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萧府东厢房。
“少爷……”刚到了卯时中,便听见房门口有人唤着。
“又是甚么人来了?”萧墨轩不但没有动弹,反倒是把身上的被子窝了一窝,“让萧福记了下来,稍后我再看去便是。”
昨个裕王和李妃回府省亲,萧府倒是比年三十晚上还要热闹。
等酉时末,天色已黑,萧府的前花园里头又放起了浏阳花炮。杭儿虽是不能凑上前去看,花炮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可也是尽兴。一家人极尽欢娱,直至亥时初裕王和李妃才动身回府,这且还是念着李妃身子沉,若不然闹个通宵也未必没有可能。
等裕王和李妃回府,兴致颇高的萧老尚书,竟是又拉着儿子聊了半天闲嗑。等萧墨轩回房歇息的时候,已时近子时。
这半年在江南都是辛苦,回到京城反倒是清闲起来了。几位阁老和司礼监几位公公,以及张老师那里,年前便就派人去过,这时候,萧墨轩倒是懒得去那里凑上热闹。
“少爷……是冯公公。”这时候萧墨轩才听了有些清楚,门外的声音,似乎就是萧福。
冯保?这货这么早跑这里来干什么?
萧墨轩纳闷的坐起身来,揉了揉眼。还非得自个亲自跑来,自个想不见都不行。
“请冯公公在花厅稍坐。我稍后就到。”萧墨轩无可奈何的打了一个哈欠,才慢腾腾的移下床去。
“哈哈,冯兄。”毕竟是冯保亲自前来,萧墨轩倒也不敢怠慢,漱洗了一番之后,立刻换上衣服,赶了过去。等见了花厅,却见着冯保已是悠哉悠哉地坐在里头品着茶。
“少爷,可是要用些东西?”身后追来了于四姑娘,手里头托着一盘子点心。
“有贵客在此。还是稍等吧。”萧墨轩挥了挥手,让先退下。
“哎……慢着。”倒是冯保,突然站起身来叫住。
“冯某知道扰了萧兄弟的清觉。”冯保让于四姑娘将手里的点心放下,转身朝着萧墨轩笑道,“你我既是兄弟,这里又是你家里头,且还有什么好顾忌的。若是礼多,才显得生呢。你若是不肯用,岂不是急着要赶我走不成?”
“那……倒是怠慢了。”其实萧墨轩肚里头也是饥饿,又听冯保这么说。倒也不客气了。坐下身来,又倒了一杯白开水。拈起一块糯米松糕来吃着。
“你且别怪我扰了你。”冯保等萧墨轩吃了两块糕点才肚,才移了下椅子,凑近了些。
“兄弟我知道萧兄弟是个风雅之人,不图也不缺那些黄白之物。”冯保神秘的一笑,两只手指在桌子上弹了两下,“所以兄弟我,今个要送给萧兄弟你一份重礼。”
重礼?萧墨轩愕然的回过头来,愣愣的看着冯保。能从冯保的嘴里说出“重礼”这两个字,可见这份礼物的分量确实不轻。
“可否让下人退下?”冯保谨慎的问道。
萧墨轩也没说话,只是左右看了几眼。旁边伺候着地丫头顿时会了意,一起退了下去。
“且看。”冯保小心翼翼的从身旁移过一只长匣,又小心的放在了桌上。
“甚么东西?”萧墨轩一时间禁不住心里的好奇,就要伸手打开来看。
“且慢……”冯保一声轻喝。竟是拦住了萧墨轩,“小心别沾了油污。”
“哦……”萧墨轩吃惊的看了冯保一眼,又看了看手上。接着立刻走出门外,让下人提了一桶井水来洗净,又拿棉巾擦了个干净,才折了回来。
到底是什么东西?竟折腾得如此神秘?被冯保这么一折腾,萧墨轩心里头的好奇竟是更重了几分。
冯保手里拿着长匣,左右看了一回,把盛点心的盘子移了几下,却仍还是不满意的样子,干脆又移了个位子,转到长几那边,朝着萧墨轩招了招手。
“兄弟我知道萧兄弟爱得风雅,又擅长丹青。”冯保一边打开长匣,脸上竟是有些割肉的感觉,“若是他人,兄弟究竟是舍不得。”
长匣里头,是一幅画卷。冯保握了握手心,又拿手在衣服上擦了几下,才把画卷从长匣里拿了出来,慢慢展了开来。
萧墨轩也按捺不住,连忙伸头去看。只见缓缓张开的画卷上面,竟画得是一座城市地模
首先看见的,是小溪旁边地大路上一溜驮队,远远的从东北方向走了过来。小桥旁一只小板栓在树上,几户农家小院错落有序的分布在树丛中,饲养在圈中的大群鸡鸭,扇动着翅膀,竟是好一幅恬静的乡村图景。
画卷渐渐展开了一半,只见当中,是由一座虹形大桥和桥头大街的街面组成。粗看上去,只觉人头攒动,杂乱无章;可若再细看,便可见皆是诸商百贾,各色游人。大桥西侧列着一派摊贩,货摊上摆着的刀、剪、杂货,竟是微微可见。卖茶水的,看相算命的,无所不有。另有诸多游客凭栏而望。大桥中间一条行道,汇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有坐轿者,有骑马者;有担夫,有马夫,也有推着独轮车地。
桥下的河中,千帆竞发,百舸争流。或停泊码头附近,或者行驶在河流当中,更有些负载沉重的,由纤夫拉着向前而去。桥下一条大船正要自下穿过,船上船夫或移帆,或以长相抵。
展开得更多些,又见画面渐渐延伸到皇城下。巍峨的宫墙和宽阔地护城河交相晖映,大气磅礴。
“……”饶是萧墨轩再没见识,看到这里,也该是明白眼前这幅画的来历。便是他再镇静,此时也是禁不住轻呼一声,又连忙掩住了嘴。
“萧兄弟好眼力。”冯保洋洋得意的一笑,把画卷平放在了长几上。
“可是从严家抄家抄出来地?”萧墨轩顿时按捺不住心境,伸出一只手指,在画轴上轻轻擦拭着。
传说中,严嵩也是酷爱丹青之人,当年为了获得这一幅曾经至数家破亡才得以手。其中,更是牵扯上了当世大才子王世贞,还造就了千古奇书的诸多悬疑。
当然,这只是萧墨轩略微听过的一点传言,至于真伪,又哪里分得清楚。况且查抄严家是锦衣卫和东厂所为,萧墨轩也不大可能去细细查究。
只是……这么一幅传奇的珍宝,又如何会到了冯保手里?
“冯兄……这……这……”萧墨轩的神情,眼下几乎可以用语无伦次来形容。
“严家……”冯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连忙摆了摆手,“严家所得,实乃赝品罢了。”
“赝品?”萧墨轩又是一阵愕然。千百年来,关于里的是是非非,即使自己翻遍所有的记载和野史,只怕也是弄不明白。
“不过也亏得严家那幅赝品。”冯保笑眯眯的转过身来,“若不那幅,我又怎知道宫里头居然还有这等宝贝,又如何能拿得到手。”
呃……萧墨轩顿时一阵语塞,听冯保话里的意思,竟像是他行了一回“君子之为”。
当日查抄严家的时候,寻常的银钱直接入了太仓。而这些稀罕的宝贝,则是送进了宫去。宫里头负责接收的,便就是冯保。
宫里头的太监数目庞大,可真正能够谈得上有学识的,并不多见,而冯保,可巧便就是其中一个。
这位冯公公,竟然能够和萧墨轩意气相投,确实也是有些水平。除去学识之外,乐器,诗书,无所不能。更与萧墨轩类似的是,两者都酷爱丹青之术。若不是因为这个,当时查抄严家时候,珍宝何止数百,从中扣个几件下来,根本不会起了浪,冯保又怎会偏偏只看上这么一幅画。
“这……这……”萧墨轩前后思量,总有些放心不下,“冯兄……这可是好?”
“嘻……”冯保倒是神态自若的,“萧兄弟放心,宫里头的宝贝何止千万,像这等东西,若是没有慧眼识宝之人,放那里百年也是没人在意。倒不若给了你我这般爱得的人,才显得珍贵。”
冯保说的的确不错,当年的紫禁城里的宝贝,可是比后来的“故宫博物院”要多海了去,价值连城的东西,堆积如山。再加上以明人的眼光来看待这一件宋代的珍宝,也远不及以后世人的眼光来看显得珍贵。岁月的流逝,才是让这些留存下的珍宝日益价值百倍的根本原因,若放回到宋代,也不过是一件杰出的艺术品罢了。即便是明人来看,也得视个人喜好而不同。
“可……可是……”萧墨轩毕竟有个后世者的灵魂,让他完全按照另一种眼光来看,倒也是难。虽然外头是滴水成冰的天气,额头上边,竟是有些微微渗出了汗来,“如此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