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问出了陶瑛卢慧安分手的原因,薛蟠和小朱大眼瞪小眼。小朱干脆又替和尚倒了盏茶:“这个我不会。”
薛蟠苦笑道:“改变观念实在太难了。”想了半日,“慧安,我们还是翻回头说你没有回答的问题。假设王妃红杏出墙,且王妃是个专业人才。那么王妃的专业价值,犹如你的管理能力、窦工的技术能力,是否能抵过她的私人错误。”他顿了顿,“与我而言,你们在办公室、实验室的行为是公,下班后交几个男朋友,有没有勾搭别人的丈夫或背着丈夫养小白脸,都是私。我是不在乎的。同样,皇帝也不在乎官员有多少小老婆、泡不泡窑子、跟男人还是有夫之妇鬼混。”
小朱道:“寻常女人哪里有什么专业价值。有也没人使。”
薛蟠拍手:“没错,所以‘颜面’才要紧。一旦有了专业价值,私德就不重要了。再往上便是社会地位。你看皇帝睡了官员的老婆、生了私生女。为了娶那个私生女,仇家可是闹得杨家牺牲了亲小姐。西江月若非运气好,一辈子顶多是个诗妓。连真相都无处得知,还提什么报仇。”
卢慧安皱眉:“这些我都知道。”
“一个人是想做男人还是女人,喜欢同性还是异性,在他没有价值和地位之时,也都挺重要的。可当他有了价值和地位,就忽略不计了。”薛蟠摊手,“咱们再打个比方。如果皇帝喜欢男人,你觉得各世家大族会不会挑选最好看的儿子往他身边送,会不会觉得没面子。还是一边送儿子一边没面子。被送出去的儿子又该怎么办。你们俩认真考虑下这种情形。小朱代入下自己,慧安代入下你哥哥。”
二人同时拍案。
“再多考虑会子,告诉我你们的答案:怎么办。”
小朱道:“不考虑,跑。我总有法子跑掉。”
慧安也道:“我必能把哥哥送走。”
“好,那我们性转一下。把皇帝变成女皇,其他全部不变。小朱还跑么?”
小朱道:“废话。”
“女皇年轻貌美,恍若天仙。”
慧安道:“要紧的不是男皇女皇、美不美貌,要紧的是自愿。她就算赛过西施,我哥哥心里有别人呢?”
“啪!”薛蟠重重拍手,“没错,要紧的是自愿。很抱歉提醒一声,你母亲嫁给你父亲并不是自愿的。”
卢慧安哑然。
“家族本来互相扶持,渐渐演变成宗族、就有了强迫牺牲。为了让被牺牲者心甘情愿,就得树立权威。所以要设宗族规矩——虽然许多是维持秩序,可维持秩序不是官府的活计么?这些规矩当然是以宗族整体利益为唯一宗旨。而繁衍血脉是宗族的基本需求。你觉得常规性取向更好的原因是——不论两位舅舅还是灵蟾,都不肯为了繁衍血脉而违背本心。这和你从小受到的宗族教育不符。”
“如果昀世子是亲生的,那就表示明二舅被迫违背了他的本心,其性质跟强.奸没有区别。脑补一下这种假设,陶瑛很心疼他义父。然而你说‘更好’。如果你是外人,他不会在乎。天下十几亿人,怎么可能每个都站在他们家的立场考虑。可你是他女朋友。这就很让他难过了。”
卢慧安呆若木鸡。沉默了足有一盏茶的工夫,她定定的说:“是我的不是。”
薛蟠手往门外一指:“外书房。”
慧安站起来走了,门帘子摆动两下。
小朱隔玻璃窗子望出去:“能合好么?”
“需要时间磨合。”薛蟠道,“胶澳半葫芦岛那边,等过完年就让陶瑛把粽子替回来。收服海盗期间写写情书、写写真心话,其实挺浪漫的。两个人生长环境差异太大了。不像林大人和徽姨似的,价值观基本一致,随时可以成亲。”
小朱耸肩:“我睡觉去。”起身要走。
“哎等会儿。”薛蟠招手,“今天我和二叔遇到了钦差仇都尉,应该是特意找去认识我们的。商量一下怎么骗他。”
“骗他用得着商量?”
“报仇不应该本人上么?”
小朱想了想:“也行。干脆先吓唬他一波。”
“阿弥陀佛。我就知道干坏事你比贫僧在行。”
不多时法静溜达着回来。小朱问他俩方才可是在外书房打架。法静合十:“我二人在讲经说法。”薛蟠与小朱同时望天。
在金陵,薛家是实实在在的地头蛇,办事比官府利索得多。仇都尉的住所没多久便查到了。
下午,老头领着郑将军出门闲逛,来到秦淮河畔。正琢磨着去哪家花楼好,忽听疾风骤响,身后有人偷袭。郑将军抬腿踢飞一把钢刀,又挥拳打翻一个男人。仇都尉泰然自若,悠悠的转过身。郑将军已抓住此人的后背衣襟拎到跟前,另一只手捡起了刀——居然是把家常使的菜刀。
仇都尉打量了几眼,见他身高七尺满脸横肉,明晃晃不是个好东西,问道:“什么人,为何要行刺老夫。”
这男人半分不惧,歪着脖子道:“好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绿林中威名赫赫的立地成佛石三就是我!”
此时旁边已有好事者围观。他话音刚落,有人嗤道:“拉倒吧,什么阿猫阿狗也敢假冒石三爷的名头。”
另一个道:“那位老爷,我见过石三爷,也没他这么废、也没他这么穷。”众人大笑。
这偏又有人说:“哎,兄弟,你看这个老头像不像悦来客栈新添的那个姓仇的?”
“像啊!真像。”
他们说话声都不小,仇都尉听了个满耳——难不成有人跟自己同姓且模样相似?乃朝说话之人望去。可巧那二人也在望他,且目光极其不善。见被逮个正着,二人一溜烟似的钻出人群跑了。仇都尉微微皱眉。
郑将军一把捏住刺客的脖子。那人啊啊了两声:“我说我说!我看你像是那个姓仇的!”
“姓仇的是谁!”
“是京城的大官!”
仇都尉与郑将军齐刷刷倒吸了口冷气。郑将军喝问:“为何要杀姓仇的!”
“是悬赏!”这人道,“虽最不值钱,好歹也有五百两银子。”
仇郑二人互视一眼。郑将军见围观之人愈多,便招来辆马车,先压着刺客回客栈再说。
此人飞快招供。他只是个本地闲汉,因赌博输得惨烈,在街上转悠想找发财的机会。正赶上有几个模样不善之人行色匆匆,还提到“几千两银子”,便悄悄跟在后头、想伺机行窃。
那些人靠着街角等了半日,终于等来另一个人,手里拿着幅画像道:“据可靠消息,此人已来金陵。大伙儿仔细着些!”众人答应着,依序细看过画像,四面散开。听其言语议论,画像上之人姓仇,如今已上了绿林的悬赏册。和他同时上册子的还有五个,他最便宜、只值五百两。听说最贵的是个女人,值二千两。
这闲汉也跟着看了看画像。因想着,外地人来金陵自然得去秦淮河逛窑子!说不定自己运气好呢?便回家揣上菜刀过来试试运气。
仇都尉了然。绿林悬赏,肯定是前儿媳妇西江月干的呗!乃冷哼道:“老夫堂堂朝廷命官,才值五百两?”
郑将军道:“大人放心,不过是些蝼蚁罢了。”
仇都尉摆摆手:“有将军在,老夫自然平安。只怕他们打扰正经事。”斟酌片刻,愁起眉尖。
这闲汉留着也没用,遂放他走了。
二人重新招呼了辆马车,来到毕得闲住处。
毕得闲今儿难得无事,正看闲书呢。他与仇都尉本是京中旧识,相见寒暄几句。仇都尉遂打听起金陵的绿林。
毕得闲苦笑道:“看来金陵贼道的名声响彻八方。”
仇都尉道:“何至于如此放肆?”
“官场昏黑,绿林兴旺。早些年胆子还不大。”毕得闲摇头道,“自打忠顺王爷过来,用了个匪首当管家,明着庇护绿林贼寇。如今四处听见嚷嚷替天行道。”仆人大叔送上茶来,二人吃了两口,毕得闲问道,“仇大人不是在山东么?”
仇都尉正思忖着怎么说呢,外头有人叩打门环。仆人大叔出去开门,是薛蝌来了。
各色新奇物件毕得闲颇感兴趣,薛蝌便时常拿来给他瞧,顺带试用一阵子、问问用户体验。今儿这套工具却是给仆人大叔的,分两个部件。一个把鱼卡在案板上,另一个刮鱼鳞!可巧后头缸里还养着几条鱼呢,仆人大叔当即挽起袖子与薛蝌同去厨房试用。
仇都尉看着那东西有些好笑。因想起早先就是江南锦衣卫报入朝廷,说薛蟠之弟乃鲁班再世。今儿见了此物,再看看毕得闲坐的轮椅,倒当得起这四个字。
毕得闲看出他想什么,笑道:“这小子做的新奇玩意儿岂止这个。”乃挪动案头一个模样古怪的大壶,将杯子推到正对壶嘴,扳了下手柄,水便从壶嘴流淌出来。
仇都尉诧异道:“这是怎么弄的?”
“使的是压井的法子,缩到壶中亦可。如此便不用费力气把壶端起来了。”
“壶也不重,不用做这么大的。”
“壶小水容易冷。寻常百姓家没有那么些炭时时刻刻烧开水。”毕得闲道,“若以旧被褥裹着、独留壶嘴和手柄在外头,能保暖很长时间。”
“原来如此。”仇都尉连连点头。“倒是巧思。”
“巧思归巧思,就是不实用。”毕得闲道,“这东西做起来极麻烦,故此价钱也不便宜。穷得烧不起炭的人家哪里买得起。”
仇都尉哑然失笑。遂说起方才遇刺之事。
毕得闲不禁头疼。“西江月我听说过。”当然是听不明和尚说的。“起先做事还悄无声息。自打把北静世子送给绑匪后,嚣张了许多。”
仇都尉颓然叹道:“姓杨的害我不浅!若非他诚心以亲女替嫁,何至于此。”
毕得闲淡然道:“这女人才貌双全,贵府娶了她也不亏,何不将错就错?娶那位又不是圣人下旨。”
仇都尉顿时不痛快。“我出万金买千里马,卖家送来一匹驽马,难道不该换货?”
毕得闲没事人般给他倒了盏茶:“大人莫急。”仇都尉接过茶吃了一口。“下官只是觉得,西江月分明是千里马;而贵府如今那位倒是驽马。”
仇都尉脸色愈发难看。
毕得闲正色道:“悬赏杀人不像西江月素日行事。也保不齐是旁人为了讨好她所为。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怕仇大人需去见见她。”
仇都尉皱眉:“见她能说什么,没的尴尬。”
“此事归根结底是她家弄出来的。”毕得闲道,“她母亲早早便得知养女之父是皇帝。”
仇都尉大惊:“她知道?”
“杨二太太和那位的母亲私交甚笃。闻听闺蜜竟与道士私通,杨二太太还曾划地绝交。彼时今上尚是康王,使人暗示了她,遂和好。”毕得闲悠然道,“养女在杨家,日子过得胜过亲小姐三分。但凡姐妹俩有个磕磕碰碰,杨二太太皆护着那位,西江月自己清楚。她落到如今之境,还不是她母亲把公主骄纵得太过之故?”
仇都尉思忖道:“如此说来,亲家太太自己知道养女是公主,却不曾告诉丈夫?”
“杨家毫不知情。杨二太太娘家没什么势力,又没生下男丁,大约想留张底牌。”
仇都尉嗐声跌足。
偏这会子门环又响了,仆人两手鱼腥味乐呵呵赶去开门。来的是薛蟠跟前一个心腹小厮,说大爷有要紧事告诉毕先生。
那小子顺溜跑进书房,一眼看家仇许二人。一面上前打千儿,一面使劲儿朝毕得闲使眼色。毕得闲遂烦劳客人稍避会子。仇许上隔壁耳房暂坐。
这小厮才说:“毕先生,我们大爷刚刚得到消息,扬州一个叫西江月的女人来了金陵。”
毕得闲皱眉:“她来作甚?”
“听说有桩特别大的生意。还有,她身边如今跟着位易容高手,能把她扮成男人、鬼都认不出来。暴富会使人变得不踏实。她上回卖了北静世子,赚的钱比早先几年都多,尝到了甜头。故此我们大爷想跟您老打听打听,金陵如今可有什么大人物没有?特别值钱的那种。”
毕得闲不觉望了眼耳房方向:“依我看,最值钱的便是不明和尚自己。”
“那第二值钱的呢?”
“不知。让他自己查去。”
打发走小厮,毕得闲将此事告诉了仇都尉。仇都尉面黑如铁,莫名疑心“特别值钱的”就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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