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静鸣穿着刚回家还没换的校服,脚上踩着一双学校要求买的回力鞋,宽大未改窄的浅蓝色校裤,她揣着三个硬币,花了十五分钟才走到小型超市。
“大罐装的果粒橙可不可以便点。”盛静鸣用白话问。
一点也听不出外地的口音。
方脸的老板,摸着头发还算浓密的后脑勺,笑:“小靓女,生意不能这么做的。”
“不过算了,你都帮衬(光顾)我那么多次了,便宜点就便宜点,叔叔话你听(叔叔告诉你),我睇你得意噶(我看你可爱而已),如果换个男仔来,我先不睬距(我才不理他)。”
“橙汁就三蚊卑你(就三块给你了),原价五蚊。”
老板爽朗地笑着,接过她的三枚硬币,将500毫升的果粒橙用塑料袋装好,给她。
盛静鸣:“唔该噻老板(多谢老板)。”
“下次再来帮衬啊。”
她点点头,转头钻进下一个路口。
回小区时刚好见到妹妹伏露回来了,正上初中的小身板,颠着书包戴耳机摇头晃脑的,一路上嘴甜喊了不少声阿姨阿伯好。
盛静鸣拎着袋子慢走,特意等过一轮电梯才搭。
回到家门,袋子转挂在她的手腕上,她侧头摸寻着钥匙开门。
“点解橙汁仲没到(为什么橙汁还没到)。”开门进去听见的就是姐姐抱怨的话。
女人想摸姐姐的头顺毛一下,被躲开了。
妹妹倒是随地扔了没装几本书的书包,光着脚晃腿,已经在桌子抓起鸡腿吃了。
“露露别吃太急,会噎住的。”女人还是讲回普通话,带点江南的软糯。
伏盛玩着手机,听见关门声,没好气地抬头,说:“我的橙汁终于到了。”
盛静鸣的嘴抿成一条直线,从塑料袋剥开的橙汁掏出来,走到餐桌上放好。
她们先开吃了,没等她。
盛静鸣先去厨房洗净手,还滴着水珠的手紧接着去拿消毒柜里的碗筷,她翻开电饭煲,饭勺又没摆放好,被随意扔到饭煲里加热,她的手继续动,仿佛没知觉一般地用着滚烫的饭勺,盛了一小勺,她将勺子倒挂在饭煲一侧,合上盖子。
女人煮的菜偏清淡,肉类又会做得很咸,而做卤水鸡腿或鸡翅时才好一点。
餐桌上的菜解决了一半,鸡中翅的小鸡腿早就瓜分干净了。
她缓慢地扒拉着饭粒,坐在离她们相隔一个凳子的位置,听着她们的欢声笑语。
女人就算离婚了,也还保持着少女带点迷糊的性格,手持一笔巨额赡养费,独自带着三个女儿,换了无数任男朋友,做着一些针线活谋点小钱,日子也算混得过去。
她跟爸爸姓,那位从未见过面的生父,排行第二,上不及母亲器重,下不够母亲疼爱。
换而言之,她总是被忽略掉的那个。
“盛盛,多吃点肉,看你瘦得。”女人边讲边不由分说地夹了猪肉条给伏盛。
伏盛厌恶地挑出来,“我说了多少遍不吃肥猪肉你还夹。”
被挑出来的猪肉甩到盛静鸣这一桌沿,她想了想,夹起来放到碗里。
三秒内夹起来就不脏了,这是女人夹给她的。
女人好脾气地笑,又转去哄小女儿,“露露,好吃吗,下次妈妈多做点。”
伏露忙着吞咽肉,敷衍地点了点头,眼睛盯着电视里的青春剧看。
盛静鸣也点头,轻轻用气音说:“好吃。”
女人继续多愁善感又絮絮叨叨的,抚着大女儿的背,讲一些都听腻的人生大道理,“盛盛呀,虽然是职中,也读好一点,以后好找工作,别等到将来就后悔了。”
伏盛利落地翻了个白眼,没应她。
盛静鸣小声说:“嗯,我会好好读高中的。”
“露露你也是,别整天让妈担心,要乖一点。”女人叹息着摸了摸伏露营养不良的黄毛。
盛静鸣吃完那块肉了,是有点肥,不过还是好吃的,她小声应:“我会乖一点的。”
只是声音太小了,小得马上被电视的音效盖过,仿佛不存在过。
一顿饭后,她买来的橙汁自己一口没喝,全落入姐妹的肚子,饭桌由她收拾,她借此跟女人搭话,问了几遍:“我帮你洗碗好不好。”
大概问了七八遍,但女人仍嘴里念叨着其他事,没回复她。
她特意叠成一摞的碗,展示自己的勤劳,“我可以帮你洗碗。”
女人抬眼望了一眼,本以为成功的盛静鸣正调整表情露出一个讨好的笑,下一秒女人就越过她朝伏盛走去,“盛盛在看什么呀,枕头都快掉下去了。”
盛静鸣垂眸,眨眼的频率升高,无处安放的目光不知往哪儿看。
最后她一百零三次放弃挣扎,乖乖地将桌面清理整洁,然后去洗碗,洗完又用干布擦干净,一只只数着碗卡放在消毒柜内。
照往常的规律,九月烦躁的温度,差不多可以开空调了。
这套暂租的房子,两房一厅,面积不大,房内都装有空调,伏露年纪小,可以跟女人睡,她则跟伏盛挤同一间房。
“我要开空调,你懂的吧。”盛静鸣冲完澡出来,伏盛正玩着电脑游戏,只比她大两岁的侧脸被屏幕的蓝光照得妩媚动人。
盛静鸣的视线随即转到地上被踢下来的枕头和薄被。
她不说话,弯腰抱起枕被,一声不吭地离开房间。
房门立刻被关牢。
夏夜空气燥热,偏偏湿度不低,惹来不少蚊子。盛静鸣窝在沙发上睡得不安稳,脖子被咬了好几个红肿的包。
“大佬,物理做了没?”金利问前桌的纪莹莹。
纪莹莹在看白皮包着的言情小说,眼睛没空理他,从抽屉抽出写满答案的练习纸,“先说好啊,我物理差,全是乱做的。”
金利如获珍宝:“没事,有得抄就行。”
他转身的动作大了点,带着椅子往后一撞,盛静鸣在练字的手被撞得一震,临摹的字迹立刻歪了。
盛静鸣突然没心情练字了,轻轻合上帖子。
第一节晚修下课,盛静鸣出去打水,穿过扎堆聚集在走廊上的学生们,她却在拐角处见到了一闪而过阗禹的背影。
阗禹手里拿着一叠练习纸,另一只手抬起来看表。
奇怪,周日的晚自习,走读生完全可以不用回来,能在家多呆一个小时就多呆点总是爽的,比如他们五班,就有十个请假了,排除一些真有事如洛星需要上补习班的人,其他的是真是假就不可得知了。
她装好冷水,想了想,先把水瓶放到饮水池的空旷处,把口袋里折叠着还未来得及交的物理练习纸摊展开来,她捏着薄薄的一张纸,往高二老师办公室的方向走。
方才阗禹应该是去办公室交作业了。
她先在窗口的缝隙里见到他在前门物理老师那儿记录着什么名单。
刚好是卡菠萝,记得金利说过他是高二级物理科长,整个级理科班的作业都由他来收。
盛静鸣不再犹豫,拿着作业敲门,说:“报告。”
办公室内来问老师的学生挺多的,本身有点吵杂,阗禹压着纸写得专注,不受外界的影响。
她迈步走进去,来到卡菠萝的面前,正好菠萝抬头扫了一下,然后就见到了预备问问题的女学生,他说:“有什么事呢?”带着很重的白话口音。
盛静鸣微微俯身,略过阗禹占据的一块写字面积,她把纸摊开给卡菠萝,悄无声息地占了办公桌的另一块空旷余地,勤学好问的学生模样,手指指着那道她确实有疑惑的题目:
“老师,这道题需要算库仑力吗?”
这次她略带沙砾感的嗓音清晰地传过来,阗禹听得耳熟,与这把声音对应的女生浮现立刻在他的脑海。
他微微抬眼,像是证实猜想一般,望见立在老师身旁一侧的直发女生,因为俯头的缘故,露出白皙脆弱的脖子,只是突兀地留着几个鲜红的印记,更显得皮肤弱白。
果然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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