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毓庆宫一小宫女脚步匆匆地走进来,径直走向容歆,十二阿哥见状,冲容歆一拱手,重新进入屋内。
容歆见小宫女面上有急无忧,语气从容地问:“发生何事?”
小宫女恭敬地凑近,在她耳边低声道:“回容女官,格格来月事了。”
来月事并非大事,却还来找她,容歆便眼神示意她继续。
小宫女也未卖关子,继续小声道:“当时格格正在上课,衣服都脏污了,若非宫女看见,格格还一无所觉,险些教先生见到。”
“奴婢们想请格格回去更衣,可格格看见血迹之后,一动不动,连太子妃去都不行,只得过来请您回去。”
容歆一听,派人进去跟十二阿哥十二福晋说一声,便立即随她回毓庆宫。
她们到时,太子妃还在偏殿里,一脸的无奈,而东珠见到容歆,方才有些反应,举起她课上画得一张图,给容歆看。
容歆一见那纸上沾了一点红色,顿时放下心来,她先前还担心东珠是像其他小姑娘第一次来月事一样,不明所以,吓到了,如今见到人便知不是。
太子妃也看到了纸上一角沾染的血迹,道:“我说东珠怎么一直看着桌子,原是如此,是我粗心了。”
容歆已向东珠保证会恢复这张图纸,然后便拉东珠起来,回道:“哪里是您粗心,是格格调皮,咱们格格胆子可不小。”
说着,容歆当着众人的面,轻轻点了点东珠的鼻子,权当是对她调皮的惩罚。
东珠靠向太子妃,无声反抗。
太子妃马上起身,躲开女儿难得的亲近,故意夸张地嫌弃道:“快回去换了,莫要弄脏了额娘的衣服。”
东珠微微瞪大眼睛,没想到她会这样。
容歆“噗嗤”一声笑出来,催促东珠回去更衣。
东珠小拳头握紧,板着脸走人。
太子妃见女儿走了,才忍不住酸溜溜道:“谁让她有话不与额娘说,非要折腾您回来,哼~”
“你啊……”容歆摇头失笑,“您怎么还和格格置气呢?”
太子妃想想,也笑了起来,“不过瞧着她这般有活力的模样,我这心里也欢喜。”
“早就说,咱们格格聪明着呢。”
“可不是,我女儿就是聪明,随我。”太子妃拿起东珠所绘的图纸,上下颠倒仔细打量,迷茫道,“这都画得是什么啊……”
容歆笑,诚实地表示她也不懂。
太子妃很快便放弃探究,小心地放下后,对宫女们道:“仔细收拾干净,再开门放一放,别留下味道,今日格格不上课了。”
“是。”
太子妃吩咐完,亲近地挽着容歆的手臂,边往外走边道:“还得去安抚一下我女儿脆弱的心。”
容歆颔首,笑道:“是,随您。”
但东珠的情绪其实很少,偶尔有,也来得慢去得快,她们到东珠屋里的时候,她已经又恢复平常的模样,安静地摆弄她那些精巧的木头。
太子妃见状,只要求她留在屋里休息,又教小厨房炖了红枣枸杞汤来给她喝。
容歆陪了一会儿,便又回到苏麻喇姑处,照看至傍晚,方才再次回到毓庆宫。
小半月后,御驾即将返京的消息传回来,容歆等人有志一同地选择隐瞒苏麻喇姑,继续向从前那样照看她。
与此同时,太子从福建传回消息,西方的罗马教皇派使节多罗来到中国传教,折中提到,其人颇有些傲慢无礼,提醒康熙不必为其所言所行生怒,中原千年之学足以教其自惭形秽。
康熙一心为苏麻喇姑的病情担忧,怎有功夫为几个传教士分心,看过便放在一边,只催促加速赶路,尽早回京。
而康熙回京后,往年那些迎接之礼,接风之宴全都取消,马不停蹄地进宫去见苏麻喇姑。
苏麻喇姑顾全大局,不愿因一己之私影响皇上的大事,可她是想见康熙最后一面的,因此在见到康熙的一瞬间,眼睛中迸发的神采,是她重病以来,前所未有的。
“额涅。”康熙快步走到床前,握紧苏麻喇姑苍白的手,悲泣道,“您为何不告诉玄烨……”
苏麻喇姑眼角泛起泪,回握康熙,张嘴,困难地喊道:“皇上……”
“额涅……”
容歆轻叹,示意其他人一同离开,给两人相处的时间。
众人一道退出来,大阿哥、皇长孙等人才回来,不好离开,容歆便只对十二阿哥夫妻道:“殿下,福晋,稍事休息,我会代您二位向皇上解释的。”
自打苏麻喇姑病重,晚间一直是夫妻俩留守,容歆只到傍晚便会回毓庆宫去,他们确实受累。
而十二阿哥看了一眼自家福晋疲惫消瘦的脸庞,点点头,道:“待皇阿玛出来,劳烦姑姑命人知会胤祹一声。”
容歆应下,看两人进了偏殿,又嘱咐人去准备膳食送过来。
大阿哥此时才出声关心地问:“姑姑,您身体可还好?”
“我很好。”容歆的视线从大阿哥身上转到皇长孙身上,反问道:“路上可辛苦?”
大阿哥答道:“尚可。”
他询问了几句苏麻喇姑的身体状况,听得老人家不好,便和其余巡幸塞外的皇子们一同沉默地站在门边。
皇长孙更担心阿玛一些,站在容歆身边低声问道:“嬷嬷,阿玛可有与您说他在南边儿如何?”
太子写信给康熙,信中会关心嘱咐皇长孙,并未单独给他写信,但是他一定会专门写信给容歆和太子妃。
容歆也不瞒他,低声说了些太子的事,还未来得及说毓庆宫的事,便听屋里头有了动静。
大阿哥等人立即进去,容歆隐隐听到康熙语气中焦急至极,连忙命人去叫太医过来。
苏麻喇姑的身体已经几近油尽灯枯,但她先前一直坚持着,未尝没有想等康熙回来的意思,而现在见到康熙,心中最后一丝期盼也圆满,病情便恶化的更加迅速。
康熙想要喂她喝药,可是老人家已经九十多岁,根本承受不住猛药喝进去,且苏麻喇姑的心意也不能不顾及,最后康熙只能含泪看着她一日比一日衰弱,直到昏迷不醒,溘然长逝。
她离开的那一刻,最亲近的人皆在身边,康熙,皇太后,十二阿哥,容歆……所以她慈祥的面容上始终带着笑,并不见多少病痛的苦郁。
众人悲痛不已,痛哭着哀送苏麻喇姑的离去。
容歆握着苏麻喇姑清醒时送她的佛珠,亦是泪流满面。
“皇阿玛节哀……”
“请皇阿玛节哀顺变……”
皇子皇孙们纷纷劝慰康熙,容歆等到众人散去,便低声对康熙道:“皇上未回来的那些日子,嬷嬷口中念得最多的,除了您便是太皇太后。”
康熙悲泣声一顿,注意力稍稍转向容歆。
“对嬷嬷来说,死亡并不仅仅是离别,还有重聚,她期待着和旧主的再次相逢,因而解脱多于苦闷,想必不希望您为她悲极伤身。”
苏麻喇姑的寿数在这样的时代几乎是祥瑞一般,可再洒脱的人也无法从容面对死别,更何况康熙还算不上洒脱。
不过康熙或许是早有准备,或许是认可容歆的劝慰,他很快便收整心情,为苏麻喇姑办隆重的丧事,并且定下陵寝规格,停灵数日后由十二阿哥胤祹亲自扶灵前往遵化,到太皇太后的身边。
罗马教皇的使节多罗便是在苏麻喇姑病重期间抵达京城,康熙无暇召见,只命礼部和鸿胪寺简单安置他们,便再不过问。
而他们再次被提起,是这些传教士不准教徒参加祭祀活动,引得许多人不满,便闹将开来。
再加上教会不许教徒尊孔圣人,言语之间竟是要将中原传承多年的习俗皆打为异端,这教满朝读书人如何能够忍受,很快便有人借题发挥,甚至引申到苏麻喇姑的丧事上。
康熙与苏麻喇姑之间形同母子,亦不能忍受这些异族在朝事上指手画脚,大怒之后,连见都不愿见,便欲将他们赶出京城。
朝中有一些人,认为大清应有“大国风范”,如若这般毫无缘由地驱赶,待传教士们回国,恐会有不利于大清的言论,纷纷进言劝阻。
大阿哥、四阿哥都是雷厉风行地性子,认为恶人若有恶言,与旁人态度并不相关,皆不劝阻皇阿玛,还在大臣们进言时反驳一二。
最后康熙决定暂缓,是因为九阿哥胤禟重提太子先前的折子。
“大清历来对传教士的态度便是求同存异,驱赶也要在碾压之后。”九阿哥甚至建议,请京中所有大儒和有识之士汇聚一堂,与传教士面对面分辨此事,“届时,可教鸿胪寺官员即时记录,印刷成书,待大清商船出海时,带至各国。”
如此一来,大清便一定要在这场传教者之间的辩论中赢得体面,这样传扬出去,大清脸上才好看。
谁都没想过大清的读书人会输,本就自诩是□□上国,面对异族时自信心从来就没低过,本朝的读书人又一向没在嘴皮子上认过输,哪里会惧一群他国传教士?
甚至朝廷举办这一场盛事的风声传出去之后,京城附近的读书人纷纷涌至京城,其中不乏有大儒大家。
四阿哥严谨,和三阿哥一起在源源不断增加的名单中选取最合适的人选,报到康熙处,由他最终确定。
八阿哥擅与人交际,九阿哥听得懂传教士的语言,两人没少和传教士打交道,几番交流便摸清了这些传教士的为人。
其余阿哥们亦有分工,皆摩拳擦掌地等着收拾那些傲慢无礼之人。
待到朝廷举办的交流会当日,由于朝廷允许人进来观看,康熙所选的露天举办地人山人海,对多罗等传教士造成的压迫感十足。
正式开始后,鸿胪寺组织地翻译人员一贴一实时翻译,记录人员和画师更是将大清的饱学之士和传教士围在中间。
康熙未出面,太子不在,大阿哥作为主持大局的人,坐在上首听了一会儿,见翻译之人个个眉头紧锁、汗流浃背,便提醒大清这一方的人:“少咬文嚼字。”
在场之人无一不是聪明绝顶之人,立时便明白大阿哥的意思,在稍后的“交流”中有所更改。
随后的“战况”,大阿哥十分满意,间隙时,冠冕堂皇道:“我大清大国风范,并非想要在两国信仰之间的碰撞上拼个高低,只为求同存异,文化交流。”
然后又单独对他们这一方的人道:“气势上必须碾压,务必教他们哑口无言。”说完,回头对记录的人道,“这一句不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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