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随明徽郡主进宫走亲戚,在周淑妃眼前遇刺。幸得周淑妃的族妹周姑娘以身相护,毫发无损。刺客服下毒药身亡。宫中一阵混乱。有人去请御医,跟着进宫的忠顺王府护卫会治疗外伤且身上带着些止血药,先行救治。黛玉趴在徽姨怀中惊魂不定。不久御医赶来,说护卫处置已十分妥当,周姑娘将养些时日必然痊愈。
既出如此意外,自然不能再呆着。明徽郡主向周淑妃道:“好生照看小姑娘。她既救了我家孩子,我定然好生谢她。虽还不知究竟,这里头奇怪之处未免太多。我知道必不是你做的。咱们双方各自详查。”周淑妃拭去眼泪强撑着行礼,送她二人出去。
薛蟠从昨晚就不大踏实,故此今儿早上死活要林黛玉带上串佛珠。反倒是赵茵娘觉得没什么事,拉着两位杨王妃斗地主。
马车比预计的提前回来。众人看郡主乌云蔽日,林黛玉面色苍白,都知道出了事。将服侍的人悉数打发出去,跟着的嬷嬷仔细讲述事发情景。薛蟠连声颂佛。嬷嬷又从进宫头一件说起。
听罢经过,赵茵娘率先举手。“此事疑点重重。行刺的宫女肯定不是练家子,不然护卫大哥早看出来了。也肯定特别擅长演戏,不然神态动作会露出端倪。若是受到威胁,焉能淡定如斯?当面行刺徽姨的闺女,不论成不成都是大事。她都不怕连累父母家人么?”
杨王妃道:“许是为了情人或报恩。或家中有冤情,人家以替她报仇为名诱之。皇宫里头,想让人卖死命的法子多了去。”
茵娘点头:“行刺方也多半不想要阿玉的性命。正常人心脏都在左边,那刺客刺她右胸。且真想要命可以涂毒药。还有那个周姑娘。”飞快看了林黛玉一眼,小姑娘还是蔫的。“幸亏她的心脏碰巧在右边,我记得大和尚说是十万分之一还是百万分之一来着?”
“贫僧也记不得了。横竖概率极低。”薛蟠皱眉道,“贫僧性子急。咱们可有法子将周姑娘弄出宫来?找个说得过去的借口。当日危急,阿玉又在走神。她若留意到了什么,很危险。她姐姐宫中防范不大到位。”
杨王妃吩咐道:“就说阿玉惴惴不安、总觉得周姑娘会遭刺客报复。我的意思,接周姑娘来咱们府中养伤。料淑妃娘娘这个点儿不敢不给。”
赵茵娘道:“在周淑妃的地盘出事,她最吃亏,通常不是她自己所为。她若不肯把周姑娘送来,就是心里有鬼了。”
杨王妃道:“她是个聪明人,不会做这般蠢事。”
薛蟠道:“宫中诡秘,一件事少说能引出三十件后果,加上朝堂还不止。很难猜度哪件是幕后黑手的目的。贫僧觉得,周姑娘是个人行为。”茵娘忙脸连朝黛玉跟和尚使了个眼色。黛玉果然已黑了脸。薛蟠连连摆手,“我的意思不是周姑娘参与了行刺。真要玩苦肉计,那刺客的刀应该刺向阿玉的左胸才对。她救了阿玉,是咱们的恩人,毋庸置疑。”
正说着,林海闻讯赶了回来。宫中掌案李太监亦替天子传话说必然彻查此事,给林小姐一个交代。虽说女儿平安无事,老林依然气得额头青筋暴起。黛玉看见亲爹,哇的又哭了。老林哄半日才勉强哄得收住泪,还抽抽搭搭的。徽姨将她搂在怀里。
乃书接前回,薛蟠道:“周姑娘的所为不算在对方计策范畴内。故此咱们要先假设阿玉受伤,事态会如何发展。不出太大意外,周淑妃将退出凤印争夺。虽然明眼人都知道不会是她做的,林大人、徽姨和贫僧等都不免迁怒于她。”
杨王妃道:“防护不当之责总在她身上。那宫女也是她的人。”
薛蟠点头:“不错。她的竞争对手吴贵妃会被推上嫌疑人宝座,如果有人趁势安排上点儿证据,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赵茵娘托下巴道:“为什么不是她?”
“外人压根不知道吴逊是她堂哥。阿玉活蹦乱跳的,吴小姐容易接近。这个节骨眼儿,对吴贵妃而言相当可利用。阿玉受伤反倒不方便。”
“但太上皇不是打阿玉主意么?她这是除去竞争对手。”赵茵娘道,“女子进宫的基本条件之一,就是身上不能有疤痕。”
好几个人同时拍案。薛蟠站起来了:“我真没想到这一节。”
茵娘又说:“眼下除了吴周二位,第三顺位的皇后候选人是谁?”
杨王妃道:“朝局混乱,皇后族中若没地位也压不住后宫。圣人还是康王时的那些女人皆无势。登位后虽选了些权贵女儿,都让皇后和吴周等联手压制了。得宠的只有容嫔梅氏。想一步登天,旁人皆难。”
薛蟠思忖着:“皇后与官员不同。主要候选人若不合适,不见得会退而求其次,说不定另选新人。除了阿玉,太上皇还打了旁的小姑娘主意没有。”
茵娘道:“也许皇、帝、打了旁的小姑娘主意。”
“或是他心里有候选人,还透露出去了。”
众人又议论许久,黛玉忽然说:“周姑娘是真心想救我。”
薛蟠忙不迭点头:“是。你在那儿被行刺,出麻烦的会是整个周家。”
黛玉摇头:“她是真心想救、我~~”
“好,明白了。”
见黛玉精神缓过来些,赵茵娘陪她回屋歇息,其余众人接着议论前朝后宫。薛蟠干脆摊开一张大纸,画起了关系网。
还没画完,周姑娘被接了来。周淑妃处多方彻查,鸡犬不宁。听见忠顺王府想照看周姑娘,直说多谢、本来还想送她回周家去的。
小姑娘抬去客院,杨王妃命暂不要让黛玉知道。林海两口子和杨王妃先后表示感谢,薛蟠也上前颂佛行礼。杨王妃吩咐莫要打扰病人、都出去吧。薛蟠忽然冒出来句话:“周姑娘可是不想入宫做妃嫔。”周姑娘猝不及防,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戳中真相。抬目看了薛蟠一眼,很是委屈。杨王妃偏了偏头,将旁人都喊出去,只留薛蟠一个在屋中。
薛蟠走近炕前再行礼:“周姑娘,多谢你、真的多谢你。你若精力不济,贫僧这就走。只是这事儿,哪怕你比旁人多看出半点端倪,也能早些时日破案。”
半晌,周姑娘低声道:“大抵不与我姐姐相干。”
“我知道。”薛蟠点头,“你们家嫌弃周淑妃不够美貌,想送你进去帮忙,对吧。”
周姑娘默然。
“我记得她有个堂姐,也曾入宫,且是个美人。后来出来了,就是如今的治国府大奶奶。”
“那是他们家的女儿,且年岁大些。”
“嗯。一则他们家舍不得两个女儿入宫。二则淑妃她姐性骄气性大,非但不甘愿替妹子打辅助、只怕还得内斗。你是远房亲戚,不算什么。”周老头乃文坛领袖,一般儿也是这等心思。“你在周淑妃跟前混了三年,宫中艰难苦辛历历在目。然而自家父母或是救不了你,或是理解不了你的遭遇、还当亲戚是好人。”薛蟠长长的念了声佛。
周姑娘潸然落泪。许久低声道:“师父家与我家有恩。”
“嗯?”薛蟠一愣。
“令妹薛小姐,早年曾帮我哥哥给家中传信,他方能昭雪伸冤。”周姑娘道,“师父可还记得,你家在高淳县有个亲戚。”
薛蟠想了半日,忽然“哎呀”一声。
六七年前,熊猫会初创不久,第三单生意是小朱在扬州接的。钱屠夫外甥的同学被人打死,县令收受贿赂不了了之。几年后受害人家联络上一门京城里当官的亲戚,重新调查此案。恶官又拿钱屠夫外甥顶罪。而凶犯却是薛家的亲戚。薛宝钗借着赴宴之机,假装能看见周家孩子和钱屠夫外甥的鬼魂,告诉周太太实情。最末是薛蟠亲自下手宰了两个禽兽。
“这么说,那个冤死的孩子?”
周姑娘含泪道:“正是家兄。”
“阿弥陀佛。”听闻那小哥就是因为长得丑才被同学欺负,没想到他妹子如此容貌。
周姑娘幽然一叹:“薛大小姐是好人,不明师父是明白人。我想着,既然……林小姐与师父熟络,救下她总是没错的。”
“大恩不言谢。”薛蟠恳切下拜。“贫僧欠姑娘天大的人情,贫僧记着。”周姑娘眼中神色有些奇怪。然而此时也没工夫琢磨她的心情,薛蟠接着说,“敢问此事幕后是何人主使。”
周姑娘摇头:“我不知道。我只凑巧听到的。”
原来,周淑妃宫内有个僻静小屋,平素只堆些不使的粗笨家具,常年上锁。屋后小窗已坏,也没人修缮。周姑娘幼年本是乡野女娃儿,极擅登高爬低。不论进宫陪族姐还是在周家,都憋屈的很。无人留意时,她便翻窗户藏去小屋中安静。
昨晚上,周淑妃叮嘱她,明儿林小姐来你当如何如何。她心下酸楚,躲去那儿哭了会子,不知不觉睡着了。迷迷瞪瞪的有人说话,半晌骤然惊醒。因知道自己此时仪态粗鄙,恐遭责罚,焦急不敢动弹。只听见有人说:“我记住了。明儿上茶的必有我。拼却这条命不负恩情。”而后脚步声窸窣,说话之人锁门离去。
周姑娘已做三年宫中常客,诸事见多。清醒之后立时猜出次日要出事。然她并不知道事儿是什么、族姐自己安排的还是方才那位被买通了。斟酌再三,没告诉人。若是周淑妃的安排,定然不愿意她知道;若是外人安排的……她心里隐约巴望着族姐出点儿岔子,说不定自己能脱离幽闭深宫。
淑妃宫中能上茶的人手,周姑娘都熟络。故此她清楚那声音是谁。先头宫女来换茶时,周姑娘虽安静坐着,实则全神贯注。她也没想到,对方居然意欲行刺。那一瞬间她便想,救下林小姐,算是报了薛家传信之恩。
没想到古人如此念恩,薛蟠甚感动。自家当年可收了周家不少钱,宝钗也不过传个消息罢了。一时都有些不好意思。周姑娘是伤员,他不敢过多打扰,合十道谢退出。
返回书房,满屋子人齐刷刷看着他。薛蟠简单道:“周姑娘救阿玉是真心的,不排除有小心思。”
杨王妃含笑看着他:“小心思是什么?”
“她不愿意入宫辅佐淑妃娘娘。”
“就只这个?”
“您老知道什么?”
“不知道什么。”杨王妃微微侧头,“你先说。”
薛蟠遂告诉了经过,慨然道:“那么小的小事,哪里值得人家拼一条命。就算她知道自己心脏在右边也很感激。”
两位杨氏与徽姨同时嗤笑。林海才刚捋起胡须,三四个古贤先圣的典故已编纂成四六骈句压在舌头底下,硬生生让她们仨给嗤得咽了下去。两个男人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茫然。林海问道:“何意?”
杨王妃闲闲道:“小和尚方才不是说了?不过报个信,且报信之人乃薛大姑娘。外人如何知道薛林两家交情至此?哪里值得拼一条命。仇本是他们周家自己报的。”
薛蟠道:“她趁机在自己身上留下条疤痕,彻底绝了进宫之路。咱们几家欠下她人情,可以帮她挣脱京城亲戚的控制,甚至返回金陵。”
徽姨端着茶盏子瞄了他一眼:“你是这么想的?”
薛蟠拱手:“求郡主指教。”
徽姨吃了口茶:“很好,你就这么想吧。”
“啊?什么意思啊大佬!”
“周姑娘救了阿玉,是林家的大恩人。”徽姨看着林海,“自然是咱们还人家恩情。对吧郡马。”
林海忙看了眼薛蟠,这小子也满脸茫然。“是。”
“那就不与薛家相干。”徽姨慢条斯理道,“小和尚,你不用管此事。”
薛蟠眨眨眼:“额?哦。”过了会子,“可我憋得难受啊!”
徽姨指那边案头:“人物关系网还没画完呢。先画完再说。郡马你也过去帮忙吧,朝廷官员他多半记不住。”
林海薛蟠大眼瞪小眼。女士们气定神闲,满脸写着不想告诉你们。薛蟠知道小杨氏相对好套话点儿,朝她使眼色。小杨氏哼一声扭过头去。无奈,两个男人磨磨蹭蹭溜到长案那头补人物关系网去了。
他们刚走,三位女士凑紧到一处。
杨王妃低声道:“记得小和尚那么多诗词,我才不信是无缘无故。正经的傻直男。”
徽姨淡然道:“谁都不许提醒他俩。”
“遵郡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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