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琛原本做了天/衣无缝的计划。
用孟家祭刀是皇帝默许,他特地选择了一名身份特殊的御史来完成这场弹劾。
那位御史早年寂寂无名时,某次回乡探亲路遇劫匪,幸而赵景明途经该地出手相助,才保住一条性命。此事鲜为人知,就连赵景明本人都早已抛诸脑后,却瞒不过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太子。
御史收到他的信,果然不负所望,早朝时一通慷慨陈词,把孟元博批得狗血喷头。
虽然孟洲无法亲自“享受”这份待遇,但他声名扫地、仕途终结,也算帮赵晏报了仇。
至于拔擢赵景明为兵部尚书,皇帝早有此意,试探过群臣的态度,几乎已是板上钉钉。
只待十天半月走完程序,赵晏作为燕国公的孙女、兵部尚书的女儿,嫁进东宫堪称门当户对。
她的伯父在朝为官,想必消息很快就能传回府中,这个时候,她应当喜不自胜,或许正憧憬着与他的婚事,怎会撇开婢女仆从、仅有弟弟作陪,去见什么霍公子?
还一副非常急迫的模样,不等赵宏发问,就如离弦之箭般飞驰而去。
姜云琛的心情有些复杂。
虽说霍公子近三年是否回过凉州,他目前无从得知,而且就算此人确实与赵晏相熟,也不足为奇,赵晏性情爽朗大方,人缘素来很好,兴许霍公子仅仅是她的故交。
但莫名地,母亲昨日所言却翻来覆去地在他脑海中回响。
——我三年未曾见她,难保她在凉州的时候没有与人互许终身。
如果只是普通旧识,何必掩人耳目,甚至对赵宏都三缄其口?
若非年轻女子单独出门容易引人注意,她是不是打算连弟弟都不带?
种种猜测接二连三地冒出,不由分说地侵占他的神思,他心头一阵发闷,但转念一想,倘若赵晏当真移情别恋……
那就罢了,总不能厚着脸皮求她回心转意。反正还没定亲,他又不是非她不可,现在这么想,不过因为她对他尺素传情在先,他好心成全而已。
打定主意,他决计回宫,却蓦然发现车驾已经开始辘辘前行。
陆平觉察到太子一瞬间的迷惑,小声道:“殿下,您说去梁国公府。”
梁国公府,他外祖父的宅邸。
去那里做什么?
难道是念及东宫的车驾过于招摇,不便前往南市,又或者因为赵晏的目的地“望云楼”是扬州纪氏、他外祖母家名下的产业,他想请外祖父母行个方便……
等等,这些都不是重点。
关键是,他什么时候下的命令?
“奴婢问了两次,您都说去梁国公府。”陆平小心翼翼道,“还说要向梁国公借一辆马车。”
姜云琛:“……”
现在调头还来得及吗?
马车适时停住,陆平低头看向地面:“殿下,梁国公府到了。”
梁国公府与宋国公府所在的里坊相邻,加上太子的身份开路,往来不消半炷香的时间。
姜云琛:“……”
算了,来都来了,问候一声也好,就当顺道探望外祖父一家。
他才不去什么南市望云楼。
梁国公府门前的守卫远远看到太子车驾,忙不迭进去通报。
与此同时,另一辆马车从反方向驶来。
颜濬哲今日携妻子去拜会好友,刚刚回到府上。
下车后,与姜云琛迎面相遇,不禁惊讶:“今儿个什么风,居然把殿下吹来了。”
“表兄,表嫂。”姜云琛微笑与二人打招呼,话到嘴边,却不受控制地拐了个弯,“我可以借用一下你们的马车吗?”
南市,望云楼。
赵晏与赵宏拾阶而上,进入雅间。
霍二公子已在等候,望见赵晏,先是一怔,待她摘下帷帽,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掺杂着失望的疑惑。
赵晏自报身份,委婉解释道:“家姐临时被伯母传唤,无法前来赴约,请霍公子见谅。”
霍公子心思敏捷,当即明白她话中之意,叹息着从衣襟中取出一封信,客客气气道:“可否请赵娘子帮忙交给阿娴?”
他的神色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寥落,目光却坚定。
赵晏应下,霍公子礼貌一笑:“劳烦二位了,二位此时赶来,想必还未用午膳,不如在下请客,算作答谢。”
他态度和善,赵晏和赵宏便没有拒绝,一边等候上菜,一边随意闲聊。
霍公子来自书香门第,见识与谈吐均不俗,三人相谈甚欢,气氛很是融洽。
这时,赵晏突然感觉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若在平常,她也不会特别留意,但思及今日出门所为之事,不由多长了个心眼。
似乎是有人刻意放慢步伐,悄然向他们的位置走来。
她屏息凝神,下意识扣住了袖中的匕首。
但那人只在门口停顿了一瞬,就移向隔壁。
赵宏见她一动不动,出声提醒:“阿姐?”
“抱歉。”赵晏松开手,若无其事地续上方才的对话。
姜云琛觉得自己定是吃错了药。
不然怎么会来这里,还做贼似的,鬼鬼祟祟,生怕被赵晏发现——尽管他已经更换便服,又让陆平从街边商铺买了一顶斗笠。
他在空无一人的雅间落座,心虚地将帽檐压下几分。
一墙之隔,赵晏就在那一边。
望云楼掌柜认出梁国公府的马车,以为他是代贵人前来办事,问他需不需要做些手段,将隔壁雅间的对话收归耳中,被他毫不犹豫地拒绝。
虽然他很想知道赵晏与霍公子究竟是什么关系,但却不愿偷听壁角。一来这样太不尊重人,他不屑为之,二来,若是赵晏果真变心,与霍公子有了瓜葛,他又何必自讨没趣。
然而思绪却信马由缰。
赵晏没有支开赵宏,应当不会与霍公子说什么悄悄话,或许确是他想多了。
但他们怎么还未结束?难不成,赵晏要和那霍公子共用午膳?
啧。
他从早上到现在除了半个石榴之外滴水未进,她却与别人吃香喝辣。
偏偏还没地方说理,谁叫他脑子不清醒,非要莫名其妙地跟过来。
定是今天接触宋国公府那群人的时间太长,沾染了他们的愚蠢和傻气。
赵晏听得那动静完全消失,顿了片刻,起身道:“失陪一下,我去去就来。”
说罢,她戴上帷帽,自然而然地推门而出。
赵宏和霍公子只当她想加菜,或有事询问店家,谁都没阻拦。
赵晏轻手轻脚地合上门,径直走向隔壁雅间。
旋即,她攥紧匕首,毫不犹豫地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