容歆微怔,边思索着康熙何意,边恭顺应下。
而因为康熙的来去如风,这一场承乾宫问话,也匆匆结束。
容歆随太子和大阿哥向贵妃佟佳氏告辞,佟佳氏自然不能再留他们,三人便出了承乾宫往钟粹宫去。
钟粹宫——
皇上发话将胤祉提前接回宫,荣嫔日日都十分欢喜,为了要刚回宫的胤祉开心,他一进宫便许诺:“待哪一日天气好,让他去御花园玩儿。”
因此这一日,大和金婵才带着三阿哥和他的额鲁一起去了御花园。
谁想到才出去一个多时辰,奶嬷嬷便抱着哭红了眼的三阿哥回来,连大和金婵都一脸的惊慌之色未散。
荣嫔得知了御花园所发生之事,当即便气得拍了桌子,是见大和女儿吓得一抖,这才缓和下来神色,安抚道:“你们两个也惊到了吧?先别急着回了,一会儿太医过来,也让他给您们诊诊脉。”
三阿哥已经哭累昏睡过去,可嘴里还是含含糊糊的喊着什么,宜妃见他脸色通红,一摸额头,急道:“这是发热了,太医到底什么时候来?”
荣嫔急得一直向外张望,好不容易等到太医,在旁边紧张地盯着他为三阿哥检查过,听他亲口说“没有大碍”,并且开了降热的汤药,这才放下些心来。
她又请太医也为大、二诊脉,结果是两人都有些受惊,不过喝副安神药便好。
可即便如此,荣嫔仍然难消心中的怒气,恶狠狠地叱骂:“若是教我知道是哪个害了我的胤祉,看我不生撕了她!”
“小主这是要撕了谁?”
荣嫔抬头,“容女官?”
太子和大阿哥与荣嫔问了好便去看三阿哥,容歆则是留在正殿,道:“发生了这般事情,皇上去翊坤宫又放心不下三阿哥,特命太子和大阿哥过来探望。”
他们进来时正碰到太医出去,便简单地询问了一下三阿哥他们的身体状况,然后才进来的。
荣嫔牵了牵嘴角,心里并不如何满意,便另起话头道:“我听他们说了,是你和大阿哥将猫抓住,这才没伤了宜嫔和龙嗣。另一个,我也得谢谢你帮着安抚胤祉。”
“小主言重,不足为谢。”容歆停了一瞬,又道:“我们才从承乾宫来,尚不知宜嫔的状况如何。”
“承乾宫……”荣嫔随手扔掉手中的帕子,问道,“咱们这位贵妃娘娘可有查到什么?”
容歆语气平淡道:“皇上命贵妃娘娘三日内查明事实真相,相比三日后可见分晓。”
“三日?”荣嫔嗤笑,“三日岂不是少了些。”
容歆沉默,并未答话。
荣嫔也不在意她回答与否,不屑地“呵”了一声,道:“胤祉一个稚儿,才刚回宫便遭人泼了脏水,还受了这般惊吓,休教我知道是谁,否则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容歆想起康熙在承乾宫专门提她那一句,对荣嫔安抚道:“小主侍奉皇上多年,想必对皇上颇有些了解,此事牵扯到皇嗣,皇上决计不会轻饶,还请小主稍安勿躁。”
荣嫔收紧手,面上渐渐平静下来,“你说得是。”
“小主明白便好。”
“道理我自然明白,只是意难平。”荣嫔注视着容歆,问道,“容女官以为,此事应是何人所为?”
“不敢妄言。”容歆平铺直叙道,“小主也切莫胡乱猜测,一切由皇上定夺。”
荣嫔皱眉,无奈道:“你如今怎地这般无趣?”
“想必是小主误会,我是极有趣的人。”
“……”荣嫔无语,“我并未觉出来。”
这便是马佳氏自己的问题,与容歆可没多少关系。
太子和大阿哥要带三阿哥去懋勤殿的事只能耽搁,但两人还要上课,看望过胤祉之后,便由大、二送他们出来。
容歆见到两人过来,便也向荣嫔告辞。
二金婵声音清脆道:“额娘,我想送太子和大哥出去。”
大茉雅看了金婵一眼,也柔声道:“荣嫔娘娘,既然胤祉无恙,茉雅也该回去了。”
荣嫔先是冲着大含笑点头,随即不耐烦的冲着自己女儿摆手,“你要送,便也跟着你茉雅姐姐回去,一点儿女儿家的娴静也无。”
金婵并不随荣嫔住在钟粹宫中,而是一直与大住在一处,只不过皇女不似皇子那般,所以能够常与生母见面。
大与她关系好,便也跟荣嫔亲近一些。
金婵也不在意母亲的言辞,动作轻快地行了个礼,便和容歆他们一同出了钟粹宫。
而原先说要送太子和大哥的小姑娘,却并未和两人在一处,反而走在容歆身边,敬佩道:“容姑姑,您好生厉害!我原先看您温柔可亲,宫中上下却对您尊敬有加,还有些不解,没想到身手那般好!您是练过武吗?我可以学吗?”
“金婵。”大冲着她摇头,“不要顽皮。”
金婵嘟嘴,但却听话的不在追问。
容歆好笑,也不知她是怎么将宫中对她“尊敬”和“身手好”联系在一起的,难道她还能在后宫中亲自动手不成?
“我并未练过武,只是手脚利索而已。”容歆认真地回答,“精于骑射的满洲贵女不在少数,二若是喜欢,见到皇上问一问便是。”
“可以吗?”金婵有些迟疑,连同大也向她投以目光。
容歆点头,“皇上是您皇阿玛,何须怀疑。”
“那我要去求一求皇阿玛!”金婵欢欣道,可开心过,又想起一事,问道,“那为何有些宫人好似很怕您?”
容歆笑而不语,金婵得不到答案,便看向她身后似乎更好说话的绿沈,连连追问。
绿沈不比容歆,小主子问话不能不回答,便笑道:“奴婢只想到‘积威’二字,不知能不能回答二的问题。”
二不过是兴致上来,对答案并不十分执着,反倒是太子,看着自己姑姑若有所思。
太子和大阿哥去懋勤殿读书,容歆见到齐嬷嬷等人,才知道这御花园中发生的事已经传遍了宫中。
而除此之外,还有三件事,一件便是宜嫔有惊无险,虽惊吓动了胎气却无大碍,安静休养些日子便会恢复。
第二件,宜嫔身上的衣服换下来之后,便被勤快的宫女送去辛者库,贵妃的人去寻时,已经沾水洗了。
这最后一件,便是关于容歆的。
宫中开始有些传言,说容歆碰过三阿哥的猫,且那个披风是她亲手绑的。
齐嬷嬷自然是相信容歆的,只是与她单独在屋里时,还是免不了忧虑道:“这才大半日便传开了,怎么偏就教你碰上了这样的事……”
“我还庆幸是我碰到了。”容歆回来才发现,衣服有两处划破了,边换衣服边回道,“若是太子和大阿哥见到宜嫔在千秋阁出事,再受到惊吓,还不如我碰到。”
今日的情景,太子和大阿哥走到那边,定然也是要见个正着的。
齐嬷嬷叹气,“这都是些什么事,我还以为能在宫中安安稳稳地陪着太子长大……”
容歆低头扣着盘扣,语气虽随意,却极明确道:“便是挪了宫,谁敢往太子身边伸手,我就给她砍了。”
“……”齐嬷嬷一怔,复又忍俊不禁道,“太子殿下知道你内里这般凶吗?”
容歆面无表情地抬头,颇有些生无可恋道:“想必是知道了。”
齐嬷嬷笑呵呵道:“无妨,无妨。”
“我瞧着您好似还有些幸灾乐祸?”
齐嬷嬷玩笑道:“我这面相严肃,一向不如你们几个小姑娘受太子待见,如今可不是要翻身了吗?”
“太子何时不是对您尊敬有加?”
齐嬷嬷眼神闪过一丝欣慰,随即又说回先前的话题:“这般放任传言继续下去,对你不利,可要私下里查一查,若是真的扯到你身上,也能应对一二。”
“无论是宜嫔还是三阿哥,我若是想做什么,容易得很,明眼人都知道我没有必要做这种事情。”容歆从容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轻笑道,“明知伤不了我,却依然有人如此煽动,显然是为了让那位对我有芥蒂。”
可他们不知道,康熙对她的芥蒂一直便存在。
容歆托大地说一句,没准儿还有些如鲠在喉般的膈应,她能活得好好地,康熙可真是个伟岸仁慈的帝王。
而齐嬷嬷一见她如此说,便道:“你既然心中有数,我便不多说什么了。”
申时中,约摸着太子要回来了,容歆便来到太子偏殿正屋。
稍等了会儿,便见到太子目光温和地走进来,容歆稀奇道:“这是有什么喜事吗?您怎么不绷着脸了?”
保成摇头,认真地回答道:“未有喜事,只是今日顿悟,威严并非等同于冷面肃容。”
容歆失笑,“那您这前后变化的也快了些。”
保成腼腆一笑,道:“姑姑教我自行观察,保成发现,周遭皆可为师,有所得,但消化尽还需些时日。”
容歆一听,笑道:“但先前您那般,确实更有储君的震慑力,您可稍稍修正,不必矫枉过正。”
保成点头,“我知道了。”
容歆笑了笑,问他夜宵想要吃点什么。
“皆可。”保成看着她吩咐完宫女,又问道:“姑姑,今日之事,保成有些许疑问,您可否为我解答?”
“当然。”容歆应下,挥手让宫人们去外间,然后道:“您想问什么?”
“姑姑可有猜测,究竟是何人所为?”
容歆并未立即回答,而是反问道:“殿下善思,您以为呢?”
“应不是荣嫔、宜嫔,以胤祉或者未出世的皇子女做筏,得不偿失……”
容歆鼓励地点头,始终含笑听着。
保成自信了不少,继续道:“惠嫔一向与荣嫔不和;胤祉与胤禛年龄相仿,佟佳贵妃与乌雅庶妃恐怕不喜胤祉得皇阿玛宠爱;而瞧着今日皇阿玛对佟佳贵妃的态度,或许也有人想针对佟佳贵妃……”
他将自己思考的结果尽数说出来,然后道:“我只想到此。”
容歆笑着称赞:“您能自己想到这些,已经很好了。”
保成因为她的肯定,嘴角绽开一个笑容,催促道:“姑姑可否为我解惑?”
“首先,凡事要依事实证据而断,今日您我之言,皆只是猜测,希望殿下明白。”
保成应下,“我日后必不会妄断。”
容歆摸摸他的头,光光的手感怪好的,便又多摸了两下,然后趁着他察觉之前,清咳一声,收回手。
“殿下,后宫并非单纯是皇上的后宫,所以您看待后宫嫔妃行事时,不能单纯以争宠、争位分为出发点。”
从前没入宫,容歆也以为宫斗就是争风吃醋,可在讷敏身边这些年,她发现这般想颇有些狭隘。
那些空有颜色一无是处的人才只着眼于皇帝的宠爱,大多数妃子有家族,她们是代表家族留在皇帝后宫之中的。
家族对她们的培养和期望,很大程度上影响着她们在后宫之中对自己的定位和追求。
“十九年大选将至。”
容歆以一个平等交流的态度对太子说,“咱们先不管今日这件事,只跳出后宫,以一个更加通时达务的视角来看一下后宫嫔妃之间的关系。”
保成点头,又有些疑惑地望着她,“与大选有何关系?”
“我记得您前些日子与我闲聊时说过一件事,关于赫舍里家和钮祜禄家的,您还记得吗?”
保成回忆片刻,道:“是皇阿玛说要为赫舍里氏和钮祜禄氏指一门婚吗?”
容歆点头,“其实指婚无所谓,毕竟八旗之间皆有嫁娶,重点是这后宫之中,先有元后与继后和睦,又有钮祜禄贵人与赫舍里贵人要好。”
“所以宫中,赫舍里氏和钮祜禄氏关系紧密?”保成沿着这个思路,继续道,“那佟佳贵妃和乌雅贵人,因为胤禛,也会走得更近吗?”
“这不绝对。”
容歆没说的是,佟佳贵妃借着乌雅家在内务府的势力,料理宫务越加顺畅,但这种关系并不稳固。
“而荣、惠、宜三嫔,有宠有子,性格又都较为强势,一向各自为政,并不与谁为伍。”
“唯独安嫔李氏、敬嫔王佳氏、端嫔董氏三人,因为无子,因为底气不足,渐渐地也走到了一起。”
“李氏出自汉军旗,家世好,十六年册封时排位又在七嫔之首,便也在三人中占主导地位。”容歆顿了顿,实事求是道,“不过仁孝皇后在世时,李氏是极没有存在感的,十三年之后才在宫中冒头。”
保成有些懵,“那……照姑姑所说,还是安嫔几人最有可能?”
容歆突然挑了挑眉,笑道:“这只是推测,还需得证据,也不排除有脑子一抽不管不顾胡乱做事的人,毕竟这种人思想不能按照常理来揣度。”
保成一下子塞了太多东西,有些反应不过来,只知道顺着她的话点头。
容歆又想到事情发生之后的一系列事,即便他看起来已经有些消化不良,还是又道了一句——
“中宫无主,谁都能分一杯羹,没有人无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