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戒北停车的社区距离医院不远,就在人行道对面。过了马路,两人往东走了段路,方辞跟他摆手:“我先回去了。”
方戒北没什么表示,低头查看车轮胎。
方辞尴尬地在原地站了几秒,又朝他背影打了声招呼,转身离开。下一秒,手就被人从后面拽住了,连人带包一块儿拽到了怀里。
“哐当”一声,是她手里的保温桶掉在了地上。
方戒北轻易就扣住了她的腰,圈在了怀里,又慢慢掰正了她的脸,让她仰视他日光下的眼睛。琥珀色,还是那么通透,比常人要淡漠,要通透。
不轻易显露情绪。
可到了那一个点儿上,情感也比常人要更加强烈。
他问她:“你跟骆云廷在搞什么?”
方辞被他弄蒙了,隔了会儿才明白,挣了两下:“放开!”
方戒北说:“那你先给我交代了,你跟骆云廷是什么关系。”
方辞也火了:“半毛钱关系都没!”
方戒北这才松开了她,低头捡起了那个保温桶。
他开了车门,下巴冲里面扬了扬。方辞没上去,还质问他:“干嘛?”
“送你回去。”他又补了一句,“听说你那车因为严重违章多次,已经被交警大队给扣留了。”
他的声音里,分明是含着几分笑意的。
方辞的脸色黑如锅底,大声辩解:“是你那好哥们儿害我!”
吼完,她气呼呼地打开车门,一屁股坐上了副驾驶座,还很不客气地踢了踢车身:“快点儿,开车!”
车子发动了,她又指挥他:“我不要回家。”
方戒北好脾气地问她:“那你要去哪儿?”
方辞别扭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去交警大队——提车!”
方戒北弯了弯嘴角,过红绿灯口的时候,打了个转向灯,车子朝左边的大道驰去了。
到了交警大队,一个李姓的警官接待了他们。办了一系列手续后,才允许他们把车提走了,路上还不忘教育方辞:“这两年,车子越来越多,交通事故也比前两年更频繁了。小姑娘,别看只是停错车,也很有可能引发一系列的连环撞车事故,这是不对的,对你自己、对他人的生命安全都是极大的威胁,这是极其不负责任的表现,知道吗?”
方辞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不自觉站到了方戒北伸手,抓住了他的军衬,恨不能把整个脑袋埋到他的衣服里。
李警官又说:“以后可千万不能这样了,知道吗?”
方辞又是一阵点头。
李警官看了看方戒北,态度和气多了,跟他握了手:“同志,女朋友要好好管一管,她这个月,都三进宫了,还都是被热心群众举报的。你说,她这是有多过分,才能让人家路人都看不过去,一个一个的都要来举报她啊?”
方戒北连声应是:“回头我一定好好说说她。”
李警官显然是个话唠,这还不够,又继续说起来:“小姑娘家家的,长得也挺规矩的,怎么停车这么不文明呢?同志啊,你也是个正儿八经吃皇粮的,我说……”
方辞从来没想过一个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唠叨起来,能比六十岁的大妈还要厉害。出大门时,她拍着胸口,拉着方戒北就朝停在路边的车赶去,脚下生风,像是背后有什么鬼怪追着她似的。
方戒北看得好笑:“这么怕,你别乱停车啊。”
“我都说过了,这是陷害!是有人恶意举报我!”方辞可气了。
方戒北说:“你要不乱停车,人家举报你有用吗?所以,说到底啊,这根源还是在你自己身上。”
方辞被他激怒了:“你是存心要跟我过不去是吧?”
方戒北弯下腰,像小时候一样,屈指在她额头弹了一下。
方辞捂着额头,心里愤愤地想。他是要搞事儿啊?
“我已经老大不小了,你还当我三岁半!”
方戒北笑而不语,心情格外愉快,把车钥匙在手里甩了一圈,给她开了门:“上去吧。”
方辞说:“我车都提出来了,谁要坐你的破车?”说完上了一边停着的一辆火红色跑车,直接一个倒车,优哉游哉地开远了。
方戒北知道她向来就是这操行,也不生气,只是心里,多少还是有几分黯然。
……
这边的事情解决了,方辞才想起樊真那事儿还没办,心里顿时有些心虚。
其实,她现在不止是这事儿心虚,很多事情都挺心虚的。比如方老爷子,老是念叨着要见她,可她自从上次回来后就没有再去。倒不是她没良心,确实是挺尴尬的。
她跟方戒北的关系,像是胶着住了,要说龃龉吧,也没有当初刚见面时那样剑拔弩张了,可要说别的,也谈不上什么别的。跟年少的时候,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可她心里明白,方老爷子跟周岚还没死心呢,嘴里嚷着说想她,其实就是想骗她回去,再给两人牵红线。
她心里还没想明白要怎么决定,陡然回去,又怕他们跟她说这件事,所以也就不敢轻易回去了。
可是,要去见闫婉,毕竟是有求于人,总不能让这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阔太太从司令部大院里出来迎接她。
方辞左思右想,还是决定上门一趟。
出门前,她暗搓搓地给邹洵打了个电话。
好长时间没联系,邹洵实在是受宠若惊,但也不是很理解:“你家不是也住这边吗,干嘛还要我出去接你?打个电话回家,让你家的警卫员来接一下不就行了?你没通行证吗?”
“一句话,你来不来?”要是她能打电话回头,还用得着打给他?这脑子也不知道怎么长的,里面装的全是浆糊吧?就这种家伙也能混进卫戍师防爆团?
跟方戍北如出一撤,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邹洵到底还是来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从见面开始,他就被方辞压了一头,潜意识里什么事儿都听她的,颇有种以她马首是瞻的味道。
进了大门,方辞的精神也没放松,生怕碰到熟人。
邹洵还没去过她家,当然也不知道她家里那些事,见她这样不由纳罕:“你欠人家钱了?”
方辞:“……”狗嘴里果然是吐不出象牙的!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方辞走到交叉路口就被迫停下来了,邹洵也停了下来,眯起眼睛望向不远处并肩走来的两个年轻人。
方戒北他是见过一面的。至于方戍北?虽然看着眼生,但是肩上的两杠四星也是极为闪眼的,足足比她高出三个级别呢。
方辞很想转身就跑,奈何人家已经看到她了,她只好硬着头皮过去:“大哥,三哥。”
邹洵傻了。
人家这边兄妹叙旧,他这个电灯泡再杵着就是不识趣了。方戒北倒罢了,方戍北却是个直接的,问他:“你还有事吗?”
邹洵笑哈哈,挠了挠头,灰溜溜地逃走了。想起之前赛车那件事,他真觉得脸上火烧火燎的,糗大了!
人走了,方辞站原地也尴尬了,像只招财猫似的冲他们晃了晃手:“早啊。”
方戍北冷笑:“大中午了,真早啊。”
方辞讪讪地收回了手。
方戍北质问她:“为什么不回来?方家是猛鬼屋,会吃了你啊?之前你说刚刚回来,要调整,我也不说什么了,这都调整多久了?难不成,你还想调整一辈子啊?”
方辞理亏,声音也不觉弱了:“这不最近忙吗?”
方戍北:“呵呵。”
方辞编不下去了:“我还有事儿,哥,回头再找你们。拜拜!”说完就要跑路,方戍北一个箭步冲上去,直接堵住了她,拽住她的后领子,“死丫头,翅膀硬了,要飞了是不?”
方辞嘿嘿笑:“哪里敢啊?”又露出可怜巴巴讨好的表情。
方戍北不买账,仍是像老鹰提小鸡那样提着她的后领子,路过的人见了,都一脸好奇地朝这边看。
方辞脸色燥热。
方戒北上前拨开了他的手:“你够了,她又不是小孩子了,大街上的,多难看啊。”
方戍北深深觉得自己这个大哥的威严被挑衅了:“你还帮着她?这死丫头再不教训教训,就要上天了!”
“我会跟她说的,你先回去吧。”方戒北说。
方戍北知道他这是护短,气得吹胡子瞪眼,悻悻地离开了。
方辞蹑手蹑脚地转身,抓准时机就要跑路。身后适时伸过来一只手,轻轻松松提住了她的衣领子,虽然没向方戍北那么用力,也让人挣脱不得。
方戒北问她:“上哪儿去?”
方辞吃瘪,泄了气:“去找闫婶婶。”
“你找她干什么?”言外之意,她别诓他。
“没骗你!”方辞生气,“真找她有事儿。樊真现在在拍一部剧,被一个投资商恶整,这部剧,婶婶也有投资,我跟她说情去,让她稍微帮个小忙。”
“好啊。”方戒北说,“我跟你一起去。”
方辞:“……”
……
方辞找闫婉,确实有事,可方辞想借口拜访闫婉拜托方戒北,也是确有其事。哪里想到这厮居然腆着脸跟着她一直到拜访结束。
两人一左一右走在陆司大院的路灯底下,憋着都没说话。
后来,还是方戒北跟她说:“下个月,我要去黎川执行一个任务。”
方辞迟疑了会儿,还是问:“有危险吗?”
方戒北却反问她:“你担心吗?”
方辞:“……”
凉风拂过街面,也从心间掠过,方辞定睛望着眼前从树梢飘零的落叶,久久无言。方戒北轻轻一哂,转身离开。
方辞有好几次想要叫住他,但是转念一想,叫住他以后,又能说什么呢?不尴不尬继续杵着?
她到底还是没有叫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