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推测有人布下陷阱,欲借机给单纯的田大力洗脑、然后让忠顺王爷救走。不敢跟吴逊等人没提王爷,矛头直指裘家八卦小姐。
裘老大人脸儿黑得跟生铁似的。许久看着侄孙道:“家里有什么人欺负你么?”
裘少爷霎时慌张、还没来得及张口,薛蟠先说了:“老大人何苦逼他。你家终究是你家,不可能变成他家。你再喜欢这孩子,也没法子逼其他人喜欢他。因为喜欢他而对他好,和因为您老的命令让他衣食无忧,是两回事。他是个人,不是物件。他有感觉,知道冷暖饥饱、知道真心和被迫之别。他都这么大了,难道不该自立门户么?”
裘老大人愣了。半晌拍案吼道:“他们待你虚情假意?”
“废话!”薛蟠望天,“俗话说,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认不到。这些本为人之常情。既不是自己的孩子、也不是亲兄弟的孩子,他性子还不招人喜欢。人家从哪儿变出真情实感来?纵然您把阖府上上下下的奴才悉数打发了,整个儿换一批新的进来,能有什么两样。”
吴逊贾琏都是七窍玲珑心,听罢纷纷劝道:“不明师父言之有理。”“老大人,还是让令侄孙自立门户的好。”
老裘看向小裘。小裘双目通红,扑通跪下了。老裘也红了眼:“我如何对得起你祖父。”
薛蟠在旁撇嘴:“对得起他祖父又不是非得把孩子圈在身边。搬出去也不是就不照看他了。来日惹祸还不是得您老帮忙收拾。”
小裘忙说:“伯祖父!我再不惹祸了。”
“呵呵,你自己信么。”
“我真的再不惹祸了!真的。”
老裘已明白了,孩子确实不想再在自家住着,仰天长叹。吴逊贾琏忙劝慰几句。老裘扶起侄孙叹道:“只是你身子太弱,住在外头我不放心。”
薛蟠呵呵两声:“老大人若真心为了他身子好,就把他送去庙里。让他既沾不着酒也沾不着色,不吃难以消化的大鱼大肉,除了诵经还得去地里种菜除草。过两年绝对比他这样一顿吃药一顿吃酒强。施主们,你们真以为补药是好东西?那个不见得强似青菜萝卜。”
老裘神色一动,仿佛在考虑。裘少爷急得杀鸡抹脖子的使眼色,贾琏忍不住笑出了声。老裘想了半日,还是摇头:“不可,太清苦、他吃不消。”裘少爷这才松了口气。
“行吧。”薛蟠耸肩,“贫僧尽力了。”
几个人胡乱猜测会子,去田家的人回来了。田大太太果真是受人撺掇、才把田大力写过的纸拿去厨房引火的。早两个月她去庙里进香,遇见了个小姑娘十分投缘,奈何后来再没见过。吴逊命将此女画影图形捉拿。
薛家来了位伙计,给薛蟠送个东西。薛蟠随手交给裘少爷:“喏,叠叠高。改明儿跟你的好朋友一道玩儿。”
裘少爷笑道:“哎呀师父客气,你还真送啊。”
“那可不?出家人不打诳语。”
“这个怎么玩儿?”
吴逊笑道:“你们年轻人不是都爱玩这个么?我儿子也有。”
裘少爷直接拆开包装把东西取出来。贾琏颇喜欢玩这个,只是当了知府老爷后不得空,当即撸起袖子教他;薛蟠也在旁帮腔。老裘拈着胡须微笑点头。小裘学会玩玩具后,众人便告辞了。
回到裘府,裘老头直奔客院去找那位八卦美人;小裘在自己院子打个马虎眼,提着叠叠高出了门。
薛蟠拿扇子回去找众人看,大伙儿都说没看过这般笔法。薛蟠不甘心,又拿去熊猫会。
徐大爷一眼看见落款,奇道:“四当家也有他的画儿?”
“这个解忧什么人物?”
“闲暇时我想过查出他的来历,也没认真去查。”
“划重点,闲暇时。纯属好奇去查他,其实并没有需求?”
徐大爷点头:“委实没什么异样。”
正经论起容貌来,在扬州城中、这位解忧公子并不算最出挑。怪只怪在他气度闲适、不卑不亢,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通常男子落到那种地方,要么堕落要么绝望,没有人一面卖身一面还过得自在。徐大爷因好奇去见过他几次,他一眼就看出这位客官不会留下来过夜,连床铺都没整理。以熊猫会主事的段位,居然半点他的个人信息都没试探出来,老徐也有点儿憋屈。有一回徐大爷干脆把话说得很扎心,解忧只笑道:“既来之则安之。”
薛蟠思忖道:“此人藏着很深的痛苦,假扮出随遇而安来遮掩。小裘寄人篱下、也很痛苦,遂成日借酒色遮掩。他二人同病相怜,难怪小裘能接近他几分真实。基本信息你没套出来?”
“十二岁时卖进去的。”徐大爷道,“籍贯不肯说。”
有位兄弟道:“老鸨子前些日子提过一句,他是洪雅县人氏。”
薛蟠正吃茶呢,登时呛着了,咳嗽半日。徐大爷挑眉。半晌薛蟠才止咳,骂了声脏话。“咱们二当家萧四虎,江湖人都说他是重庆府人氏。旧年年底去了趟胶州,在那边偶然遇到他小师叔郭镖头。顺带的很多人都知道了萧四虎的来历。其父名萧白雄,蜀山人氏,拜了郭镖头之父为师、学得连珠箭。”
徐大爷没明白:“所以?”
薛蟠哼道:“蜀山位于洪雅县境内。”
徐大爷恍然:“解忧是二当家同乡?”
“没错。”解忧是萧四虎同乡,又是小裘的知己。田大力男扮女装多年,古人眼中妥妥的龙阳人物。不明和尚喜欢替人平冤,贾惜春可以友情提供线索。让忠顺王爷关注此事还真不难,左手落空右手接上。薛蟠当即站起身。“亏的大当家还没走。”
“作甚?”
薛蟠打了个响指:“咱们熊猫会最大的长处就是效率奇高。”
遂直奔新龙门客栈。
客栈里头正忙着呢。忠顺王爷也不知想起那本书里的记载,把茶叶用小纱袋装了、趁荷花晚上合拢前搁在里头、明儿早上花儿打开再取出来。得花香熏了一夜的茶叶以清泉烹煮,最甘美清甜不过。客栈的莲池中可巧开了些早莲。他老人家几句话,伙计们齐刷刷忙活开。
薛蟠凑在旁边瞄了几眼:“哎,明二舅,忙不?”不待王爷答话,他自己先说了。“都是人家忙,您老又不忙,对吧。”
忠顺王爷靠上椅背阖了眼:“本王忙的紧。”
“啊?”薛蟠可怜兮兮看了看陶啸。
陶啸抱着胳膊眼望荷花池:“说吧什么事。”
“想托忠顺王爷帮忙去买个人。”
“嗯?”
“扬州城南的著名南风馆东篱院,后台是庆王府。里头有位小倌来历很不寻常,且婉太嫔正在盘算着利用他来利用明二舅一把。然而此人擅画,画儿能卖出高价,二十四五岁了老鸨子还不肯卖他。”薛蟠举起手中的扇子,“这扇面就是他所画。我想托明二舅以此为借口,帮忙把他快点强买出来。因为今天我们已经惊动了他的线索人物。万一婉太嫔这次应变足够快、立时动手藏起他,后续会有点麻烦。”
两位舅舅闻言都微微皱眉。忠顺王爷结接过扇子看了看:“是画的不错。”
薛蟠沉声道:“我疑心他的亲戚或师兄弟之类,是我熟人。”遂解释了自己看此画风眼熟。
陶啸脑袋凑在忠顺王爷头边看,赞道:“别的不说,不论人和马皆画得实在。不像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画师,全然不知发力时是个什么模样。此人怕是懂得行伍。哎呀……”他有些恻然,“习武之人,沦落南风馆也太可惜了。”
“这话说的。”薛蟠翻了个白眼,“没习武之人难道就不可惜了?”
“跟你们和尚没法说话。”陶啸又看了几眼,又赞,“画得实在。”
“如此说来,此人多半文武双全?”
忠顺王爷闲闲的道:“少见多怪。张飞还会画美人呢。”
薛蟠脑中闪过一道光——他想起来了。早几年他曾亲见有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描出美人像来,正是毕得闲跟前那位仆人大叔,画风跟这个三英战吕布大抵相同。解忧和仆人大叔要么师出同门,要么有血缘关系。老毕自己是江南锦衣卫千户,伯父是太上皇心腹大太监毕安。若有人捏住仆人大叔的命门,天知道能弄出什么事来!
看忠顺王爷还是兴趣缺缺,薛蟠干脆祭出法宝:“这个解忧是四川洪雅县人氏,陶四舅师父萧白雄老爷子也是那儿人吧。”
陶啸扭回头:“不错!”
“每回外人打主意都是冲着明二舅来的,这回人家应该是冲着陶四舅你来的。”薛蟠挤挤眼。
忠顺王爷果然中计,合拢扇子站了起来:“走,去看看那个解忧公子。”
“多谢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薛蟠满脸堆笑,右手藏在袖子里比了个“v”。
几个人当即更衣出门,大大方方直奔东篱院。
忠顺王爷从来不认得低调二字,干脆穿着秋香色蟒袍,唯恐有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东篱院的老鸨子连滚带爬从楼上下来,磕头叩拜。
忠顺王爷打了个手势。长史官递出那把扇子,皮笑肉不笑道:“老鸨子,下官打听一声,听说这扇子是你们里头一个小哥画的?”
“正是。”老鸨子战战兢兢不知是福是祸。“老妇这就喊他下来。”
“不必。”忠顺王爷道,“前头带路,本王去看看。”
“可……他屋里还有客人。”
“有就有呗。”
老鸨子怔了怔。
忠顺王爷沉下脸。长史官喝到:“还愣着作甚?”
老鸨子无奈,只得爬起来,强堆笑容领路。
来到解忧屋门前,老鸨子刚要开口喊,十三从后头上来一脚踢开房门。众人簇着王爷蜂拥而入。本以为能抓到人白日宣淫,众人都带了点儿看热闹之心。绕过屏风一看,愣了。
一个四四方方的八仙桌,两边坐着两个人,正琢磨这桌上一个小木头堆子。当中一位穿锦衣的抬起头来,嚷嚷道:“哎,做什么做什么?”
此人正是裘少爷。他先望着忠顺王爷的脸愣了半日。旋即发现旁边那个穿僧袍的正是不久前送自己叠叠高之人,眼神一亮。最后才看见王爷穿着蟒袍,狂喜得蹦了起来。
另一位自然便是解忧公子。身穿素袍,扎着头巾。浑然没听见响动似的,仔细观察叠叠高,许久才小心翼翼抽出一根小木条。捏了木条在手,缓缓转回身打量众人几眼。霎时脸色微变,跪倒在地:“叩见忠顺王爷。”
薛蟠看他长得不像仆人大叔,暗暗放下心中大石,抢先说:“你就不怕他是别的王爷?”
解忧垂头道:“旁人不及王爷风姿。”
薛蟠吹了声口哨:“这马屁拍的,都快赶上贫僧了。”
忠顺王爷道:“小和尚你闭嘴。”
“是!”薛蟠做出往嘴上贴膏药之状。
解忧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王爷瞧了他几眼。长史官打开扇子:“这是你画的?”裘少爷咧嘴而笑。
解忧抬目瞧了一眼又垂下:“正是。”
王爷点头:“画的不错。”
长史官问老鸨子:“这个孩子多少钱?我们王爷买了。”
老鸨子大惊;解忧惊愕了一瞬,眼睛扫过裘少爷,猜出八.九分,脸上却纹丝不动。
半晌老鸨子硬着头皮道:“这事儿,老妇得问问他自己愿不愿意。”
长史官抬起下巴:“王爷在此,哪里轮得到旁人愿不愿意。快些把他的身契拿来。天色不早了,我们王爷还得回去吃晚饭呢。”
裘少爷没忍住喊了一嗓子:“这位大人说的对!王爷跟前,哪有旁人说话的份。”
老鸨子还能如何?强忍肉疼,低声说了句“王爷少候”退出去。王爷等人到窗边长几旁落座,解忧跪在地上面无表情。
小裘急忙拉了薛蟠一把,低声道:“这么快?”
“王爷心情好。”薛蟠指自己的鼻子尖儿,“论起拍马屁的手艺,贫僧要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裘少爷竖起大拇指:“师父好本事。”又说,“可否让解忧先起来?在地下跪好久了。”
“王爷发话了么?”
“没啊!”
“就是喽~~”
折腾半日,老鸨子终于把解忧的身契取了来,交给长史官。王爷一眼都没看,起身道:“走吧。”拂袖而去。陶啸、十三等人紧跟着。长史官留下来给银子。薛蟠朝裘少爷使个眼色;这哥们拉起解忧、跟上王爷的人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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