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小朱领着徽姨旁听了薛蟠跟粉头们开早会,啼笑皆非。小朱道“这厮不在金陵时便是慧安道长主持早会。”
徽姨霎时神色古怪,半晌才说“是么。”
小朱讥诮道“假若天下如常,慧安这会子做的活计其实也差不多吧。”徽姨瞪了他一眼。
说话间粉头们已收拾好了东西,成群离开会议室,亦少不得有人朝徽姨好奇张望。薛蟠与卢慧安同几个粉头说了会子话才走过来。
徽姨看了他俩会子,张嘴又没说出话来,摇摇头。薛蟠兴致勃勃道“徽姨看如何我们这早会开的不错吧。”
徽姨一叹,道“坐吧,有事同你们说。”待小辈们坐下,她才说,“今儿我收到了京中的飞鸽传书。去年那水灾案子结了。”
薛蟠长出了口气“这么久了,我还以为又查不成了呢。”
徽姨道“不止这一桩案子,因这个牵扯出了许多旧案。从上到下二十四位大人斩首,另有发配的罢职的共计六十七位。拢共算起来,废了近百名朝廷官员。这损失可了不得。”
薛蟠嗤道“留着他们岂不是更糟糕圣人为显仁心、兼官员短缺,能从轻的肯定从轻了。最终还是要杀的定是天理难容的。”
徽姨冷笑道“或是别家王爷的人。”
“或是太上皇的人但犯的罪实在重且并非心腹,嘿嘿。老戴如何”
“戴青松区区半年能查明白,足见本事非同寻常,是个大大的能吏,入阁在即。他手下那群人也高升了。横竖如今多的是空缺。”
薛蟠点头“亏的他刚直。但愿他这一系占优势后不会打击报复高?p的人。”
徽姨不置可否,接着说“太后派了个心腹大太监带着懿旨亲来江南,给郝四和贾大姑娘赐婚。”
众人皆大惊。薛蟠额头两根筋猛然一抽,跳了起来“啥子皇帝答应了”
徽姨微笑道“圣人不知道。她没跟圣人商议。”薛蟠眨眨眼咦,您老怎么知道圣人不知道又坐下了。徽姨接着说,“非但圣人不知道,连贾家都不知道。”
“意思是”薛蟠摸摸下巴,“在此事上郝家与圣人的利益不一致。或者说,郝家欲在皇帝集团内部争取更多利益。”
小朱皱眉道“郝家从京中来报信的不是前几天才到的金陵前儿贾琏媳妇刚刚打发人过来,吴太太套她的话、探听林大人给贾大姑娘找了什么亲事,让她给糊弄过去了。不论跑马还是飞鸽,淑太妃都不可能那么快拿到江南回报,怎么就着急下了旨”薛蟠半晌才明白“淑太妃”指的是李太后,翻了个白眼。
徽姨含笑看了薛蟠一眼“前几日戴青松进宫述职时,圣人赐宴褒奖。席上,戴青松把你好一顿夸奖,并圣人身边两三位得脸的大太监都跟着夸,夸得极实在。”
“嗷呜”薛蟠捂脸。赵茵娘小朋友随口几句话,影响之深远做梦也没想到。显见皇帝集团内部,自己与贾琏都拿了靠前的号码牌。如此一推,感觉郝家的实力也不过如此。他们家三个爷们事实上都在干着高级探子的工作,还不若裘良有前途;几位姑奶奶看意思也不是亲生的。李太后这一招有点子着急了,毫不瞻前顾后。只怕还出了别的什么事刺激到她老人家,她极为家族担忧,才贸然而动。“徽姨”他迟疑半日才说,“李太后究竟是不是她母亲和郝老太爷的私生女。”
徽姨挑眉“这个很要紧”
“非常要紧。”薛蟠道,“关系到整个郝家的魔力来源。”
徽姨一愣“什么”小朱与卢慧安都笑出声来。
“就是,关系到整个郝家的力量走向。包括底线、基础、行为习惯等等。比如贾琏的外祖家陶家,满门的武将、好用也好骗,火系。您以前混过的裘家,帝国的隐藏力量、深不见底,水系。我们薛家,恪守商业道德、追求细节逻辑,金系。茵娘她们赵家,乐观豁达、公平实在,光系。林海和他女儿林黛玉,包容正直、才学卓越,木系。”薛蟠解释道,“假如李太后真的是李家的女儿,那么她母亲很可能从一开始就是带着任务嫁入李家的,李家也必有什么隐藏秘密。不然那算命先生就太突兀了。但如果她的出生只不过是她亲生父母为了谋财给李家下的套,那郝家就要低得多,纯小人之族。”
徽姨闻言思忖良久道“这个我倒是没查过。早先低估了他们家。”
薛蟠嘻嘻笑道“您老要不要查查我怕我们现在高估了他们家。”
徽姨款款的捧起茶盏子吃了一口。“再说吧。”
瞧她的眼神必会立时就查,薛蟠放了心。“那是不是只能赶快把郝四坑死”
“不成。”徽姨道,“越是如此越不能在金陵动郝四。你是忘了还有锦衣卫么等他离了此地再动手。”
“他离了此地我就没那么大把握了。”薛蟠垂头丧气。“再说他跟只癞蛤蟆似的恶心死人。”
徽姨一叹“事到如今,唯有让林十六公子暂且先顶上两三个月了。”
薛蟠好悬喷茶“谁”
“噗哧”卢慧安先笑了。“那您老是他姨妈”
薛蟠登时笑开了花“别啊,还是训练他喊母亲呗,多好玩儿。”
“不成。”卢慧安道,“徽姨模样儿年轻,怎么看都不像有那么大的儿子。”
小朱忙说“还是扮作他姐姐吧,扮姨妈都太年轻了。”
徽姨端坐着似笑非笑瞧了他们一圈儿“三分的长处只吹出五分来”
几个人齐声喊“不是您老瞧着当真年轻”众人一笑。
故此须得跑一趟扬州,跟林海串供。
乃烦劳徽姨假扮十六的姨妈。因薛蟠已是个和尚了,若再来一个道姑太过惹眼,徽姨便换上一身素衣自称寡妇明氏,古人云,要想俏一身孝,如此反倒愈发好看些。只是她气度过于显眼。在屋里走来走去练了半日,怎么都练不出寻常小户人家小寡妇的姿态,最后干脆不遮掩了。林大人若好奇就让他好奇去,横竖不告诉他底细便完了。
论理说元春应当留在金陵的。薛蟠想替她和十六争取机会接触,遂寻了个借口说把她也带上。旁人皆不曾多想。茵娘有日子没见林黛玉了,颇想她,要跟着一道。卢慧安极想去瞧热闹,偏她主持着联络东北端王处的大宗走私生意,必须留守金陵。于是徽姨、薛蟠、小朱、十六、元春和赵茵娘几个人择日而行。
徽姨与茵娘同乘一辆马车。徽姨来到车前一瞧,这马车比寻常的大了两圈儿,青帷乌盖。下头有四个车轮,乃是将两个车架子连接起来的。四个大轮子皆使牛筋裹了。薛蟠解释道“如此车轮便有了弹性,不至于太颠簸。下头还装了减震弹簧。咱们这儿买不着,我是从海商手里买的德国零件。贫僧此车虽不及忠顺王爷的骚包额,不及忠顺王爷的华丽,但绝对比他的舒服。”徽姨莞尔一笑。
再看车舆内,一水的黑漆雕框、黑漆条案长椅子,白狼皮褥子,鸭卵青色的帘幔毫无流苏铃铛之类饰物。大小竹篾筐中放着各色物什,颜色式样皆极简。与忠顺王爷的马车简直是两个极端,徽姨莫名有些好笑。
元春乃扮作小伙计,十六反倒是一副儒生打扮。二人一见,元春便不觉脸红,悄悄往旁边闪躲。薛蟠在后头挤眉弄眼的让她上,她倒是避得更远些,急的薛蟠直龇牙。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府。郝家派来扮作闲汉巡门的,薛家众人早知道是谁了。江南地气暖,这会子天气还热。为着舒坦通风,马车帘子是挂起来的。路过那闲汉跟前的时候,赵茵娘诚心把脑袋探出去,徽姨被她遮挡了个囫囵。
及到扬州,直入林府。先前已派了小子快马赶过去报信,林海两父女、赵文生并贾琏都接了出来。赵茵娘抢先下车,林黛玉跑到跟前,两个小姑娘先来了个爱的抱抱。
薛蟠看了对贾琏道“表妹夫,咱们俩要不要也抱一个”
贾琏嫌弃道“不。你这和尚身上有土味儿。”
“那是江南夏日的泥土气息,你这俗人懂什么”
正斗嘴呢,那头老仆打起车帘子,十六撑开油纸大阳伞。徽姨从里头慢慢走了出来,明艳如九天骄阳。霎时空间静止,四十多的林海,三十多的赵文生,二十多的贾琏和将近十岁的林黛玉,全部看呆了。薛蟠与小朱同时吹了声口哨,互视得意。
林海率先回过神来,忙上前拱手。薛蟠咳嗽两声,一本正经道“贫僧介绍一下。这位是林海林大人,这位是明夫人。”林海一揖到地。
旁边赵茵娘在黛玉眼前摆摆手“阿玉,乐乐,回神啦”
“哇”林黛玉睁大了眼一眨不眨看着徽姨,“她是仙女吗”
“不是啦,她是徽姨”
薛蟠回头笑瞧了瞧她俩,接着介绍“这位是明夫人的外甥,林十六大哥。”
林海听见十六也姓林,立时笑开了眉眼“倒是与老夫犹系同谱。”
“便是因为你们二位同谱,我们才来的。”薛蟠笑得见牙不见眼,“林大人,贫僧有事相求。”
自打认识这小和尚,他就没求过自己大事。故此林海只当又是什么鸡毛蒜皮不着边际的小事。乃笑吟吟请他们进去。
众人遂同入林海书房,热热闹闹坐了一屋子。元春不好意思进去,混在伙计当中立于门外。贾琏自从看见徽姨便没移开过眼睛,愣是没发现他大妹子也在场。林黛玉本来拉赵茵娘去她自己院子玩儿,反让赵茵娘拉到书房窗外偷听。她两个动静略大些,被贾琏察觉了。想起他自己见赵姑娘第一回就被拉去薛蟠书房窗外偷听之事,感慨万千。
小婢上了茶后,不论金陵的扬州的都看着薛蟠他素来负责掰扯。薛蟠吃了两口茶,正色道“此事非但麻烦,而且略有风险。林大人若不方便只管直言,我等再寻别人去。”
林海看看他看看徽姨,忙说“你还能寻到什么人。说吧。”
薛蟠遂苦笑摇头,长叹一声“真不知道从何说起。”遂将王子腾传出的京中谣言郝四想蹭个大户人家小姐为妻之事说了。林海赵文生皆眉头紧皱。薛蟠再叹,“其实这位郝四爷干的,比这传闻狠厉得多、胆子也大得多。简直是想空手套白狼。他给那姑娘舅父的信里头写的不是指路,而是因醉酒有了肌肤之亲。”
“什么”赵文生先喊,“岂有此理”
“可不么好狠毒的手段他推算着,这种事情当娘舅的肯定不好意思跟外甥女确认,何况那外甥女并不在京城。”薛蟠沉着脸道,“亏的贫僧舅舅不是那么不谨慎、外人说什么都信之人。”
林赵二人大惊。林海先问“怎么是贾家的大姑娘”
薛蟠点头“他们外人焉知根由舅父大人安排大表妹来金陵,并不是祭祖闲逛玩儿的。只因十六大哥父母双亡,明夫人又是看着外甥从小长大的,遂想见见大表妹。舅父替大表妹议下的亲事就是”他扭头看十六。十六站起来朝林海作了个揖。
林海看着他捋了捋胡须,嘴角微笑,满意之态都快从脸上掉下来了。“好,贤侄一表人才,来日不可限量。”
薛蟠接着说“谁知道那户人家从上到下都那么不要脸。林大哥本是寻常人家,没有个为官做宰的长辈撑着,一看就好欺负。郝四的姑妈,李太后,就强扮作相信了她侄子所言,如今已派了个太监从京城启程南下了。郝四他自己大概也会同时动身来金陵吧。二人欲伺机而动、强夺婚事。故此,贫僧想求林大人帮个忙。碰巧林十六大哥也姓林。可否烦劳林大人一段日子,假扮成林大哥的远房族叔。”他挤了挤眼,“当然,您要是肯放出话去,说林大哥是你从老家挑选来过继的儿子,就更好了。”
徽姨与小朱同时微微皱眉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徽姨忙说“不可过于麻烦林大人,只连个宗、糊弄过去那家子便好。”
谁知道林海笑眯眯道“无碍,老夫瞧着十六这孩子好的很。老夫极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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