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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6、第二百一十六章(1 / 1)

毕得闲说起杜萱幼年往事。薛蟠听罢不觉轻叹道:“贫僧原本的想象中,杜禹老大人大概就是年老二十岁的林海。不曾想他竟这般迂腐。皇帝又不是翰林院学士,字写得好不好有什么要紧。三四岁的人类幼崽除了知道吃和玩还知道什么?而且他是不是忘了,太上皇是杜姑娘的舅公。”

毕得闲神色有些奇怪。良久,忽然问道:“不明师父也算阅尽世间美人,依你看当世最漂亮的女人是谁?”

饶是这个话题虽转得太过生硬,薛蟠还是脱口而出:“忠顺王府的郡主娘娘。”

毕得闲微怔了一瞬,随即露出一瞬啼笑皆非,忙又敛去,含笑道:“年轻些的呢?”

薛蟠想了想:“先前会鸯阁的花魁娘子谢娇娇。可惜让庆王世子给收去了。”

毕得闲轻轻点头。“第二位?”

“杜姑娘。”

“还有么?”

薛蟠已知道这是在试探自己的审美了。“有位妙真师父,俗家姓陈。闲静似姣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是贫僧见过的最美的女人之一。”

毕得闲笑了:“这位才是不明师父眼中最漂亮的女人吧。并非什么花魁娘子。”

薛蟠怅然道:“随你怎么说。”离她出生还早得很呢。“横竖这辈子已见不着了。”

毕得闲眼中露出了极浅的一丝放松,过了会子又说:“杜小姐怕是当真想帮你卖古董。”

“那贫僧安排她去个最好的古董铺子。”薛蟠瞧着他道,“毕先生放心,肯定不在城北。”

毕得闲正色道:“就派她去天上人间。”

“不成。”薛蟠道,“贫僧虽对杜老大人有些失望,绝不至于到想气死他的地步。”

“天高皇帝远,谁告诉他去?”

薛蟠假笑两声:“杜姑娘她自己。”

毕得闲一噎,半日回不出话来。无奈道:“你这秃驴,真真滴水不漏。”

“废话。”薛蟠得意洋洋,“不然,同行亲戚伙计这三样早都把我吃干净了,还能抗到现在?”

毕得闲哼道:“你纵不派,她自己必闹着去的。”

薛蟠嗤笑道:“你当贫僧是你啊。大哥,你喜欢她才会惯着她。在我手下做事当然我说了算,她祖父官儿再大又如何?我舅舅官也不小啊~~”

毕得闲摇了摇头,乃辞去。

过了两日,杜萱果然又来了,当真想做卖古董的伙计且非要去天上人间不可。薛蟠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假笑道:“要么去别处,要么听东家安排。”杜萱先是撒娇卖萌,见和尚只管念经又改成撒泼耍赖,最末竟威逼利诱。薛蟠非但半分不为所动,还趾高气昂的说,“不让你碰碰壁你竟不知道社会上生存艰难。”

闹了数日没法子,杜萱只得先去了城南一家古董铺子,跟着掌柜的当学徒。又过了几日掌柜们开会,卢慧安私下问了问,得知杜萱业务上手极快、只是亦有不小的野心。卢慧安总觉得哪里不对,她不是来追男人的吗?遂跟小朱商议。

小朱冷哼一声:“我有个念头,只没告诉和尚。横竖你别给她升职也别另眼相看,过个半年再说。”

卢慧安道:“她不过依着容貌在卖东西罢了,又没什么技巧,本来就不会给她升职的。你又有什么念头?”

小朱微笑道:“交情是把双刃剑。”再不肯多言了。

后头一个月,杜萱卖出去的古董又多又贵还快,她的掌柜日夜笑得合不拢嘴。

这日杜萱来到薛家,薛蟠不在家。门子大叔殷勤请她坐好,喊了个跑腿的小子过来:“快快,去天上人间把蟠大爷请回来。”

杜萱笑了:“不必了。”乃款款站起来,“我过去寻他。”

遂上了马车直奔天上人间,护院大叔将她领到净室暂坐。等了许久不见有人搭理,杜萱打发小丫鬟出去问。有个十七八岁、满脸稚气的小管事过来道:“小姐来得太早了,我们东家正跟姑娘们开早会呢。”

杜萱纳罕道:“什么早会?我去瞧瞧。”

小管事道:“客人不能过去。”

杜萱道:“我不是客人,是你们东家的朋友。”

小管事绷着脸道:“这儿是铺子,朋友是私人身份。公私各异不可混为一谈,东家也得办完公事才能见私客。”

杜萱懵了。“这窑子不是你们东家的么?”

“是。”小管事耐着性子解释道,“犹如县令大人正在审案,他朋友来看他,他岂能丢下案子去见朋友?道理是一样的。”

“可县令拿着朝廷俸禄,你们东家自己是东家呀!”

“东家虽是东家,铺子并非东家一个人的,铺子是全体员工的。东家不过是出了资本罢了。”

因二人长着完全不同的脑子,虽小管事一本正经解释,杜萱越听越糊涂。

直至早会开完薛蟠才过来,在门口听了一阵子他们俩鸡同鸭讲,哑然失笑。乃让小管事回岗位上去。临走前小管事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了杜萱两眼,气得杜萱险些暴走。

薛蟠笑问:“是休息还是翘班?”

杜萱撇嘴:“轮休。”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你开的什么早会?”

“咦?哦,你们铺子人少。”薛蟠道,“作坊和酒楼之类员工多的铺子都是要开早会的,大伙儿聚拢在一起分享些对付客人的经验,或是最近的新产品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之处。人少的铺子,掌柜的随时说你们随时能听见,不用特意开早会。”

杜萱眼神一亮:“好生有趣。我要来这里做事。”

“门儿都没有。”薛蟠道,“你若只是想开早会,明儿我调你去酒楼。不过酒楼里你能做什么?在厨房打杂?”

杜萱兴致勃勃道:“我就好奇窑子什么样儿,就要来天上人间。”

薛蟠伸胳膊划拉个大圈儿:“石坝街前后左右都是窑子,大小姐您另请高就。早都告诉你了,得罪杜禹的事儿贫僧是绝不会做的。”

杜萱扫兴,抱怨了半日又说:“我卖东西卖得这么好,东家何时给我升个掌柜做?”

薛蟠道:“升职的事儿贫僧不管,自有下头的大掌柜负责。你若合适当掌柜,你们掌柜自然举荐你。”

杜萱忙说:“我卖的东西他也有抽头!他岂能愿意举荐我去别处?”

“他若举荐你去别处,你做得好,他的奖金更丰厚。”薛蟠道,“相反,你做得不好他也要吃亏。”乃打量她几眼道,“你就是个金牌销售员,哪里能做掌柜。”

杜萱恼道:“如何做不了?我们掌柜说,他做伙计时比我差远了。”

“那是你销售额高,销售额高是因为你长得漂亮!”薛蟠正色道,“听说过彼得原理没?”

“没有。”

“知道你没有,我就随口问问。”薛蟠吃了口茶,“彼德原理就是,人总希望能升职做权力更大的职位,不论那新职位自己做得成做不成。你看你多典型啊,才做了一个月的伙计就想做掌柜。一个好伙计和一个好掌柜完全是不挨边的两回事。你如今的业绩根本不可复制,旁人又没长着你的脸,你无法向手下人传授经验。再说,你本是来玩儿,又不是真的想做商贾。”

“你就知道我不想做商贾?我若想呢?”

“大小姐,你若想可以自己开铺子,何必到我们家来做个靠提成吃饭的小伙计?”

杜萱气嘟嘟的扭头。薛蟠干脆阖目打瞌睡。杜萱突然说:“喂,我要方才那个小管事。”

薛蟠睁开一只眼睛:“不给。有本事你自己去挖墙脚。”

“就一个小管事!”

“一个小管事、一个小粉头、一个小帮佣,都是我们天上人间的财富。贫僧素来爱财如命。不提钱咱们俩还有交情,提钱就翻脸不认人。”

杜萱咬牙跌足:“我不管,我就要!”

“夏虫不可语于冰,井蛙不可语于海。”

杜萱气得站起来转身就走。薛蟠在后头招手:“再见,欢迎下次再来。”

次日她依然老老实实上班去了。

过了几日,毕得闲来又找薛蟠的麻烦。原来昨儿杜萱闹着他帮忙带去逛窑子,还美其名曰想看看江南的窑子跟京中有什么不同。

薛蟠眨眨眼:“我说,你们俩这种鸡零狗碎的事儿也来找我?我看起来很闲么?你带她去不就完了?”

毕得闲恼道:“我如何能带她去!”

“你不能谁能。”薛蟠翻了个白眼,“大哥,人家喜欢的不是逛窑子,而是被喜欢的男人带在身边。只要是你陪着,不论逛窑子逛庙会逛花市逛哪里都一样好吗?”

毕得闲怔了怔道:“她委实想看看窑子。”

“哎呀一个漂亮的大姑娘逛窑子,当然得有可靠的男人保护啊!你傻直男啊你!带她去呗~~要不要贫僧送你一张秦淮河热门妓馆旅游攻略?”

“那是何物?”

“贫僧拿一张给你。”薛蟠遂命小子取去了。

不多时东西拿来,毕得闲一瞧,是张单子。上头列了秦淮河两岸最有名的青楼、最漂亮的花魁、最好听的歌姬、最香的点心和酒菜。薛蟠道:“你还没好好玩过秦淮河吧。陪杜姑娘逛逛、顺带自己也逛逛。”

毕得闲瞧着有趣,踹在怀内。“我自己逛逛。烦劳不明师父派个人带她。”

“不带。让她自己逛去,最好跟你来个偶遇。”

毕得闲不置可否,告辞而去。

待他走了约莫两柱香的功夫,薛蟠打发小厮给杜萱送去了另一张秦淮河热门妓馆旅游攻略。

过了两日,毕得闲果然出现在石坝街头,手里还摇着薛蟠上回贿赂的鹅毛扇。薛家派了人在街头盯梢呢,一见形似毕得闲之人便立时赶回天上人间通报去。老鸨子听了描述,确定就是那位毕大爷。杜萱做事的古董铺子离石坝街很近,老鸨子当即打发人赶去告诉她:“毕先生开始了!穿着秋香色的箭袖、戴皂色方巾,帮他推四轮车的大叔穿着青衣小帽。”杜萱丢下客户就跑。

从旅游攻略上所写第一家妓馆吃了点心、听了琵琶曲出来,毕得闲依着单子踏入第二家。才刚跟老鸨子寒暄了几句,旁边一位龟公喊道:“大爷来啦——”

耳听一个极熟络的声音脆生生懒洋洋的说:“嗯,来啦~~”

毕得闲忙扭头看去,只见杜萱领着两个人大摇大摆往自己身边走,也穿了身秋香色的箭袖、戴皂色方巾。她身后跟着一个护卫一个丫鬟皆青衣小帽。杜萱昂首挺胸直奔毕得闲跟前,笑容可掬道:“毕先生,好巧。”

毕得闲眼角抽了抽:“杜先生,果真好巧。”

“如此良辰美景,毕先生独自游玩,实在有些不大厚道。不若小弟陪毕先生一道如何?”

毕得闲苦笑:“我若想独自游玩呢?”

“无碍。”杜萱道,“小弟碰巧与毕先生同路便好。”

毕得闲还能如何?而后杜萱便与他同游了数家妓馆,一壁吃一壁玩一壁听曲子。

不多时来到天上人间,老鸨子笑嘻嘻将他二人迎进去,唤来歌姬弹唱并上了本楼最好的酒麦芽春。

毕得闲哼道:“不明和尚呢?”

老鸨子道:“眼下正是收割的日子,我们东家上郊外谷仓巡查去了。”

毕得闲诧然道:“他还巡查谷仓?”

老鸨子叹道:“我们东家年纪虽轻,性子有些谨小慎微。大前年李家谷仓起火险些烧到我们家的,打那之后他便每年都亲自检查谷仓消防了。”

“消防是何物?”

“消防乃是个简语,消除防止隐患之意,主要是防火。谷仓左近不得有易燃之物,稻草都得拾得干干净净;灭火的水和干沙子要一直预备着,且便宜随时取;看守的人不得吃酒、抽旱烟袋儿;琳琳种种一长串。我们这儿也有。”她指着墙角道,“那个便是。”

毕杜二人顺着其手指望去,只见墙角接桌上摆了一对小臂高的广口薄胎铜瓶,瓶上彩漆绘着岁寒三友,瞧着像个摆设。细看两个瓶子里头都不曾插花卉,却盛了大半瓶清水。

毕得闲不觉点头:“原来那个是防火使的。果然谨小慎微。如此性子终究比肆意妄为强些。”

杜萱拍手道:“我们铺子里也有这个,瓶儿上画着招财进宝。原来是防火使的。我说呢,摆在那儿怪俗气的。”毕得闲看了她两眼。杜萱偏偏头,“作甚?”

毕得闲轻叹道:“你在那铺子做了一个多月的事,连摆的东西做什么使的都不知道。就你这性子,一辈子也只能是个伙计,莫再想什么当掌柜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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