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什么圣阶啊!”陆莺几乎崩溃出声,“你才多少岁,怎么可能半步圣阶!你三年前连刀都拿不起来!”
这话说得委实不客气。谢眠心里原本隐隐约约的沉重,却一扫而空。
谢眠笑起来:“可我就是这样绝世难寻的天才啊。”
他甚至心情很不错地开了个玩笑:“拳打北洲钟恒,脚踢南洲陆翡之。云渺上下几千年,估计也就云琅能跟我比一比了。”
陆莺头一次觉得,谢眠怎么比陆翡之还讨厌。她急得说不出来话,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谢眠替她擦了眼泪,无奈道:“哭什么。我这还没去呢,怎么就跟我已经死了一样?”
陆莺拼命忍着,哽咽道:“是,是不是,因为我爹杀了云家那两个,所以你,你要去填这个坑?”
陆岚与云祈安早已结下同心契。陆岚还好好地躺在床上,云祈安绝不会有性命之忧。
可阿爹虽然没有性命之忧,如今却不知所踪。如果真如云家人所说,那件血衣上的血有一半是阿爹的,阿爹也一定受了很重的伤。
想到这里,陆莺顿时眼泪更急。
“不是。”谢眠郑重道,“如果先生没能杀了他们两个,我确实不会去万鬼窟。我会现在就启程,不顾一切,杀了他们两个。
这一次云家与魔族勾结,宋波平能过来作证,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巧合。
而毒蛇就是毒蛇,随时都会咬在自己最脆弱最珍视的地方,一天也不能再留。
“而我决定去万鬼窟,只是因为我或许能帮上一些忙,仅此而已。”谢眠出了厅门,悄声道,“阿莺,你知道我为什么能进境这么快吗?”
陆莺摇头。
谢眠和陆莺并肩向后院走去,“有一段时间,师父让我不要再动刀。”
陆莺当然记得这件事。
“师父那天告诉我,如果我一直这样下去,就算经脉不出问题,我最多也不过止步灵镜。与其这么浑浑噩噩下去,这刀道不修也罢。”
陆莺很难相信这是陆岚说出来的话:“可是阿娘一直跟我说,你是她最得意的弟子。”
谢眠失笑:“师父只有我一个徒弟啊。”
所以最得意,最失望,不都是这一个吗?
陆莺憋红了脸,用力摆手:“不是啊,如果不满意,阿娘根本不会收的。”
陆岚是云渺唯一的刀修圣阶,全天底下但凡想学刀的,都想拜在陆岚门下。陆岚肯收谢眠,绝不可能单纯是因为救了陆翡之的恩情。
陆大宝在她娘心里可没那么值钱。
他们已经回到了谢眠住的地方。
金色的小雀还是那么巴掌大一点,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他却一点也没有要长大的意思。他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大概也不关心,正在枝头和另一只胆敢来他地盘觅食的鸟儿打架。
谢眠伸出手。
于是原本即将胜利的小金雀,就不情不愿地飞过来,落在了谢眠掌心。
谢眠摸了摸陆翡之的背,笑容轻松:“师父告诉我,因为我没有自己的道。”
记忆中那个一直很强大,为朝凤,为他们遮风挡雨的女人靠在榻上,问谢眠:【道其实就是为什么,你修道,就得明白自己为什么修。不是为了混日子;不是为了一直陪在谁身边;不是别人修所以我也修。你选了刀,你告诉我,刀是做什么用的?】
谢眠当时规规矩矩地按常理回答:【刀是无双利器,是为了杀。】
【你这种又蠢又呆又心软的小崽子,还想学人家修霸道强横的杀生道?】陆岚戳了一下他的眉心,【算了,当你特别想保护谁的时候,你就明白了。】
谢眠现在明白了。
他想保护陆翡之,保护朝凤,保护钟恒,保护饮雪城那一对老夫妻,保护所有对他展露过善意的一切。
所以他接连突破,半只脚踏进了圣阶。
他去万鬼窟,和其他去万鬼窟的修士,理由都是一样的。
他低下头,戳了一下圆滚滚,缩在他手心不动的小金团子。
他想起他与陆翡之在战场上对视的那一眼,想起那天空中展翅的巨大幻象,伏魔万里的燎原火光。
所以,你当时,也是因为想要保护我吗?
谢眠告诉陆莺:“回去吧。关于去万鬼窟的事,到时候还会再商量。”
陆莺踌躇了一下,没有动。她结结巴巴道:“我还想跟你说说,就是云家,说你是云家安排的,棋子的事。”
谢眠顿了一下:“好。”
其实谢眠之前自己也怀疑过,陆翡之当初在朝凤的严密保护下被追杀,可见贼人安排之周密,为什么最后却被谢眠轻轻松松地救下来了呢?
后来听云遮影暗指一切是云家的安排,谢眠并不惊讶,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受。
“其实阿爹一开始去见阿娘,就是为了骗钱!阿娘自己告诉我的!”
大概是说长辈坏话的缘故,陆莺虽然声音很大,看上去却很局促。
“他们刚遇到的时候,阿爹才十四五岁,蒙着眼在街上算卦,上来就拦阿娘。阿娘说,一看就知道是个处心积虑的骗子。”
就是她爹长得太好了,他娘心想骗钱也无所谓,一次两次送上门被骗,最后被骗的次数多了,觉得按次来不划算,干脆带回了朝凤城,直接包终身了。
“不管当初是不是云家的安排,我知道你肯定是不知情的。但是我还是想跟你说,怎么开始的,怎么遇到的,一点也不重要。”
“陆大宝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
陆莺跑走了,谢眠的从容兄长气度,也就跟着一起消失了。
他就这么趴在石桌上,看着手心里的陆翡之。
他曾经在陆翡之面前,也爱装兄长模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得越来越随意,越来越孩子气了。
“我有点高兴。”谢眠抿了抿嘴,“阿莺说你不会介意。你真的不会介意,是不是?”
他把陆翡之丢在石桌上,又伸出手:“来,不介意伸左爪,介意伸右爪。”
陆翡之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没有伸爪。
谢眠知道他能听懂,戳了他一下,有点孩子气地喃喃:“我可是很快就要提刀赴疆场去了。怎么你一点都不担心呢?没有一个送夫出征贤内助该有的模样。”
陆翡之一点也不像贤内助,反而有点不耐烦地啄了他一下。
谢眠却没放开他,而是非常坏地,顺势捏住了他的小尖嘴。
“我给你做了好多好多小鱼干,用储物的匣子装着。你省着点吃,可以吃个四五年。四五年之后,”谢眠顿了一下,“你应该已经养好了吧?”
就没那么贪小鱼干了。
谢眠突然就觉得很难受。
他非常不讲道理地,迁怒地戳了小金雀一个踉跄,声音沙哑:“你为什么不能现在就长大呢?现在就变回来。”
其实他也知道,这件事,根本就不受陆翡之的控制,可过去仿佛深埋在他骨子里的克制,在这一刻,全部都失灵了。
“我好想见你。”
“我好不容易想明白,却只来得及,看了一眼。”
“我太亏了我。”
当初想着,只看一眼就好了。死也值了。可当时没死,于是就生出了更多的贪念。
小金雀被他无缘无故戳的一跌,却没像平常一样,立刻大怒地飞走,而是愣在了原地。
谢眠的情绪却只失控了一瞬间。他如梦如醒般,坐直了身体。
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端庄克制的温文公子,将刚刚所有的软弱和痛苦,都收敛地干干净净。
谢眠看着好像被自己吓呆了的小鸟,轻轻揉了揉自己刚刚戳到的地方,满含歉意,低声道:“对不起。”
“我只是想到,要和你分开,有一点伤心。”
陆翡之突然就拍着翅膀飞起来,啾啾乱叫,激动无比。
谢眠以为他刚反应过来,是生气了,想要哄他。
但是陆翡之却不让谢眠碰他,他莽莽撞撞地四处乱飞,左右张望,好像在找什么。
他终于找到了,于是飞回来,用嘴扯着谢眠的衣角,往一个方向拉。
谢眠跟着他过去,发现陆翡之让他看的,是角落里的一小堆沙子。
这是陆莺之前陪陆翡之玩,从外面带进来的。
鸟儿从来没做过这样复杂的一件事。它一边飞地低低地,让爪子碰到沙面,一边用力地吸腹,免得自己圆鼓鼓的羽毛,把爪子好不容易划出的痕迹给抹乱。
他爪子短,肚子圆,真的好辛苦,花了好久,才把自己想要的字写出来。
一、起。
怕谢眠不明白,陆翡之又飞到那边,艰难地补上几个字。
我、和、你、一、起、去。
你是个傻子吗?!
小鱼干难道不是我们出远门的行李吗?!
因为这点事,就罗里吧嗦这么久!还眼泪汪汪地乱戳我肚子!
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去啊?!
……
陆翡之又怒而和谢眠分居了。
以前他们分居,是陆翡之跑到别的屋子里去睡。现在陆翡之变成鸟,倒省了一个屋子。
陆翡之干脆回食盒里睡去了。反正都是封闭空间,和分屋没什么区别。
只有一点不好。
谢眠又闲下来了,于是他用手指穿过食盒上的镂空花纹,戳了一下陆翡之的肚子:“至于这么生气吗?”
陆翡之不耐烦地用翅膀打开他。
娶了个傻子做道侣,还不许我自己难过几天吗?!啊?!
别跟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