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四十四章(1 / 1)

话说薛蟠不管不顾大清早的把小朱给闹起来了。朱爷面黑如生铁,抱着手炉披着大氅?着鞋出来,重重往和尚对面一坐。

薛蟠哭丧着脸拱手道“朱爷,先头那位刑部尚书刘老大人在任时,左侍郎是谁来着”

小朱眼皮子动了动“戴青松。大早上的就为了这个你不会去问贾琏”

“没头没脑的我怎么问他啊”薛蟠愁眉道,“如今升了右侍郎高?p,那左侍郎是放着不动还是怎样他俩谁是甲将军谁是乙将军”

小朱瞥了他一眼“你又惹了什么乱子好端端的怎么扯到刑部去了”

薛蟠一叹“看圣人的意思,大概是准备找甲乙二将中的另一位来查山东河北两省匿灾之案。”遂说了方才李叔过来所言。

为了帮贾琏爷俩收拾豪奴,小朱这些日子亦忙的紧,才刚歇息了两日。遂打着呵欠喊人取早饭来,想了半日又烦劳觉海亲自跑一趟王子腾那儿、跟他借这两年的全部邸报。

待邸报借来,他二人连同余瑞一道查看。没过多久便查到,去年六月,刑部左侍郎戴青松因殿前失仪贬去光禄寺做少卿。薛蟠嘴角一抽人家贬官最多贬三级,这位亲直贬了四级。而且光禄寺管的是祭祀酒宴之类的闲事,跟刑部那种差事比起来会憋屈死人的。再往下翻看,之后便是高?p升官。右侍郎旧年八月早有人补上了,而左侍郎一直空到如今。

显见戴青松便是那个“军务娴熟、性情刚直”的甲将军,如今的刑部尚书、吴天佑亲家、端王亲戚高?p则为那个“谨慎谦恭、宽容大度”的乙将军。

薛蟠不禁冷笑两声。事情过去一年半了,左侍郎没补人且戴青松没调回刑部,可见高?p并没有他看起来那么大度。他拍拍脑门道“哎呀,忘了让觉海问问舅舅,戴青松是什么缘故丢的官。”

小朱淡然道“这种事问贾政不就完了。他必知道。”

薛蟠一想也对,忙换了衣裳往贾政外书房而去。一打听,贾政果然知道。原来是圣人身边的红人、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想同他连宗,被断然拒绝。戴权给他下绊子,引得他吃了亏。薛蟠暗暗龇牙完全用了贫僧之计,半分不曾修改林大人,贫僧谢谢你啊难怪李掌案不找旁人、单找贫僧,这是想让贫僧跟人家兜底嘛。

到了晚上,贾琏实在憋不住了,跟做贼似的溜来梨香院。原来昨天冯紫英请他吃酒,到了冯家才知道是冯紫英他爹冯唐找他。冯唐也不是自己有事,乃替一位太监哄贾琏过去的。那太监姓戴名权,跟贾琏打听金陵薛大和尚的为人。贾琏自然不敢什么都说,只细细描述了他初到金陵时见两个和尚早起练拳、自己洗衣裳之类的,又打趣他屋里里供个大大的“钱”字,还玩什么“佛祖心中留”的典故。其余只挑好话说。因前两日张子非质疑他的演技,他遂愈发谨言慎行。戴权显见知道他有事儿没说,也不逼问,只含笑点头道“这些已够了。”

薛蟠与小朱两个仔细问他说的话,对照李掌案的态度,想来已得了皇帝的初级信任。乃微微松口气。

次日巳时,李掌案与昨日那护卫准点来梨香院外敲门,依然是灰衣斗笠的百姓模样。薛蟠已换好一身僧袍、带着半旧的僧帽,腰间悬挂雁翎刀,与他们一道走了。

果不其然,三人径直来到了光禄寺衙门求见戴青松。薛蟠见着这位戴大人时稍微愣了愣长得比没剃度的赵牛还像张飞,难怪老林把他比作“将军”。戴大人乃问他们有何贵干。李叔含笑直瞧薛蟠。

薛蟠无奈,合十行礼道“戴大人,贫僧是来道歉的。您这些遭遇整个皆是贫僧出的主意。”

戴青松一愣“什么”

李叔也一愣“都是你的主意”

薛蟠也一愣“啊李叔不知道林大人没告诉你么”

李叔道“他只说拿明朝旧事做比方与你商议。”

“对对对没错没错”薛蟠忙说,“他说他看了明朝的话本子,只有上册没看到下册。贫僧要知道乃当今朝事,有十二个胆子也不敢胡说八道啊。”

戴青松糊涂了“究竟何事”

薛蟠知道自己方才莽撞了,只得硬着头皮道“那个戴大人,是这么回事。去年贫僧去林大人府中蹭饭”

戴青松皱眉“哪位林大人。”

李叔道“扬州巡盐御史林海大人。”戴青松一愣。薛蟠张望几眼,搬动椅子挪得离戴青松远了些。李叔好笑道,“你还怕戴大人打你不成”

“可不呢”薛蟠委屈道,“贫僧这个岁数,他打我我也不敢还手啊”

戴青松哑然失笑。他瞧这小和尚还挺顺眼,道“无缘无故的我打你作甚。”

薛蟠抿嘴道“您老现在自然不会,待会儿可就不好说了。”

李叔道“待会儿他愈发舍不得打你了。”

戴青松问道“他是哪里的小和尚”

薛蟠诵了声佛,道“贫僧不明,乃金陵栖霞寺僧人。因略会写两首诗,结识了林海大人。旧年春天,贫僧上扬州办事去,顺带在林大人府中蹭饭那个,不能怪贫僧嘴馋,林夫人备下的素斋委实味道极好。”因念及贾敏业已去世,不禁黯然合十。

李叔悄声告诉戴青松“林夫人今年已没了。”戴青松亦念了声佛。

薛蟠接着说“那日,林大人说他在书上看到一桩明朝嘉靖年间的旧事。边境有一老将解甲归田,并上书朝廷举荐麾下一员猛将继任自己的职位。只是有人告诉皇帝,此将虽功高望重、军务娴熟,却性情刚直、时常得罪同僚,多年来全赖老将庇护才免遭小人暗手,委实不合适做一方统帅。嘉靖皇帝犯愁,问计于身边的翰林院学士。偏那学士的回答在下册书里找不着了。贫僧遂”他声音低了些,“出了个馊主意。”

戴青松登时明白林海这是借古喻今,不禁身子前倾“你出了什么主意”

薛蟠又将椅子挪离他远些才道“贫僧以为他老人家在议论前朝旧事,遂说,可派一位在宫中份量不低的宦官劳军,故意与那猛将发生争执。然后假借这宦官进谗言的名头调猛将去礼部呆个一两年,学会些人情世故再委以重任。偌大的朝廷,还怕没有英雄用武之地”

戴青松登时愣住了。李叔含笑在旁吃茶。薛蟠第三次挪椅子,笑得讪讪的。半晌,戴青松竟垂下泪来“原来圣人谴微臣到光禄寺竟有这番深意。”

李叔长叹一声,恳切道“圣人岂能不知道戴大人之为人与本事只是戴大人从前那番做派难办事啊。还望大人日后行事和软些,圣人信得过的人实在不多。”

戴青松立时朝紫禁城方向跪下叩首道“谢皇上教导之恩,微臣肝脑涂地不能报万一。”

而后他二人便争着歌功颂德,薛蟠在旁装小透明顺带学新词儿。等他俩说得差不多了,薛蟠乃向戴青松借来文房四宝,提笔写了两首马屁诗昨晚上小朱帮他预备的。戴青松见状不甘示弱,步韵和了两首。李叔抚掌大笑。薛蟠对古人的诗才愈发长了见识。

戴青松按捺不住欢喜道“李公公,可是圣人对下官有所用”

李叔点头道“今有件大案,圣人思来想去,唯戴大人可任。大人回头跟杂家进宫一趟。”戴青松喜得一躬到地。李叔乃笑嘻嘻看着薛蟠道,“杂家说了戴大人不会打你。”

薛蟠谄笑道“都是贫僧的不是。”

戴青松竟也朝他作了个揖“岂能怪罪小师父倒是多谢你。”

薛蟠想了想,肃然道“贫僧乃方外之人,论理本不该过问俗世之事。只是昨儿李叔说,此案少不得两省震动。贫僧遂想着,牵扯大的案子最易生小冤。”他轻叹一声,“地方上的小官最难做。还望戴大人莫要冤屈了好官。”

李叔含笑道“何为好官”

薛蟠道“心中有君、心中有民,便是好官。别的悉数不要紧。”李叔才要说话,他又添上一句,“还得有本事。”

戴青松已瞧出李叔待此僧不寻常,乃望着他道“何为有本事”

薛蟠道“这个贫僧说不出来。贫僧在市井茶楼听说书先生讲评话,说宋朝的双天官寇准当什么县令时,县衙穷得连茶叶都没有,还得靠衙役卖花生瓜子儿赚零钱养活他这个老爷。贫僧以为这般县令不是好官。”

戴青松与李叔同时道“哦”李叔摆摆手。戴青松问道“何出此言”

薛蟠道“一村一县皆有所长。一个县令治下穷成那样,此人纵然清廉,也必无能。”

戴青松淡然道“本官早年曾为县令,那处四境贫瘠只能长草,养的粮食唯可喂猪。纵有千般才学,能奈土地何。”

薛蟠正色道“前两年,贫僧为了拍林大人马屁额,不对,不是为了拍马屁。贫僧是为了为了”偏他半日没想出别的由头来。

戴青松与李叔本来屏息凝神欲听他说正经事,闻言齐声大笑。戴青松笑道“且不管师父为了什么缘故,你只管说。”

薛蟠讪讪的道“贫僧办了一个养牛场,就是专门养牛的那种。反正如今竟能盈利许多。既然那县里种的粮食能喂猪,何不兴办养猪场专门养了猪卖去邻县,换钱买粮食自家吃。猪粪养田,过几年薄田自然就养出肥田了。”

戴青松忙问“何为养牛场、养猪场”

薛蟠遂拿起笔来在纸上画出自家养牛场的示意图,一五一十的讲与他二人听。戴青松极感兴趣,细细询问。李叔在旁笑得见牙不见眼。说了足有一个多时辰,戴青松喜道“小师父这法子,说不得多处贫县可用。”

薛蟠笑道“不过是凑巧得来的。若能借戴大人之手造福生灵,也算贫僧一件功德。”

“此乃师父之大功德也。”

李叔冷不丁问道“师父为何讨好林大人”

薛蟠脱口而出“他福气极好,贫僧想跟着他沾些运道。”李叔不觉睁大了眼。薛蟠这才回过神来,撇嘴道,“李叔,您套贫僧的话”

李叔笑容可掬道“杂家好奇罢了,哈哈。”

“哼”

李叔乃道“不明师父,戴大人与杂家这就要进宫面圣去了。你可还有话要说”

薛蟠思忖片刻道“既是大案少不得许多官员会落马。贫僧想求圣人莫要牵连他们的家眷。因为”他又想了会子,“贫僧久居江南,认得许多官宦子弟。自然有膏粱纨绔之辈,然亦有许多是善良正直多才的少年。贫僧还认识些老太太、老太爷,皆和善积德之老人。他们的父亲儿子也少不得有贪赃枉法者,可他们当中绝大多数是全然不知的。若因旁人之过而伤及无辜,贫僧以为不善。再说,自古以来哪朝哪代没有牵连之法又见过谁为着顾忌家眷收手的那些人喜欢权势与金钱远远超过喜欢父母与妻儿。牵连之法全然无用,反倒替国家损了许多原本可用的人才。李公公、戴大人,寻常百姓子弟想念本书何等之难读书人实在太少了。这些被父辈牵连的官宦子弟里头,哪怕十个有一个能成材,于朝廷也值了。”

李叔与戴青松互视一眼。戴青松合十道“小师父言之有理。”薛蟠亦合十诵佛。

三人遂在光禄寺衙门门口拜别。戴青松与李叔进宫面圣,薛蟠回荣国府。

才刚进了梨香院的堂屋,赫然看见司徒暄坐在当中,贾琏陪坐一旁。薛蟠不禁扶额贫僧真的只是来京城旅游的还能不能消停点心中虽吐槽,他还是少不得上前见礼、询问司徒暄问他母亲舅舅可有消息。

司徒暄灰着脸摇摇头“一言难尽。”

他舅舅是真的诸事不知,既没听说过魏德远、也不知道锦衣卫、更不用提魏小姐。他母亲显见知道有个魏小姐与端王有瓜葛,偏一个字不肯说。司徒暄什么招数都使了,他母亲只有一句话“时日太久,记不得了。”

最后司徒暄去见外祖父,老头儿想了许久才想起来他们家是有门亲戚姓魏。原来司徒暄的亲外祖母去世得早,他外祖另娶续弦生下他舅父。亲外祖母的妹妹嫁给了一个姓魏的小官,乃是位从七品的五官灵台郎。

换而言之,司徒暄他母亲与魏小姐乃表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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