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容歆的一句话抚平了大阿哥心中的不平,他神情渐渐平和下来,临走前主动开口,请容歆为伊尔根觉罗氏选一个合适的嬷嬷带出宫去。
大阿哥出宫开府时间的尚未定准,既然他此时说了愿意,容歆便直接提了两位原本在慈宁宫伺候太皇太后的嬷嬷。
这二人与容歆只是相熟,无甚直接关系,且除了性格不同,能力上并无太大差别,苏麻喇姑便可决定她们的去向。
而苏麻喇姑听得容歆的提议,对此时乐见其成的。
太皇太后去世之后,皇上便为皇太后建宁寿宫居住,原本慈宁宫伺候太皇太后的老人们,只一小部分留在皇太后身边或是和苏麻喇姑一同来了东陵,其余的,不是出宫便是流于后宫各处。
她们中有几人年纪确实不小了,相比孤苦地度过余生,其实是极愿意跟着新的主子继续当差的。
遂苏麻喇姑便对大阿哥客气地请求道:“殿下,在慈宁宫中当过差的,规矩能力皆不差,便是日后您出宫开府也无需重新调·教,您看,也不过才十余人而已,可否都遣到您府上做事?”
容歆听苏麻喇姑如此说,便也劝道:“大阿哥,外头府里的人鱼龙混杂,若是有这些人伺候大福晋,倒可保后宅多几分安稳。”
虽然容歆没想到苏麻喇姑会想要将其余人皆送到大阿哥府上,但除了她先前提的那两位嬷嬷,其余人也不过才二三十岁,并不会成为拖累。
太子那里有浅缃等人便够了,否则她也是愿意为太子留下的,毕竟是太皇太后的人。
而大阿哥也并非不知好歹之人,且深知容歆坦荡的性子,便极爽快地应允苏麻喇姑所言,然后才向他们告辞上马。
銮驾已经行出两里地,大阿哥策马扬鞭追上去,十二阿哥胤祹看着渐行渐远的仪仗,忽地哭起来。
苏麻喇姑和容歆皆看向他,随后容歆蹲下,边拿帕子边问道:“十二阿哥,怎么了?”
十二阿哥哭得愈加伤心,“大哥没跟胤祹道别……哇……”
来东陵这一段路,大阿哥常要带着他骑马,约莫是培养出了几分兄弟感情,所以他才如此伤心。
可能还有别的缘由,但总归绕不开“离别”二字。
“十二阿哥。”容歆轻轻为他擦拭着眼泪,道,“若是您介意,为何不主动和大阿哥告别呢?”
十二阿哥捂着眼睛,抽泣声稍小了些,却没有说话。
容歆眼含笑意,与苏麻喇姑对视一眼,见她亦是如此,便笑道:“十二阿哥,咱们回吧,时日久了,您便会知道,这行宫的日子,其实不比宫中差什么。”
皇上不会亏待十二阿哥和苏麻喇姑,太子不会亏待容歆和齐嬷嬷。
这行宫里,虽然冷清,可有宫中没有的自由,只是他现在还不懂而已。
两人一左一右牵着十二阿哥的手,缓缓走入行宫中……
銮驾离开之后,行宫中迅速归于平静,行宫离太皇太后的暂安奉殿近,苏麻喇姑便每日去太皇太后灵前诵经念佛。
容歆则是每日坐马车到山上,然后步行进入景陵,为讷敏和孝昭皇后上一炷香,一来一回,也常要半日左右。
齐嬷嬷腿脚不便,且她只要离皇后娘娘近一些,也不强求日日祭拜,便几乎都留在行宫中。
十二阿哥年纪小,跟着苏麻喇姑在太皇太后灵前,根本坐不住,待在行宫里也无聊,便常跟着容歆往返于山上山下。
康熙作此安排之后,只给容歆留了一句“照看好十二阿哥”便不管了,但照看不好,定然是不行的。
四岁的十二阿哥也已经开始启蒙,然行宫之中,能为他启蒙之人,数起来只有苏麻喇姑、容歆和太医。
容歆总不能教太医教导十二阿哥,带偏了属实无法交代,便和苏麻喇姑商量,由她教十二阿哥认字,然后苏麻喇姑教十二阿哥满文和蒙古文。
至于骑射,十二阿哥的年纪还不必急于安排,所以容歆一开始并没有打算那么早提上日程,但太子的一封信改变了她的懈怠。
“殿下和太子妃信中说了什么?”
八月份正值酷暑,然山间行宫中清爽宜人,并不酷热,坐在亭中,微风吹过时极舒适。
十二阿哥捧着一只瓜慢慢吃着,听到齐嬷嬷的话,抬头好奇地看向容姑姑。
容歆将信递给齐嬷嬷,道:“殿下问候咱们,太子妃说大福晋有了身孕。”
信上说大福晋月份尚浅,可能查出来,怎么也得有将近两月,应是大阿哥随圣驾从直隶回去没多久便有的。
齐嬷嬷专注于看信,十二阿哥兴奋道:“大哥的孩子,胤祹要有侄儿了吗?我以后也带他骑马!”
容歆闻言,笑道:“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也比您小,怎地未见您说带他们玩儿?”
“弟弟和侄儿不同。”十二阿哥脸颊鼓起,“而且胤祹只见过几次……”
年纪小的阿哥长在后宫,除非年节,确实很难见到年长的阿哥们,十二阿哥所谓的见过几次,约莫也是在太皇太后丧仪之时,从前大概都没多少印象。
而十四阿哥胤祯正月才降生在德妃的永和宫,这个见过几次的人定然是专指十三阿哥胤祥。
容歆擎着扇子为十二阿哥赶着蚊虫,笑着说:“等咱们从这儿回去,您可以与阿哥们讲一讲您在行宫的事,兴许极羡慕您也说不定。”
十二阿哥欢快道:“宫里没有山,没有茂林,没有山泉水,也没有野鸡野兔,到时我定要好生炫耀一番。”
他每日在山上山下跑来跑去,除了偶尔生出的几分思念,早已是乐不思蜀,恐怕真到了回宫的日子,便没这般轻松了。
不过容歆还是附和道:“皇上预备在新建的畅春园中留几亩地教皇子们种菜,不若咱们也在行宫外开一片地,免得您回去之后,在此处逊色于诸位阿哥们?”
十二阿哥一听,捧着瓜沉思片刻,点头认真地答应:“依姑姑所言便是。”
容歆险些没绷住笑出声,但她年岁小时便自诩表情管理王者,现如今更不能在一个小娃娃面前失控,更加认真地应了声“是”。
此时,齐嬷嬷也看完了信,暂且略过大福晋怀孕之事,气道:“这准噶尔部真是一日也不消停,战火纷飞,劳民伤财,可真是……娘娘和太子殿下期望海晏河清、山川无恙的盛世,到底何时能来?”
苏麻喇姑走过来正听得她这一句,便关心道:“准噶尔部又怎地了?”
“太子殿下说,噶尔丹率准噶尔部大举进攻漠北喀尔喀蒙古。”容歆为苏麻喇姑倒了一杯水,“喀尔喀部不敌,向大清求援,朝中正吵闹呢。”
蒙古战乱,苏麻喇姑自然忧心,然只能叹息一声,再无办法。
“满蒙联姻多年,若是确实危及,大清务必得出兵了……”
苏麻喇姑的语气忧愁,容歆想到太子信中还提及索额图主张和沙俄谈判,也忍不住一叹,这些人可不就是看清廷□□无暇,所以故意勾连着吗?
十二阿哥年幼,分不清她们口中这部那部,只知道要打仗了。
他小胸膛一挺,捏着瓜大声道:“我是大清的巴图鲁,谁敢犯我山河,我定要打得他们落花流水!”
十二阿哥边说,还挥舞着手臂,手中的瓜汁液四溅,宫女连忙接过去。
而容歆等人则是忍不住笑起来,然后对他的话给予强烈的支持。
苏麻喇姑也知道容歆对十二阿哥课程的安排,此时笑过了,便道:“太子和诸位阿哥习骑射时也不过是十二阿哥这般年纪,还是尽快选一位骑射师傅吧,不能教十二阿哥落后于宫中阿哥们太多。”
她先前确实想得不够周全,遂容歆肯定地点头,“您说的是,我回头便看起来。”
武艺老师只能从驻守行宫的侍卫中选一人出来,能力较京中的师傅多少有些许不足,但先期教导,应是足够的。
容歆已经在心中琢磨开来,究竟哪一人较为合适,及至晚间回屋,已经大概有了想法。
她看着十二阿哥睡了才回来,见齐嬷嬷还未躺下,便关心道:“嬷嬷,可是哪里不适?”
齐嬷嬷摇头,直言:“我是想着大福晋有孕一事,睡不着。”
“您是思虑皇长孙的事吧?”容歆了然,“您离得这么远都挂念着,可想而知,京中该有多少人心思浮动。”
“皇长孙地位非凡,自是无法等闲视之。”
容歆能够理解,但以康熙的性子,定然不会因一个长孙轻易改变格局,便耐心劝慰道:“且不说大福晋未生育,尚且不知是长孙还是长孙女,就算真是皇长孙,现在便担心起来,也为时尚早。”
一个优秀的继承人,确实能够增添砝码,但现在孩子还没生呢,去想十几二十年之后的事,平添烦恼。
毕竟新旧交替,还有的等呢。
容歆顿了顿,又道:“您该相信太子才是。”
而京中不出容歆所料,大福晋有孕一事,确实是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不小的石头,但相比太子妃,反倒是大福晋压力更大几分。
太子妃是个疏朗的性子,她对太子也直接,大福晋有孕的消息一传经出,当即便问太子:“您可急于生下继承人?”
太子手不释卷,慢条斯理道:“不急,子嗣不在早晚,亦不在多少,德行俱佳为上。”
“您不急,臣妾便也不急。”太子妃专注地望着太子,眼神中尽是爱慕之意,“臣妾未嫁给您之前,听闻您学识出众、端方有礼,溢美之词无数,可嫁进毓庆宫方知,殿下属实是天下间少有的男儿……”
她言语直白,眼神炽热,太子无法集中注意,便无奈地举起书在两人中间左右晃了晃,打断她的视线。
“颂宜,你若是再这般看我,我便回书房看书了。”
两人的十日之约始终也未破过,但经得太子妃几番努力才教太子应允在她屋中看书,太子妃自然不愿前功尽弃,便立即顺着他的意移开视线。
然而她嘴上却道:“读书人皆好红袖添香,若各个如殿下一般,朝中岂不是无人可用?”
太子重新沉浸在书中,随意地答道:“且看我愿不愿意受你左右,倘若不愿意,亦可坐怀不乱。”
太子妃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却不再打搅太子,只各自做着自己的事,偶尔抬头瞧一眼他,便心生万千欢喜。
太子和太子妃二人夫妻相和,大阿哥和大福晋却不似他们二人这般惬意。
怀孕本是好事,然大福晋自有孕之后,整日里听人说“皇长孙”如何如何,受孕期影响,整个人情绪便有些起伏不定。
但她这性子,更愿意憋在心中自我消化,时日久了,未长一点肉不说,反倒还瘦了不少。
若是初婚时,大阿哥定然是看不出的,可此时对她有了些了解,自然察觉到几分。
然他关心人也显得恶声恶气,不甚中听,“爷都教你有了身子便待在阿哥所,你非要出去,管她是谁,直接推了便是,偏你好面子。”
“难道额娘也要拒了不成?教人知道,岂不是要说我不孝?”
其实惠妃也顾念儿媳妇的肚子,但她不能随意到阿哥所来,又担心伊尔根觉罗氏,便只能隔一段时间命人过来看看,可这一看便看见伊尔根觉罗氏气色不佳,这才隔几日便召她去延禧宫。
本意定然是不坏地,只是没想会教大福晋听了更多的压力之言,而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出自延禧宫。
而大福晋与其说是在意旁人的说法,不如说是更在意大阿哥的想法。
她担心如果大阿哥也期盼皇长孙,她却未能生下,恐怕会惹得大阿哥失望。
大阿哥不知道她心里那些弯弯绕绕,只直截了当道:“拒了又何妨?先前皇阿玛后宫留下的规矩,后妃有孕皆留在各自宫中静养,便是拒了,额娘也不敢挑太皇太后和已故两位皇额娘定下的规矩。”
大福晋也是真的想安安静静养胎,听闻他此言,便轻轻点头,“既如此,我便干脆关门拒客。”
大阿哥给了她一个“你早该如此”的眼神,带着几分抱怨道:“你没身子时,哪有这些事?”
大福晋听了,不甚高兴地绞着手中帕子,低声反驳:“殿下如今倒是怪我了,没有殿下,我如何能有孩子?”
“若不是爷回京之后,你便整夜缠着绕着爷,爷可不想这般早有子嗣……”
大福晋顿时又羞又气,眼泪便吧嗒吧嗒流下来。
大阿哥此番倒是灵光起来,一下子便意识到他说错了,没甩袖子离开,反而耐着性子好言劝了几句,这才道:“不为旁的,只是如今蒙古内乱,皇阿玛又预备再次南巡,无暇顾及你的心情。”
大阿哥见大福晋平复下来几许,又道:“你先前不是说雪青姑姑点心做得好吗?你若是馋了,大不了,我便去求了她为你做几份来。”
“如何能教您求人?”大福晋抓着大阿哥的手臂,轻轻柔柔地依过去,“能得您一句闻言软语,妾身便心满意足了。”
大阿哥张张嘴,到底没说出什么扫兴的话来。
然而他不言语,大福晋便心中越发温存,整个人渐渐从他的手臂直接依进大阿哥的怀中。
大阿哥忍了又忍,还是道:“你有身子,怎地又缠过来?爷万不能依你……”
大福晋瞬间涨红了脸,“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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