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夏景,江岸上沙鸥翔集,不少名门贵女公子们江边吹风吟诗,来来往往,好一派繁荣的景象。
赵槃受了皇后之请来江岸上转一圈,不过是为了给沈家一个面子罢了。他本有心事,没什么欣赏江山胜景的闲情逸致,只待例行公事过后便回了。
走到这一出凉亭之处,刚好撞见宋机连连地打喷嚏,那样子多少沾了些狼狈。
江边风凉,想来这一向自诩潇洒的晋世子也感了风寒。
赵槃暗诽了下,抬腿朝他走了过去。
宋机也瞥见了他,急忙从凉亭上急匆匆地下来,拜道,“真是人生无处不巧合啊,太子殿下怎么也有兴致来逛江滩了?”
赵槃冷淡地揶揄了句,“你小心风大闪了腰。”
宋机打开折扇,摇头探脑地叹了句,“也真是邪门,小王在这边吹风吹了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了,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喷嚏连连,想来是撞上什么霉运了,还需多找几位灵气清丽的姑娘来驱祛才好。”
赵槃随他来了凉亭,“都快成亲的人了,嘴上还没个把门的。”
“殿下不也是?”
赵槃深沉地看了他一眼。
宋机叹道,“不瞒殿下说,若非家父逼得紧,小王还真像再多玩几年。这么早便成了亲,以后怕是要被困在房中日日夜夜不得闲了。”
赵槃冷笑地调侃,“得了便宜还卖乖,当真无耻。”
宋机被他这么说有点愤愤不平,凑过去讲道理,“殿下莫要笑话小王。想来今日您身边那位仙子般的妾室姑娘出门去了,您才这么无聊地来闲逛什么江滩,还跟宋某一块风中凌乱……”
赵槃睨他一眼,“晋世子,孤看你真的很闲。”
他笑了笑,“殿下不否认就行。”
赵槃揉着太阳穴,带着点苦恼地道,“……她到书房里来闹,拿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三番五次地来求……当真是搅得日夜不得安宁。”
宋机莞尔,“小王书房要是有这么一位红袖添香在侧,那小王日夜读书也心甘情愿了……殿下才是那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
赵槃想起那件难以言喻的事情,忽然问道,“你最近,可否还喝着中药?”
“自然是喝的。”宋机随口道,“小王从小便有那虚火之症,殿下是知道的。可是怎么了吗?”
赵槃神色复杂,“停几天吧。”
宋机疑惑,“为何啊?”
赵槃沉沉,“别问。”
他不好当面解释这件事,但那些传说宋机不行的风言风语……沈家的小姐肯定已经听说了。
宋机不明所以,“中药而已,小王有点不明白。”
赵槃隐晦地说,“等你明白,可能亲事就没了。”
宋机更是疑惑,“殿下说的是那沈二小姐?”
赵槃默然回应了他。
宋机笑了下,信然说,“不可能的。殿下不知,那沈二小王之前见过,虽然脾气咋呼了些,那对小王也是一见倾心、再见倾情的,连情书小王也颇收到过几封。论起拿捏那女子,小王自是内行,殿下便不必担忧了。”
赵槃暗叹着摇了摇头。
不可救。
“行。”他随意平淡地道出了一句,“别后悔。”
宋机想了片刻,还是觉得不大可能,“殿下别咒小王蔼—依小王看,您旁边那个小侍妾才是最不安分的,相比之下,您好像才更该注意……”
赵槃剜了眼他,两人正说着,只见远处来了位曼妙的美人。
沈娴今日梳了个朝云髻,身穿一身玫红的霞影纱。即便是在贵女如云的江汀边,也几乎无人能掩过她的风姿。
她眉目含情,步履姗姗,自然是朝着赵槃来的。
宋机见状知趣离去。
沈娴规规矩矩地给赵槃行了一礼,柔柔地开口,“殿下。可否陪娴儿走走?”
赵槃神色黯淡,没拒绝却也没答应。
两人一前一后,就这么不远不近地沿着江汀走着。
沈娴偷偷去瞥身旁男子,掩盖不住眼底的倾慕之意。
太子委实英俊极了。冷峻如冰的眼,长而微翘的睫毛,肃然时静若寒星,一举一动都透着浑然天成的清贵气息。
他是她心目中最理想的人。
“殿下。”沈娴主动打开了话头,略带了点羞涩地问,“赐婚的诏书,不日就要下来了。”
“嗯。”赵槃站定,望着江边,微阖双眼,“大小姐若有异议,更改还不晚。”
“不不,”沈娴连忙摇摇头,头上的珠帘被江风吹得叮当作响,“臣女很早之前就爱慕太子殿下,如今能嫁与殿下,臣女无上荣光。”
沈娴一着急便将心里话说出来,见他无话,不禁轻言补充了句,“殿下待臣女之心,可是一样?”
他默然,发丝被江风刮得沾了丝凌乱,一时瞧不清神色。
半晌,他才缓缓说,“大小姐。孤能给你的,是一个太子妃的位置。仅此而已。”
沈娴眉头深深弯了下去,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赵槃道,“便是这个意思。”
“那么,殿下,娴儿愿意相信日久生情。”沈娴轻轻咬着那鲜红欲滴的双唇,作出了让步,“只求殿下给娴儿一个机会。”
说着她微微伸出皓腕去,想拉一拉他的手。
赵槃避开,仰起头,提醒说,“沈小姐。我们是政事联姻。”
沈娴紧指尖用力,“但是,娴儿是心甘情愿的。”
赵槃微叹。
陈溟奔过来给赵槃送了件玄金色的披风。赵槃随手披在身上,朝沈娴礼数周全地道了句,“言尽于此,今日便先告辞了。”
沈娴背影一僵,她曾想过赵槃可能没那么喜欢她,可没想到已到了无情的地步。
“是因为那位外室吗?”沈娴望着他的背影,脚下急而追了几步,轻声喊道。
赵槃没有停下。
沈娴心中不甘,又往前走了几步,“殿下,您不能因为一个外室对我如此冷漠。这不公平……”
赵槃脚步倏然一滞。
沈娴擦擦眼泪追上去,轻声说着,“殿下,您心里,终究还是有娴儿的吧?”
走过去才发现,他目光落在江岸的另一处——
沈娴也看了过去,只见不远处的柳暗花明中,一个穿着婢子服的女子正坐在江边作画。她十八九岁模样,模样清秀极了,像一朵新开的花骨朵儿,光艳中又带着灵气。
沈娴瞳孔放大,不由得浑身一震。
竟然是她。
阿弗在木屋里商议完大事之后,沈婵便神秘兮兮地交给她一个小瓷瓶。不是别的,正是她在扬州曾经中过的“天晕散”。
沈婵告诉她,只要在赵槃的饭菜里下一点点,保证他睡是哪个三天三夜,到时候出城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阿弗曾经中过此药,自然知晓这东西的厉害。但在赵槃的饮食中动手脚,是她从来没想过也不敢想的。
万一事情败露,这岂不是个谋害太子的罪名?到时候别说她,整个沈府都要被抄家。
沈婵当然也想到了此节,“既然你也中过此药,便知道,这东西只是让人暂时昏迷,对身体其实是没什么太大的危害的。我也不是叫你一定用此药,只是迫不得已之时的权宜之策罢了。”
阿弗想来想去还是不能用,便道,“我三日后的子时,还在这个木屋等你。你我都不能迟到。”
沈婵点点头,“咱们约好了,一起出城。你可别又心软了,腿软走不出来。”顿一顿,道,“还有一件事,你跟我去江边,叫画师给你画一幅像。”
阿弗讶然,“我一直想问,你叫我画像做什么?”
沈婵定定道,“寻你的亲生父母。”
……
于是阿弗便坐在江边这石墩上了。
坐了也没多长的时间,也就一炷香左右。她惦记着被她甩在奇货居的沁月那帮人,也不敢过分耽搁,只想着画完画像就赶紧回去。
可那画师先生确实个磨叽的人,画画讲究精益求精,不把客人的每一根发丝都画好,是不肯罢笔的。
阿弗连声催促,画师才终于将成品交给了她们。沈婵拿在手里观赏半晌,“阿弗,画得还是很像你的。”
阿弗也凑过去端详了一眼,有点难以置信地问,“二小姐,光凭一张画像,你真的能帮我找到亲生父母?”
沈婵也不确定,“很难。但是,总要试试吧?”
阿弗点点头,望了望日头,焦急地说,“这下我真的该走了。”
沈婵唉地叫了一声,“阿弗,再呆一会儿吧,太子殿下不会发现的。”
阿弗额头上冒出点点细汗,低语道,“我也不想走。但……”
两人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婉转的女声,“婵儿,你在跟谁说话?”
沈婵和阿弗均是一惊,回过头来,见沈娴正在不远处的树荫下朝她们招手。
沈婵心虚道:“长姐……”
阿弗没理会沈婵,目光直勾勾地越过她,怔怔落在了她身后的男子身上。
赵槃依着树正呷着一杯茶,若有若无地瞟着她。
沈婵一时也看傻了,呆呆地转过头去对着阿弗。
阿弗眼前全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