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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小,段孟身量又高,一个跨步进来,里面顿时变得更加逼仄,也有了压迫感。

他从何遇手中快速抽走那份资料,目光隐含不耐的看着眼前的女人。

事实上,几次接触下来,段孟对何遇并没有什么好感,从最初大人跟小孩严厉相处的景象,到深夜邀约男人共餐,再到今天。

不管是何遇的身份,还是她主动的态度,段孟都觉得这个女人过于轻佻了些,只是如此想法并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何遇无视了他的态度,径自打开水龙头,双手在水下一冲,拿过香皂来回擦拭,泡沫覆盖满后重新冲洗干净。

挂钩上有三条毛巾,何遇选了相对新一些的擦了下手,才转过身看段孟。

“陈医生不好见吧?”何遇突然说。

段孟眉头一皱。

何遇指了指资料最上方夹带的名片,说:“我认识他,倒可以帮你一把。”

陈奎曾经是三院的骨科专家,多年的从医经验让他在这一领域很有名望,只是退休后被鸣溪疗养院高薪返聘了过去,那个地方一般人很难进。

何遇又说:“陈医生每周二三休息,你可以自己决定时间,到时候联系我。”

室内静的只有水进下水道的声音,段孟表情变得非常奇怪,想说什么,又死死忍着的感觉。

他确实想见一见陈奎,尝试多次未果后,基本已不报希望了,结果现在何遇轻而易举的把这个机会放到了自己眼前。

但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白拿的,何遇想要的,他给不了。

“算了,”段孟转身走去卧室,“不需要。”

何遇跟在他后面:“放心,不拿这个做要求来让你签协议。”

段孟脚步一顿,扭头看她,目光极为复杂:“你到底想做什么?”

何遇双手一摊:“闲着无聊喽。”

这么的大公无私,段孟都要为刚才自己对她的态度感到惭愧了。

当天晚饭何遇是在段孟家吃的。

段孟问她吃什么。

何遇说:“花坛里的青菜。”

“你对它可真是念念不忘。”

“纯绿色食品比较难得。”

段孟去花坛摘了一些回来洗,一边何遇给他打鸡蛋。

对于生手来说,打鸡蛋也是个技术活,何遇第一下没敲开。

段孟看了她一眼。

何遇说:“力用小了。”

第二下“啪”一声,用力过猛,蛋壳全碎,鸡蛋直接糊在了厨台上。

段孟:“......”

何遇快速收拾完,脸不红气不喘的说:“你家鸡蛋不少吧。”

“再多也没有这么糟蹋的。”段孟真是服气,不可思议的说,“你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自然而然长的。”

何遇从柜子里又捞了一个出来,手法依旧生,蛋壳还掉进去了两片,但至少不像方才那么的惨不忍睹。

一手托着高脚碗,一手打蛋,碗比较大,结果这次蛋没事,碗砸了。

何遇盯着地上的碎渣愣了会,说:“手滑了下。”

“......”

何遇最终被段孟请出了厨房,她在堂屋的长条凳上坐着,背对窗户,外面是暖人的余晖,跟里面的阴暗形成鲜明对比。

手机上有不少信息,她一一回了,还有几个未接来电,挑着回拨了过去。

余一洋接到她的电话,在那边问今天的工作进展。

“跟昨天差不多,有一户说通了,剩下的还得谈。”

“明天把这事交老高,你一个女人就别跟着他们去跑了。”

段孟这时把那碗香菇炒青菜端上了桌,两人对视一瞬,他又转了回去。

何遇起身,走到桌旁,手捞了一棵塞嘴里,咸淡适宜,加之搭配刚摘下来的蔬菜,非常的新鲜爽口。

“听到了吗?”余一洋在那边说了句。

何遇说:“到时再看吧,盯了几天已经习惯了。”

“那随你,现在在哪?”

“在外面吃饭。”

余一洋便没再多说,嘱咐她早些回家便挂了电话。

何遇将手机塞口袋,又捞了一棵叼嘴上,扭头时陡然吓了一跳。

西墙上的那扇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个纤瘦的妇人静静的呆在那,身下是一把轮椅,膝盖上放着一条毯子,浅色的上衣,长发盘在脑后。因为瘦,眼睛就显得大,直直的盯着何遇看,让人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

何遇将嘴上的青菜快速咀嚼下咽,她大概知道这人是谁,礼貌的叫了声:“阿姨。”

杜金娣转动车轮靠近了些,表情冷冷的不见松动,上下看了何遇一会,开口:“段孟的朋友?”

何遇点头:“打扰了。”

她并不表态,只是转了个方向,朝着外面出神。

段孟又端了碗菜出来,是辣椒炒肉,看到堂屋多了个人,他也没什么反应,又重新走回去。

气氛一时诡异的不得了,何遇敏感的察觉到两人之间跟平常的母子有点不一样,但具体的暂时还说不上来。

菜一共做了四个,加一碗汤。

碗筷放上桌后,段孟过去将杜金娣推了过来,给她盛上饭。

杜金娣就着番茄炒蛋吃了一口,放了筷子:“你做咸了。”

段孟二话不说端起来重新回厨房去炒,就这样来回三次后,杜金娣才终于满意。

之后何遇发现,杜金娣的下饭菜就独独这么一盘,其他菜色一筷未夹,吃完后转着轮椅回了房间,西墙上的门再次被关上。

“别看了,”段孟说,“我家就这样。”

何遇收回视线,说:“这就是柜子里有一箱鸡蛋的原因?”

“对,她只吃这个。”

“为什么?”

段孟夹了筷炒牛肉塞进嘴里:“我爸只会做这个。”

何遇想了想,摇头:“我不是很理解。”

“你也不需要理解,吃饭吧。”

这个家庭的成员组成很简单,关系却相当的复杂。

这样奇葩的相处模式,不是一天两天能形成的,绝对是一个日积月累的过程,而这个过程当中的滋味也只有当事人能明白。

“你找陈院长是为了......”

饭吃完了,桌上的狼藉一时不准备收拾。

段孟靠在椅背上,点了一支烟,指头抓了抓额角,说:“就咨询点事,我妈的腿以前是他治的,这两年又开始疼,一直看不好。”

何遇说:“腿是怎么造成的?”

“车祸,”段孟说,“集装箱为避让小车导致侧翻,还压死了人。”

没开灯,外面余晖越来越浅,室内也越来越昏暗,烟雾缭绕中,何遇几乎看不清段孟的脸,只朦胧一个身体轮廓。

段孟又说:“压死的那个是我爸。”

何遇呼吸一窒,眼睛倏地睁大。

“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段孟弹了下烟灰,漫不经心的说,“这房子是我爸在的时候盖的,也是他唯一留下来的东西,所以她不肯搬。”

他说的是“她”不肯搬,而不是自己。

何遇瞬间就理解了段孟在经济条件这么拮据的情况下,依旧不肯签协议的原因。

跟其他住户的情况不一样,这幢房子的存在不单单是属于他们所熟悉的环境,还有精神上的寄托,还是一个生命曾存在过的证明。

房子没了,这个世界跟他最后的关联也就彻底断了。

何遇一时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怎么来的?”段孟转了话题。

“坐他们车。”

“你等会怎么回去?”

何遇朝外看了眼:“这边车子好叫吗?”

“挺好叫的。”段孟将烟掐了,起来收拾饭桌,“打个电话的事情,再远车都能来。”

半小时后。

何遇:“你跟我说车好叫?”

雷达一连扫了三辆车,人都委婉拒绝表示路太远,简直是见鬼了。

段孟长长的吐出口气:“请告诉我,你们又是为什么要选一个这么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开发?”

何遇被逗笑了:“城市在往后发展,先下手为强。”

“放屁!”段孟难得爆粗口。

当晚何遇坐上了段孟的小电驴,前一次是电三轮,这一次换了电二轮。

何遇说:“我在你这里的待遇是不是越来越差了?”

“有的坐就不错了。”段孟说。

夜风放肆的吹过来,没有一丝可遮挡的东西,车上唯一的一顶安全帽戴在了何遇头上,这也间接导致了被段孟头发丝猛扇脸的下场。

何遇尝试着扭头避一下,然后这东西是四面八方的,并没有什么效果。

“我能换个坐姿吗?”何遇实在受不住了,用手压着他头发提议。

段孟:“你这样坐着不是更稳吗?”

“你头发都进我嘴里了!”

段孟靠边停车,何遇从车上下来,换成了斜坐。

然而骑出去没多久,又遇上了一段石子路。

一个起伏后,何遇差点被颠出去,下意识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两人都愣了下,段孟侧了下头,似乎要说什么,喉结上下一滑动,又重新转了过去。

隔着薄薄的衣衫,何遇能感觉出下面散发出的温热,带了点遮掩的肢体接触,反而比下午的上药更让人觉得羞耻。

何遇指尖动了动,缓慢的收回来,为保持平衡,只拽住了他腰侧的衣服。

小电驴并不足以支撑何遇到家,到繁华路段停下。

何遇摘了头盔还他。

重新软件叫车后,没几分钟就到了,何遇上车前最后跟段孟说了句:“今天的菜很好吃。”

段孟挑了挑眉,看着车子驶出去,看不到屁股后,才打道回府。

那幢水泥房子里依旧漆黑一片,段孟开门,借着外面的光准备往上走。

“你第一次领人回来。”

段孟脚步顿住。

杜金娣在他身后说:“她是跟拆迁队一伙的,我上午看到了。”

段孟盯着眼前的黑暗,抿了抿嘴。

“这幢房子要是敢拆,我就敢死给你看。”杜金娣看着不远处几乎要跟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后天是阿耀忌日。”

“我知道,”段孟开始往上走,“我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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