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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的宫城是先帝年轻时命人修建的一处行宫,虽然不算陈旧,但规模、气象跟长安城里的九重宫阙相比还是逊色许多。
走入承天门后,一条笔直的甬道向前延开,两侧城墙高耸,御林军巡逻于上。内侍在前领路,那对朝官夫妇跟在最后方,众人的鞋踩在坚硬的石砖上,近乎无声。
居云岫忽然驻足,伸手捂住心口。
众人一怔。
赵霁看到居云岫紧蹙的眉心,心念一闪,极快会意,想到刚才在宫门外所见的一幕,眉间不由蹙起来。
那对朝官夫妇上来询问情况,赵霁摆手,向内侍道:“内人身体不适,麻烦公公叫人派一辆辇车过来。”
内侍应是,请赵霁陪着居云岫在此稍候,因传令顺路,便先领那对朝官夫妇继续前行。
辞别后,居云岫放下捂在心口的手。
赵霁漠然道:“我早说过,王琰会查到他身上的。”
居云岫望着虚空,沉眉。
刚才押送战长林的那批侍卫不是寻常的宫廷禁军,而是御前的玄影卫,换而言之,只有皇帝亲自下令,他们才有可能押战长林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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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王琰非但是查到了战长林身上,还向晋王告发了。
居云岫神色冷肃,压低声质问道:“既然明知王琰会查,为何不阻止?”
赵霁道:“朝堂上政务一大堆,又还要设法让鹬蚌相争,你当我是神,可以无所不能?”
居云岫知道这明显是托辞,他就是不想替战长林遮掩,或者说,凡是跟战长林沾边的事情他都不想沾手。
“王琰告发他,无外乎是想替自己开罪,以相爷的手段,现在阻止,也还来得及。”
居云岫给赵霁台阶下,然而后者并不愿意领情:“王琰本就没有罪。”
居云岫一默。
王琰的确无罪,三殿下居胤之死,从头到尾跟他全无关联,可谁让他是赵霁的政敌,是太子居桁的岳父,是晋王栽培的下一个权臣。
在权利的旋涡里,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
“无罪而死在相爷手里的人,多如牛毛,不差这一个。”
居云岫语气平淡,令赵霁难以想象,能说出这样冷血的话的人,会是他曾经倾慕的女郎。
前方,车声辘辘,是内侍驾着辇车来了,赵霁低声道:“死在他战长林手里的人也不比牛毛少,战功彪炳的小狼王,总不至于倒在一个王琰脚下。”
如果是旁人听到这句话,或许会认为赵霁在赏识战长林,可是居云岫知道不是,他是在发泄新仇旧恨,讽刺战长林四肢发达,有勇无谋。
战长林是否有谋,居云岫已不想再跟他争论,事实上,就算此刻被押走的是聪明绝顶的居松关,她也一样会为之奔走。
“既然相爷执意袖手旁观,那就只能我自己去了。”
居云岫说罢,走向辇车,赵霁反应过来后,抓住她手臂。
世人皆知她现在是他赵霁的正室夫人,也尽知战长林跟她是何关系、有何渊源,被迫蒙受这样的羞辱,他已濒临极限,如何还能再容忍她当众替战长林辩解、开罪?
想到那样将会招致的言论,赵霁简直窒息。
驾车内侍看到这一幕,既惊且疑,以为相爷要跟夫人动手,赵霁强压怒火,顺势将居云岫横抱而起,登上辇车。
“走。”
辇车极快掉头,驶向内廷,华盖下,居云岫抽回被赵霁拢着的手,别开脸,赵霁也立刻抽回衣袖。
※
所谓千秋节,即大齐皇帝的诞辰,今日在宫里举办的便是皇帝四十三岁的寿宴。
申时三刻,距离寿宴开席还有一个多时辰,王琰站在永寿殿御前,向龙椅上的寿星复述居胤一案的诸多疑点。
“因心月一事,微臣先前一直以为是赵大人在背后算计三殿下,后来查到战长林,才知竟是有人假大人之名,行大逆之事!据微臣查证,那日三殿下在城外失踪前,曾到过城郊的客栈小憩,而战长林也正巧在这间客栈里喝酒,并听到了三殿下一行对长乐郡主和小郎君的辱骂。事后,战长林趁人不备,到马厩给殿下一行的马匹下了蒙汗药,致使殿下回城时被困半途,又因回宫心切,派侍卫抢来一匹马后便匆匆疾行,落入了战长林的圈套。劫走殿下后,战长林对殿下大肆羞辱,并利用心月之事,误导殿下认定他是赵大人派去的人,对赵大人恨意更深,回宫次日,便打定了要在赵大人婚宴上报仇的主意。
“陛下想必应该记得,赵大人大婚当日,战长林是在走马街上拦过亲、闹过事的,他虽然明面上羞辱长乐郡主,实则是怨恨郡主改嫁,嫉妒赵大人得偿所愿,妄想通过破坏这门亲事发泄自己心里的怨愤。拦亲以后,他回到下榻的齐福斋,睡了一下午后,人就失踪了,直至月前才再次返回洛阳城,如果卑职没有猜错的话,他正是在谋害三殿下后,连夜潜逃了。
“陛下想想,一旦赵大人诛杀皇子的罪名成立,别说是赵氏,就是刚刚过门的长乐郡主一样不能幸免,战长林这一招借刀杀人,可谓滴水不漏,一举多得,细想来,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王琰一气呵成,把近日所查倾尽,便想偷偷瞄一眼皇帝的反应,倏听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从大殿外传来:
“好精彩的推理,多亏有王大人,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聪明啊。”
大殿里气氛骤变,皇帝掀眼,眸光从眼皮底下掠出,然而大殿门口并无可疑人影,那声音竟像是凭空而来。
大殿外,禁军林立,战长林站在丹陛下,冲一脸怒容的玄影卫道:“对不住,耳力太好,全听到了。”
对方鼻孔冒气,偏没法发作,正在这时,一名内侍从殿里疾走而来,传召战长林觐见。
战长林目不斜视,也不再等玄影卫发令,越过禁军,径直走上石阶。
大殿里焚着龙涎香,翠烟浮空,光线里透着凛冽的香气,战长林克制自己尽量先不往那场刺骨的大雪联想,沉着眼眸踏入殿中,一步步走向御前。
“草民不戒,参见陛下。”
战长林双手交叠,向着御前一揖,王琰讽刺道:“既然自称草民,面见陛下,便该行跪拜之礼,你还以为自己是云麾将军呢?”
战长林眼神沉厉,朝他一笑:“有道理,多谢大人提醒。”
说罢,面朝御前跪下,大声道:“草民不戒,拜见陛下!”
王琰因为难不到他,微微蹙眉,皇帝坐在龙椅上,神色看似冷漠,实则暗流涌动。
“不戒?”
良久,皇帝质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战长林抬头,微微一笑:“是,小僧法号不戒。”
皇帝眼神审度,盯着他明亮无尘的眼睛,低嗤一声。
王琰道:“陛下,既然玄影卫已把人带到,不如尽快押入狱中审讯吧。”
战长林忍不住道:“王大人,我是挖你家祖坟了吗?你自己干的亏心事,不敢当,想要拉人出来替罪,可以理解,问题是你拉我来做这只替罪羊,前后不搭,漏洞百出,这不是成心拿咱们皇帝陛下当三岁小孩吗?”
王琰早知他会在御前百般辩解,哼道:“陛下,您也看到了,此人尖牙利嘴,不动些刑罚,是审不出结果的。”
战长林冷笑道:“原来审人是这么个审法,王大人何不早说,照这样审,替罪羊我能给你拉来一百只。”
王琰不屑与他争辩,仍是拱手向皇帝请命,希望皇帝尽快将其下狱定罪,以彻底洗清自己的冤屈。
其实,三殿下居胤之死已注定是一桩悬案,王琰虽然怀疑战长林,可也确实拿不出可以指证他就是凶手的确凿证据,只是朝廷舆论太盛,一方人想保他,一方人想毁他,他迫于压力,才必须要尽快确定一个真凶。
战长林既有作案嫌疑,又是如今跟肃王府相关的一大余孽,他在这种时候把他推出来,就算证据不够充分,皇帝也多半会顺水推舟,趁着这一时机铲除掉他。
毕竟,要保他的那一方人之首,不是旁人,正是他面前的皇帝陛下。
“战长林,你可还有话讲?”
果然,王琰请旨后,皇帝眼神变冷,语气里开始有不耐之意。
战长林道:“赵霁跟长乐郡主大婚,我的确心怀怨愤,可是怨归怨,我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伤害郡主一根毫发,怎可能为报复去杀三殿下,再嫁祸给赵霁,只为叫郡主给他陪葬?”
王琰道:“一派胡言,你既然不想伤害郡主,又怎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她?你分明就是对此三人恨之入骨,想借三殿下之死毁他们的姻缘,取他们的性命!”
战长林笑道:“那照王大人这断案的方式,我那三岁多大的儿子也不能幸免了吧?”
王琰皱眉。
战长林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这人虽然不着调,可也还没到六亲不认的地步,何况那还是我的独苗苗?”
王琰便想反驳他本就是个六亲不认的畜生,战长林向御前一笑,道:“不瞒陛下,这做和尚啊,还是没有以前做将军快活,这两年,我是越想越后悔,老早就想回家看看,可惜又拉不下脸,这回是看到前妻要另寻新欢,嫁的还是我的昔日情敌,实在没办法,才厚着脸皮赶来洛阳的。”
皇帝眼睛微微一眯:“你后悔了?”
战长林点头道:“是啊,以前做将军,再苦再累,好歹有酒有肉,回到家里,还有老婆孩子热炕头。这做和尚规矩又多,伙食又差,一天到晚叽叽歪歪,还没一个寺庙肯收容我,我这两年啊,就跟个乞丐一样,风里飘来雨里去,别提有多憋屈了。”
皇帝再次用审度的目光盯着他。
战长林忽然耸眉,道:“听说最近朝廷的北伐计划因为找不着主帅推迟了,陛下,要不这样吧,今日难得有机会面圣,我呢,就请缨做一回这主帅,要是能给朝廷打一场胜仗,陛下就让我做回云麾将军,再把长乐郡主赏回给我吧?”
王琰大惊,实在想不到战长林竟敢说出这般大不要脸之言,便欲呵斥,已有人比他更忍无可忍,在殿外大声斥道:“痴人说梦——”
殿里人一震,转头望去,一人从大殿外走来,神容冷肃,怒气冲冲。
作者有话要说:赵某人:要被这两口子气死了。
某狗:看起来是挺气的,气得都把我扶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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