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家问道:“那后来呢?”
汉子长叹了一口气,悲凉的摇了摇头说:“我好好一户中等人家,结果闹的要上街讨饭,都是王安石变法给害的。我媳妇对他恨之入骨,可是又没办法,人家是宰相。我们就算有那个心去找他说理,也没那个胆,也见不着。”
“只能躲在家里狠狠的骂,又有什么用呢,我只好去给人家做帮工。我媳妇就去倒腾菜来卖,赚个三文两文的养家糊口。”
“可是就算卖菜,也被官府垄断了。也得从他们的商铺里进货再卖,原来一挑菜能赚个十文八文。现在一挑最多赚个两三文,还不够吆喝的。你说这日子还怎么过?”
卓然说道:“在你娘子最后离开之前,她有没有说过什么话?”
那汉子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头天晚上她倒没说什么,跟往常一样。只是说她病了,有些厉害。想把衣服拿去当了,拿点钱去看病,说病又犯了。”
“我说你把衣服当了,这可马上就是冬天了,冻死你我可不管。反正我的衣服我要穿,可没有你的。她就不作声,我娘子就是这样,她心里有什么话堵在肚子里不说。就是骂王安石也是在喝酒的时候也才骂两句,平时是不骂的,闷头葫芦。”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我出去了,因为我跟人家看商铺,晚上要住在商铺里。那天晚上轮到我值夜,我走之前她不在家,她一早就出去进菜了。家里只有两个孩子,我让他们好生听话,然后就走了。”
“结果第二天早上我回来,孩子说她没回家,我就生气了。因为她从来没有说在外面过夜的,难道她在外面有野男人了吗?”
“我马上就否定了这样的想法。虽然她长得有几分姿色,可是自从我们家被王安石的变法败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的时候,她整天就是蓬头垢面的。再加上得了那病,身体也比较消瘦,脸色也不好看。早就不是以前那有姿色的女人了。”
“没有哪个男人喜欢跟这样的女人勾搭的。难道出什么事了吗?我就带着孩子到处找,也问了不少人。可是我们在京城没有亲戚,也没有什么朋友。穷人是交不到朋友的,问了之后也没有消息。”
“没想到她死了,吊死在王安石家门口。——她是恨王安石,可是她怎么能这样做呢?这叫我跟孩子还怎么活……”
卓然宽慰了他两句,让他把尸首带回去安葬。云燕目送着两个孩子跟着那汉子回家去了,她掏钱上街买了两块麦芽糖给了孩子。
等他们走了之后,云燕对卓然说道:“我刚才问了两个孩子,说那天晚上他娘半夜出门,把他们叫醒。对他哥说让他以后要好好照顾弟弟,孝顺父亲,不许淘气,要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叮嘱了之后就走了,就好像交代遗言一样。”
卓然黯然点头说:“是,她准备去上吊。她丈夫也不在家,他交代了孩子。可是这件事的确有些让人感觉到蹊跷。”
云燕说道:“有什么地方蹊跷的?”
卓然说道:“上吊自杀的人,肯定是对生命已经没有任何留恋。当然,激愤之下上吊而死的偶发情况例外。如果是经过长时间深思熟虑才做的决定,应该是有充足的理由的。”
“而在她死之前,似乎并没有什么激发上吊的事情出现。从她这之前的动机来看,又好像不会让她选择自杀。王安石变法执行过程中那些贪官污吏改变了变法的初衷,把利民变成了害民。这才盘剥了他们家钱财,变成了现在穷苦的样子。但似乎从他们穿着的衣着和营养情况来看,应该还能勉强度日。倒还不至于活不下去的情况。两个孩子也没有出现严重的营养不良。这足以说明他们家应该至少还能够生活的。”
“但凡还有希望,人就不会绝望。而她的病从我初步判断,也不是很严重。只是因为是慢性病,需要长时间治疗,因为一直都没有根治。这两个原因,在我看来都不足以让她选择自杀。那又是什么原因呢?”
云燕点点头说:“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我们没有掌握的事情,导致了她自杀吗?”
卓然说道:“这案子是皇帝口谕要求查办的,咱们每个环节都必须要查清楚,才能在皇帝面前有个交代。所以虽然无趣,但还是要查下去。你还了解到什么信息?可能对我们调查有帮助的。”
云燕说道:“对了,两个孩子说麦芽糖挺好吃的。那天里正叔叔也给他们每人一块麦芽糖,跟那天吃的一样的好吃。我就问里正叔叔为啥要给你们买麦芽糖,他说那天里正叔叔到家里来找他娘说话,拿了两块麦芽糖,让他们到院子里去玩儿。然后他们就到院子去了,里正叔叔跟他娘在屋里说话,说了一会儿就走了。”
“难不成他们俩有什么事情,是因为奸情败露而畏罪自杀吗?”
卓然摸着下巴,没有回答。片刻忽然说道:“侯小鹰说他去问里正,让他辨认死者画像的时候,里正说不认识。之前他就拿着死者的衣服,描绘死者的相貌,问了这个里正,里正也说不认识。”
“当时只是口头描绘,不认识情有可原。可是第二次,他们是拿着画像去的,而且还说了南方口音、身体有病等等特征,这里正却还是说不认识,直到侯小鹰训斥了他,说人就在他们小巷里住着,跟他一条巷子,怎么会不认识。”
“他又是里正,必须要对辖区内的每个人都很熟才行。他这才仔细辨认,认出来了。你不觉得蹊跷吗?”
云燕立刻点头说道:“对呀,他都能买麦芽糖来给这妇人的两个儿子吃,然后跟妇人在屋里说话,他怎么可能不认识呢?这妇人的相貌特征还是很有特点的,应该能认出,衣服也没有改变。不对劲,这里正说不定跟这件事情有什么瓜葛呢。”
卓然说道:“你马上派人去把里正给我传来,我要问他。”
云燕答应出去。过了一会儿,南宫鼎进来了,对卓然躬身施礼,说道:“回禀老爷,我们已经对王大人家附近的人家和商铺都做了排查。得到了一个重要消息。”
卓然心情一阵激动,忙说道:“什么消息?”
“有个老太婆,她晚上睡眠不好。在快天亮之前,就是五更天的时候,听到外面有敲梆子的声音。从远而近,快到他们家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了。她觉得有些奇怪,说这敲邦子的怎么突然就没了声音,是不是敲着敲着睡着了。”
“当然,这是玩笑,她是睡不着,所以脑袋里胡思乱想。又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听到梆子响,是从小巷那边传来的,出到巷口又走了。他就觉得很纳闷,这打更的怎么中间这么一会不打更呢,难不成他跑到小巷撒尿去了吗?”
“她觉得这件事有点怪,所以在我们问查访她的时候,她随口就说了。因此我就在想,是不是这个打更的路过王安石家门口,看到了尸体,就把尸体取下来拖走了?”
卓然心头一动,忙问道:“说这话的那妇人,他们家在什么位置?”
“正好在王安石家斜对面,是打更来的方向,稍稍斜一点。从他们家能看到王安石家门口。”
卓然说道:“很好,把那打更的找出来。”
“是,小的马上去安排。应该好找,打更的都是固定一个区域的更夫,一查就能查出来。”
在古代,打更的都是由衙门花钱雇请的更夫。相当于钟楼的报时,所以更夫在衙门都有登记。谁负责哪一片,因为京城太大了,一个更夫根本顾不过来的,每个片区都有自己的更夫。
卓然心头在想,如果是这更夫把尸体取下来拖走的,其中必有缘由。否则他应该报官才对,因为说到底,更夫也是官府中的人。难道这点规矩他都不知道吗?
他如果害怕,那就应该跑开,而不是去把尸体解下来拖走。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里正很快被带来了,诚惶诚恐的给卓然施礼。
卓然冷漠的瞧着他说:“吊死在王宰相大门前的田氏跟你是什么关系?”
里正顿时额头冒汗,道:“没有什么关系,就是街坊邻居。”
“她搬到你们住处有多久了?”
“有一两年了,是租的房子。”
“那为什么你说你不认识她?”
“小人没有说不认识她,小人只是没有认出那衣服是她的,也没有从捕头那里描绘的样子想到是她,小人该死,小人应该好好回忆的。”
“那后来拿来的画像你怎么也不认识呢?画像应该是画得很像的啊。”
“小人该死,小人当时正着急着忙别的,所以没仔细看。后来侯小英捕头提醒我之后,我仔细看了才想起来的,的确有那么个人。只是这女人平时不大说话,见人也爱答不理的,每天只是挑个菜走街串巷的,所以我也没跟她怎么来往,因此想不真切,耽误了老爷的大事,实在是罪过,还请老爷恕罪。”
卓然说道:“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想清楚了,切不可再想不清楚,不然本官可真是不高兴了。”
“是,是,小人绝不敢在敷衍了事,一定好生想。”
“也不用好生想,其实你能想起来,因为就是几天前发生的事,又不是隔了很远很久,而且这件事你应该会想起来,——田氏吊死前头天下午你有没有去过他家?想清楚。”
喜欢刑宋请大家收藏:刑宋我爱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