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的上元节较之于临安,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这里的小郎和娘子崇尚着戴面具逛街,这让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卫氏三门生”和兄妹俩激动不已。
岁岁看着来往行人皆带着面具,有黑白无常,有齐天大圣,也有狰狞野兽的,她站在摊位前,让年年给她在脸谱上画一只花猫脸戴上。
“哥哥,胡须三撇你给我画上。”
“额头上要皱出一个‘王‘字,这样显得有气势。”
“哥,抹一笔彩色上去,我这是只母花猫,你别给我画成公猫了。”
听着岁岁在面前一通瞎指挥,年年很想甩手走人,撂笔不画了,但看着苏世卿杵在岁岁身边,他就是挪不开脚步,压下心中的不满,他一一地应了她的要求,把花猫脸给她画上。
“就你多事,串串和秧子就什么要求都没有,一下就画完了,早不知溜到哪里去玩了。”
岁岁听着年年的嘟囔,不服气地顶了回去,“那你就去找他们玩去啊,平白无故地跟着我做什么。”
年年被她说得没脾气了,给她将花猫脸谱涂成了彩色。
“苏乞儿,你要不要买一个面具戴着?”岁岁仰视着他道。
苏世卿只想守住她在身边的这一份安宁,“不用。”
“我给你买一个。”
“岁岁,我不能用你的银子。”
“那你也给我买一个不就成了?”
苏世卿被她说得无话反驳。
“许多小郎和娘子都定了上元节来私定终身,本来就艳羡着大街上成双成对的行人,如今买面具还要自个儿掏腰包,就更可怜了。”
苏世卿当即应了她,“我给你买面具。”
岁岁走到他身边,拍了拍她的衣兜,悄声告诉他,“我在临安有帮娘亲打理胭脂作坊,赚了好多银子,我有一座小金库,苏乞儿,我可以给你买面具。”
年年听到这话,搁下了毛笔,再也画不下去了,“岁岁,你矜持些,别和人凑这么近,不许往外贴银子。”
“哥,你太刻板了,知道为何京师的上元节会流行戴面具?”
岁岁说教了他道:“戴上面具后谁也不认识谁,你看大街上这么多人牵手,也就是在面具的遮掩下,他们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偷情,你太不开放了,还留着临安的老旧思想,一点都跟不上京师的潮流。“
被嫌弃土掉渣的年年,很想质问她一句,戴上面具后想和谁牵手?话到嘴边,又给他生生地憋了回去。
岁岁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回头就见一张血盆大口朝面上张了过来,紧接着另一张伸出獠牙的鬼脸也挤了上来,她淡定地看着这两张面具,“串串,秧子,你俩这面具是我看着我哥画的,你们这是吓唬谁呢?“
宋易和钱清玄将面具往头上一推,对她很是不满。
“吓唬岁岁一点儿劲都没有。”
“好歹敷衍一下,花容失色或是尖叫两声,岁岁一点面子都不给,让我们怎么下得了台。”
岁岁明明是被吓的那一个,反而还招致了抱怨,她不可思议地看着钱清玄和宋易从她面前走过,真是久不教训,他们就不把她放在眼里,她从兜里摸出了弹弓,余光里瞥见苏世卿朝她看了过来,坚定地朝她摇了摇头。
她很是憋屈地把弹弓放进了兜里,看在苏乞儿的面子上,姑且饶了他们这回。
年年画好了那个脸谱,递给了岁岁,钱清玄和宋易一左一右地搂住他的肩膀,架着他往前走去。
“别跟着岁岁了,你看他俩在一起本就难受,一路上又被岁岁拿话气着,你这不是受虐么?”
年年不放心地回头,被宋易把头掰正了回来,“该放手时就放手,你放过他们就是放过你自己,看你这样就让人闹心,好好地跟我们玩疯了去。”
俩人挟持着年年往人流中跑去,很快消失在长街里。
岁岁往他们离去的方向看去,确定看不见人后,她扯着苏世卿的袖子,把他推到了摊位前,手里晃着那个面具道:“付钱。”
苏世卿掏出了十枚铜板,为她买下了那个面具。
岁岁把花猫面具戴上,一路走过各色脸谱摊铺,最后看中了一个冷面书生的面具,觉得这傲气冷脸和苏世卿的气质很搭,她要给他戴上,他死活不乐意。
“头低下来,听见了没?“
苏世卿伸着脖子就是不低头,“我不戴面具。“
岁岁揪着他的衣襟,踮起脚尖勾住了他的脖子,那一刻他恍神地动弹不得,一张面具盖到了脸上,弹绳一绷就给他套到了头上。
她付钱买下了这个面具,怕他反悔似地,推着他往外走远。
河边有人在放冲天烟花,伴随着一声尖啸,头顶的夜色里绽开了绚烂的烟火,一刹那间映红了岁岁的脸庞。
“走走走,苏乞儿,我们看烟花去。“
岁岁牵住苏世卿的手,便朝着烟火盛放的地方跑去,她一路笑着回头,隔着面具,他都能感受到她脸上笑成了什么样子。
——戴上面具后谁也不认识谁,大街上这么多人牵手,也就是在面具的遮掩下,他们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偷情——
苏世卿的脑子里反复地回想着岁岁说过的这句话。
他戴着面具,被她牵着手往前带走,他深切地感受到那个一直被他护着的小人,她其实什么都懂,一直用着她理解的方式在回应着他。
苏世卿将那只小手紧紧地攒在了掌心里,他跑到了她的前头,主动牵着她穿梭在挂满祈愿牌的千花树之间,耳边翻涌过木牌撞击的声浪,他有种私奔的快感,在灯火璀璨的不夜城里,向着那烂漫的烟火狂奔而去。
宋易和钱清玄领着年年在街上一路疯玩,中途渴了,年年去买水,俩人斜倚在一根红漆柱子上歇息,看见一个人戴着花猫面具走过来,他们登时眼前一亮。
“这不岁岁么?”
“兜了那么大个圈子,又绕到了一块儿,这回要不要再吓她一次?”
宋易思量道:“岁岁一开始没被吓到,那是她识得这个面具,知道是我们在使坏,若是换一个面具,我想看看她当时被吓成了什么模样。“
钱清玄:“我这里有剪子。“
宋易和他对了下眼神,立马领会了他的意思,“走,买面具去。“
俩人买了黑白无常的面具戴上,尾随在“花猫“面具人身后,他们寻到了机会,宋易顶着白无常的面具忽然闪现在花猫面具人身前,冲她嘶吼了一声,钱清玄在身后拿着把剪子,一下剪掉了那绷着面具的红绳。
面具落了下来,从眉到眼,再到鼻唇,露出一张清丽的面容来,由于惊吓过度,那张脸都是怔住的,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宋易觉得自己都不复存在了。
吓错人了!
“你们对我家小姐做了什么?”
有仆从挥着棍子抽打了过来,钱清玄眼疾手快地踢出一脚,替宋易挡了回去,见那小子还傻愣愣地站着,他回头喊了一嗓子,“秧子,你还不快跑,站在那里等着被人削是吗?”
宋易不但没跑,还一下接一下地打起了嗝来。
仆从又扑了上来,眼看着一棍子又要打过来,年年及时赶到,将宋易给推了出去,俩人撞到了树干上,直到疼痛传来,宋易才悠悠地醒过神来。
他醒来的第一反应就是,早知会遇见如此心动之人,他就不该戴这么丑的白无常面具,怎么着都得是潘安的脸谱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