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淡淡一笑,绵里藏针地道:“赵书记,根据我了解的情况,潘镇长是在昨天晚,在自己的家里,被你们带走的,在追赶你们的过程,潘镇长的爱人还挨了打,你们纪委的人,非但没有出示任何手续,把人强制带走,还涉嫌暴力执法,这让人无法理解。
”
赵良华神色冷淡,不为所动,拿起杯子,轻轻吹了一口气,傲然地道:“叶秘书,不瞒你说,这次的行动,确实是没有手续,但行动不是我们自己决定的,而是卫国书记电话指示的。”
我摆了摆手,皱着眉头道:“赵书记,只要没有办理合法的手续,不能采取双规行动,要依照程序办事,不能以权代法,更不能在执法的过程,野蛮粗暴,肆意践踏法律!”
赵良华没有辩驳,只是抬眼望天,双手交叉在胸前,淡淡地道:“叶秘书,这些事情,你不要和我讲,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卫国同志是市委书记,他的指示,我们必须无条件地服从!”
我笑了笑,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水,缓和了语气,旁敲侧击地道:“赵书记,既然您也讲了,没有强制执行双规,只是配合调查,那是不是意味着,我随时可以把人带回去?”
“这不行,绝对不行!”
赵良华赶忙摆手,表情严肃地道:“虽然没有办理手续,可有些问题,他还是要坦白交代的,我们也要根据调查进展,和面的意思,来确定是否立案调查!”
我板起面孔,盯着赵良华的眼睛,皱着眉头道:“赵书记,这有点自相矛盾了,按照我的理解,在没有立案之前,潘镇长是自由的,应该随时可以离开这个宾馆!”
赵良华摆了摆手,高深莫测地一笑,露出一口焦黄的牙齿,又侧过身子,伸手摸出一包红塔山,从里面抽出两支,递给我一支,自己也点,皱眉吸了一口,把打火机放到茶几,轻笑着道:“叶秘书,别白费力气了,给你交个实底,潘镇长怕是出不去了!”
我心一凛,低声地问道:“赵书记,怎么说?”
赵良华掸了掸烟灰,淡淡地道:“很简单,我只负责抓,至于什么时候放,那是面的事情,没有卫国书记的批准,他别想走出房间半步!”
其实,在赶到招待所之前,我已经仔细考虑过了,对方既然敢于采取行动,把人带来,也意味着掌握了一些线索,完全有把握通过双规调查,将潘理骏拉下马,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问题在于,这些人并没有按照正常的双规程序,合理合法地采取行动,而是采取了一种较极端的办法,以秘密羁押的形式,把潘理骏带到招待所讯问,这显得有些不同寻常了。
我记得非常清楚,在事发的当天晚,市委书记李卫国召开过一次临时常委会,如果他想对潘理骏采取双规措施,当晚的常委会,完全可以会讨论,通过决议,做到师出有名。
然而,李卫国并没有这样做,这有些耐人寻味了,分析起来,无外乎有三种可能性,其一种可能性是,他没有把握在金长伦的全力抵制之下,按照正常程序表决通过这项决议。
第二种可能性是,他不想将两人的矛盾,从私下里暗战的性质,迅速升级到常委会层面的公开决裂,进而严重动摇他一把手的权威,并让事态继续发酵恶化,引发省市领导的。
第三种可能性,是不把案子坐实,从而留出谈判的余地,也意味着,如果能和金长伦达成某种默契,随时可以将人放回,不再追究潘理骏的责任,这里隐含着威胁和交易的意味。
而金长伦让我过来抢人,是想通过试探,来测试李卫国的真实想法,和预设的底线,从而有针对性地给出回应,双方都是官场的老手,精于算计,对弈起来,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都不按照常理出牌,而且,随时都会根据形势的发展变化,转变套路和玩法。
经过一番激烈的唇枪舌剑,我终于摸出了李卫国的真实意图。
李卫国是借着这件事情,通过赵良华的嘴巴,向金长伦隔空喊话,潘理骏的政治生命是否终结,看金长伦如何决断了!
这也意味着,接下来是‘战’还是‘和’,都要看金长伦该如何选择了,这种处理方式,不但可以用同样的方式,靠制造事端,放风喊话来完成,也可以通过市局对梁圣宝案件的处置情况来进行‘暗示’,同样的事件,不同的处置方式,能准确无误地释向对手放出信号。
梁圣宝虽然死了,可他老婆还在,市局是要继续穷追猛打,还是见好收,把人放回去,不再通过这根藤,去摸梁鹏飞的瓜,也意味着两位市委主要领导之间,是选择斗争还是和解。
从这个层面讲,李卫国虽然派人抓了潘理骏,但运用的手法,却极为高明,甚至是通过这种看似强硬到了极点的方式,间接地释放出求和的柔性信号,可谓刚柔并济,攻守兼备,充满了艺术性。
这使得双方的关系,在紧张到极点,冲突即将全面升级的情况下,留下一线缓和的契机,当然,这还要看金长伦如何选择了,皮球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脚下。
似乎是怕我太过年轻,经验不足,听不懂弦外之音,赵良华再三暗示了几句,随即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水,慢悠悠地道:“叶秘书,请不要见怪,我们纪委也是公事公办,搞成这样,谁都不想的,青阳是巴掌大的地方,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谁都不想把事情做绝了,对吧?”
我皱眉吸着烟,半晌,才笑了笑,不动声色地道:“赵书记,既然不能放人,那能不能安排出时间,让我和潘镇长见一面?”
“这样啊……”
赵良华面露难色,沉吟半晌,才一拍大腿,起身道:“好吧,那破例一次,让你们见一面,叶秘书,你先坐,我去把潘镇长请来,不过时间不能太长,最多谈三十分钟!”
我微微一笑,轻声地道:“好的,赵书记,如果不放心,你们可以派人旁听。”
赵良华摆了摆手,意味深长地道:“不必了,对叶秘书的政治觉悟,我是绝对放心的。
我含笑点头,却没有说话,只是把香烟熄灭,丢到烟灰缸里,起身走到窗边,眺望着外面的景色,暗自思忖着:“长伦书记抓住了公安口,手里攥着刀把子,而卫国书记牢牢把住了纪检委,也是可以使用非常手段,来解决政敌的强力部门,运用好了,都可以迅速扭转局势,甚至在一夜之间,能起到力挽狂澜,反败为胜的作用,这两个部门蕴含的能量,着实不可小觑。”
正思索间,外面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房门打开后,潘理骏走了进来,他身依然穿着睡衣睡裤,头发凌乱,胡子拉碴,而在惊吓之后,更是面色苍白,全无血色,形象很是狼狈。
看到我,像溺水的人,忽然发现救命稻草一样,潘理骏快走几步,捉住我的胳膊,情绪激动地喊道:“老弟,叶老弟,你来的正是时候,快和长伦书记讲下,他们这是非法拘禁,限制人身自由,我不服气,我要控诉!”
“潘镇长,你先别急,情况会调查清楚的!”
我向他使了眼色,随即摆了摆手,向门口市纪委的那名年汉子一招手,笑着道:“同志,过来坐吧,我们的谈话,你们完全可以录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