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停在门前,沈言礼神色平静,不似之前那般浓浓的低气压。
许听轻声唤:“阿沈哥哥。”
声音极低极低,生怕惊扰到对方,语气中是不加任何修饰的欣喜和关心。
沈言礼淡声道:“进来。”
许听惊讶,怕他下一秒反悔,连忙走进房间。
沈言礼滑动轮椅,去了旁边的单人沙发,他吩咐道,“房间该打扫了。”
许听:“我现在打扫!”
在许听刚来别墅的时候,王妈提起打扫房间的事情,沈言礼直接将这个工作交给许听。之后她每天都会来沈言礼房间打扫卫生,有时一次,有时两次。
最近沈言礼心情不佳,一直关在房间里不愿见人,许听也已经三天没有打扫卫生了。依照沈言礼的洁癖程度,是该觉得不舒服。
房间内是深色的窗帘,紧紧闭合,一丝光都透不进来,处在其中十分的压抑,就连花瓶里的花束都枯萎垂落了。
许听询问道:“我能开窗户吗?光线不好,我怕弄不干净。”
沈言礼“嗯”了声,把一旁的遥控器扔给许听。
按下开关,几秒后,窗帘自动上升,明媚的阳光终于照射进来,带着燥意的夏季午风也吹了进来,驱散一室阴翳。
房间内的每一角都被照亮,桌椅边角、柜子侧楞等尖锐危险的地方都被覆上了鹅黄色的厚垫,和深灰色的房间格格不入,但却增了几分生机。
这些全都是许听频繁出入沈言礼房间后才有的,是她仗着沈言礼看不到,光明正大布置的。
之后沈言礼发现不同,让许听恢复原样,许听阴奉阳违,数次后沈言礼懒得计较,便任由她胡闹。
金黄色的阳光刚好打在沈言礼侧脸,眉眼深邃,眼下一片乌青,皮肤略显苍白,很是孱弱。
视线下移,落在他的双腿上。
许听突然响起那日沈秋白说的话——
“阿礼的腿是可以治愈的。”
但从始至终都未提及眼睛。
许听微怔,后知后觉难道眼睛就不能治愈吗?
思及此,许听的心脏抽了两下,像被无数个细针戳刺一般,密密麻麻的痛。她不清楚那日沈秋白和沈言礼交谈的内容,以及沈言礼颓靡和消沉的原因。但是她想她大概可以理解沈言礼的心情……
前一秒还是无数人追捧艳羡的天之骄子,下一秒突遭意外,从天上到泥潭,任谁都无法接受这种落差。
而且眼睛和双腿,并不能同时痊愈。
她想沈言礼大概觉得如果不能和从前一样,不管怎样可能都没什么区别,一样的身处泥潭。
许听幼年在福利院被小朋友欺负时从未想过会有哥哥哄她给她糖吃,会被外婆收养,会考上大学,会穿昂贵华丽的衣服,会住带有花园的房子。
她的人生从零开始,所拥有的一切全都是从上帝指缝间漏出来的星点好运,每一点都弥足珍贵,值得她紧紧握住。
理智告诉许听应该劝沈言礼把握能够拥有的,哪怕是眼睛看不见,也可以用双腿丈量这个世界。
但是她没有经历过沈言礼经历的事情,无法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那些很空的大道理她实在说不出口。
视线仿佛定格一般,久久未移。
半晌,许听敛眸,“阿沈哥哥,你不要不开心。”声音很轻很轻,像是和沈言礼讲,更像是自言自语。如一片羽毛,无声无息的飘落。
但落在水面上,却依旧荡起一层涟漪。
许听没再多想,转身去拿打扫工具。
她从小做惯家务,动作熟练,不到半个小时便将房间每个角落都整理了一遍。
在她离开之际,许听突然想起来敲门的目的,“阿沈哥哥,刚才伯母打来电话,说晚上出去吃饭。”
沈言礼依旧没有多余的情绪:“嗯。”
许听:“那我先出去了。”
默了两秒,沈言礼突然问,“会用剃须刀吗?”
许听只见过没用过,语气略有些迟疑,“会吧……”
几天没有打理,沈言礼下巴处已经冒出青茬,略显落魄。
许听将浴室的电动剃须刀拿出来,调试了半天,这才摸清楚使用方法。
沈言礼后悔多话:“算了,把叶烽喊上来。”
知道他这是不相信自己,许听连连保证,“阿沈哥哥,我可以的,我肯定特别特别小心,不会弄伤你!”
沈言礼:“……”
许听头顶就像是安了一个小雷达一般,每次都能准确无误的检测到沈言礼的心情,先是小心翼翼地试探,然后是踩在他的底线上开心地蹦跶。
察觉到沈言礼的迟疑后,许听当即在他脸上涂了一层剃须泡沫,打开开关,立刻动手。
许听低垂着头,认真注视着沈言礼。如她所言那般,动作特别小心,明明几分钟就可以完成的事情他愣是弄了十几分钟。
似是对自己的成品很满意,结束后许听还不怕死的上手摸了摸。手指从下巴蹭过,刻意停留了几秒,指腹感受到微微刺手,和她脸上那种光滑的触感完全不同,令人新奇。
沈言礼看不到,只觉得温软的触感在脸上划过,痒痒的。
他不清楚许听在做什么,只觉得这个动作像是故意挑/逗/撩/拨,暧昧横生。他挥掉许听的手掌,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你可以出去了。”
许听:“……”
对于沈言礼用完就扔的行为,许听瘪着嘴,有点委屈。
下午两三点的时候,许听收到沈秋白发来的地址。大概是为了方便他们来回,吃饭地点离沈言礼的别墅很近。
许听和沈言礼提前半个小时到达酒店。
不过沈秋白他们到的更早,在许听推着沈言礼进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坐在包厢里面了,因为开门的动静,纷纷看了过去。
六道视线全都落到许听身上,许听异常紧张,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看向离门口最近的沈秋白,拘谨道,“伯母好。”
“来了。”沈秋白从右手边开始介绍,“这是阿礼的大哥,贺凛。这是阿礼的爸爸。”
许听看去,男人是干净清爽的寸头,袖口挽了几下,露出小臂,隐约可以感受到衬衣下方健硕的肌肉,他整个人透露出“粗犷”两个字,和沈言礼的眉眼很像。
贺凛也在打量她,两人视线相撞,许听连忙问好:“大哥好。”
贺凛点头:“嗯。”
视线向旁边移动,许听看到沈言礼的父亲,如她想过的那样,能够给予沈言礼这样的外貌,母亲一定是个美人,父亲也一定很英俊。
只不过贺述同外表严肃,气场不自觉散发出来,对视的瞬间,许听更加紧张,大脑都快不会工作了。
她乖巧问候:“爸爸好……”完全是顺着沈秋白的话重复的,说出口的那一刻她惊觉有些不对劲儿,整个人都懵了,连忙补救,“啊不是……”
贺述同失笑,调侃道,“怎么不是了。”
沈秋白也跟着笑:“确实该改口了。”
“……”
许听脸颊涨红,很是无措。
沈言礼突然出声:“愣什么,还不进去。”
听到他的话,许听顾不上其他,连忙推着沈言礼入座。
虽然刚开始的目的不纯,但沈秋白确实想许听和沈言礼好好过日子,特别是这段时间听了王妈的汇报,得知许听和沈言礼相处不错,是真心诚意对沈言礼好,她对许听的感官更好了。
沈秋白开口维护:“说话客气点,别光欺负人。”
许听正欲辩解:“没有——”
沈言礼直接打断,冷淡的“嗯”了声。
沈秋白被他的态度气到。
贺凛睨了眼沈言礼,像是发现了新奇的东西。虽然方才沈言礼语气恶劣,但确实为许听解了围。
互相认识后,贺述同和贺凛纷纷递过红包。
因为之前有了心理准备,许听并未拒绝,大大方方收了起来。
在家都是分餐,食物从厨房端出来之前就已经分好。如今整张餐桌上摆满食物,面前是空空的餐盘,想吃什么转动桌子自行夹取,对于沈言礼是极不方便的。
用餐时,沈秋白意识到这个问题,想给沈言礼单点一份。她转过头,准备问沈言礼要吃些什么时,便看到许听正耐心帮沈言礼夹菜,还特意挑出其中的葱姜蒜香菜等忌口。
沈秋白有点高兴又有点心酸,因为她没有选错人,也因为以前在贺宅时沈言礼拒绝所有人的帮助。
注意到她的异样,贺述同在桌下握了握沈秋白的手,以示安抚。
沈秋白知道是自己想岔了,侧头冲贺述同笑了下。
另一边,沈言礼凶巴巴地警告,“别给我夹青菜。”
许听置若罔闻,又给沈言礼夹了两根青菜。
沈言礼:“……”
之前是从王妈和叶烽口中听说许听,如今见了真人,和想象中相差无几,小姑娘心思单纯,人也不错,因此贺述同他们对许听还是挺满意的。
今晚是全家见面,叶烽不方便在场,把沈言礼和许听送到后便离开了。
结束后再让叶烽特意过来接就有点太麻烦了,正好贺凛是下班后直接从公司过来的,开的有车,便由他送沈言礼和许听回家。
饭吃的差不多了,沈言礼侧头,大概是朝着贺凛的位置,开口道,“哥,跟我出去一趟。”
因为叶烽不在,许听觉得照顾沈言礼的重任就落在了她身上,她下意识道,“去哪儿啊,要不我跟你出去?”
沈言礼:“……”他是威严扫地了吗:)
沈言礼嗤了声:“男士洗手间。”末了又故意加了句,“去吗?”
光是想的,他都能猜到许听被吓到的样子,心情愉快起来。
许听也确实被吓到了,她耳尖发红,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放了。同时脑海中也脑补出了她扶着沈言礼进洗手间,辅助他解决问题的画面。
“……”
这也太羞耻了吧!
贺凛起身,推着沈言礼出包厢,出去以后他教训道:“又欺负人?”
沈言礼嫌弃道:“话太多了。”
“……”贺凛:“叶烽话少,你和他结婚也行,爸妈开明,应该可以接受。”
沈言礼:“滚。”
沈言礼伸手:“带烟没?”
贺凛白他一眼,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和打火机,推着他去吸烟室,“别说我给你的。”
沈言礼:“看情况。”
当导演时,沈言礼经常拍戏到半夜,作息极不规律,抽烟喝酒这种习惯都有。
以前沈秋白念叨过他几次,沈言礼没当回事,如今出车祸后便被沈秋白强制戒烟戒酒。
两人随便聊了会儿。
片刻,沈言礼将燃了半支的香烟捻灭。
贺凛自觉开窗通风,销毁证据。
正欲离开之际,走廊上有人过来,在门口停下来,似是在和人打电话。
“上次听你说许听被那个老男人家暴,现在怎么样了,最近也没听说贺家那边有小儿子结婚的消息传出来,别许听跑了不愿意,你爸逼你嫁过去。”
“不会的,许听是自愿的,我那天听到她和我爸在书房讲话,她好像问我爸要了两百万。”
“才两百万?你妹妹眼窝子真浅,果然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
……
吸烟室的房门虚虚掩着,走廊内阒寂无声,不管是这边还是电话那边的讲话声都能清晰地被听到。
贺凛和沈言礼没准备听别人讲电话,但是第一句便听到许听的名字,脚步顿了下,错过了机会再出去便有些不妥,只得在门内等人离开。
听到最后,沈言礼脸色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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