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1 / 1)

问君阁中问世事,事事无情。

当年风光一时的问君阁,世人无论所问何事,都可于此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愈是知晓得多,越是处于风口浪尖。

问君阁在一夕之间毁成了浪尖之口的一盘沙,那孩子,就是从尘沙锅炉的灰烬之中扒出来的。

方遒向她伸出手时,对方警惕地向后挪了半寸,在灰头土脸的泥土混合之中,露出一双同样灰暗的眼睛。

子归从方遒的身后探出头来,扎着两个丑了吧唧的麻花辫,冲着刚刚被扒出来的孩子眨了眨眼睛。

“我叫子归。”她笑起来有个小酒窝,眉心间有颗痣,明晃晃地扎进了对方的眼里,像是遥遥而来的火光,将问君阁顷刻化为了乌有。

那孩子顿时就哭了起来,身子一个劲儿地往后退,又缩回了还有余温的炉灰之中。

子归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乱七八糟的头发,又将没说完的后半句补了出来。

“这是我师父,你叫什么?”

孩子没有回答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随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方遒小心翼翼地将小屁孩子又扒了出来,掀起衣摆一瞧,细嫩的小腿上全是炉灰烫起的泡。

半大点的孩子,在厮杀当中被藏了起来,任谁也能想到父母最后的无奈选择,只盼着她能活下来。

子归听吩咐走出只剩残渣的问君阁,往就近的小溪边去打了水。紧接着又颠簸着回来擦干净了孩子身上的泥,笨手笨脚地解开她的衣服为她烫伤的腿上好了药。

收拾干净后拿起换下来的衣服准备洗净:“师父,有井水呀,为何要走那么远出去打水?”

方遒抬起头,有些抱歉地摇头:“有毒。”

有毒就有毒吧,这里的人,要么是被毒死的,要么是被贼人乱刀砍死的。

听师父说问君阁知天下事,可是并无一人知晓,阁中所有人会于今日殒命。

子归提拎着黑黢黢的衣服,任劳任怨地走到小溪边洗净晾干。洗干净后才发现,是件十分精致漂亮的衣裳,她在山中这么多年,可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衣裳呢。她又将洗好的衣服来来回回地翻了一遍,这才在内里的领口处瞧见了三个细小的字。

她低头抵近了瞧,刚与师兄师姐学了几年的字,倒也还能认全了。

提着洗净的衣裳回去,方遒远远地就叫住了她:“她怎的一直哭?”

子归听罢忙跑过去,小屁孩子蜷在角落里,眼泪跟线珠子似地往下掉,却没发出半点声音来。她将自己所剩不多的糖掏了出来,放在孩子的面前,尽量像子宁师姐一般,放柔了调子与她道。

“这是师父买给我和子迁师兄的糖,还剩一颗。”

那小姑娘依旧只哭,掉的眼泪尽数将衣裳都淋湿了。

子归束手无策,将偷偷藏起来的所有糖都掏了出来:“真的潇潇,所有的糖就都在这儿了。”

叫潇潇的小姑娘忽然就不哭了,眼中戒备,直勾勾地看着她。

方遒拧起两道歪七扭八的眉,问:“你如何得知她叫什么?”

“我洗衣服的时候看见的,绣在内领口的,楚潇潇。”

方遒没有立刻应声,只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个瞬间收起眼泪的小女孩,默默又念了一遍她的名字。

问君阁阁主姓楚,女儿降临至今也不过三年,他知天下事,可天下人却不知此女生得何模样,叫甚名字,只知姓楚。

如今被处心积虑藏起来,宁可伤着今后留了疤,也得期盼着她活下去,当真不会为阁主之女吗?

问君阁里走出来一个姓楚的孩子,前脚刚走的人不会回头斩草除根的么?

方遒在极短的时间里已经将楚潇潇的身份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一时半会竟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走到楚潇潇的面前,收起眼泪的楚潇潇瞪着一双大眼睛瞧着方遒,小手紧握,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潇潇?”小姑娘尚未开口,只是突然间转头看向站在一侧的子归。

子归被对方看得一愣,随后忙推开站在楚潇潇面前的方遒。

“师父,她已经吓得哑巴了!”

楚潇潇低下头,应承了这个哑巴。

楚家若留后,多年之后必然又是一阵腥风血雨,方遒在思考再三后,捡回了最后一个小徒弟。

他吩咐着子归,收拾了东西,迅速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楚潇潇倒是依旧不敢与这师徒二人多亲近,即便从这两人的只言片语中也能听出似无敌意,可这世间事哪是用看用听,能说得清的呢?

昨日里冲进阁中,第一个冲着阁人提起剑来的,可不就是当初时时上门来与爹爹提交情报的师兄吗。

像那还剩余温的炉碳,初初温暖怡人,可现在再看,她的一条腿上,竟早是狰狞难看的疤。

夜里起风,方遒刚从一朝废为灰烬的问君阁里出来,还多带了一个大致才三岁左右的孩子,越往人多的地方走就越是扎眼,只好寻了一处小破庙宇来做个歇脚之处。

一个三岁大的孩子,一个五岁左右,两个小毛孩子由他一个糙里俗气的男人领带着,多少考虑不周到。

楚潇潇被他半抱半提了一路,放下来的时候抖得跟个筛子似的。子归腿短,跳三步才能跟上他一步,一停下来就歪七扭八地躺在地上不动了。

方遒微微长叹了一声,将长外袍褪下来搭在楚潇潇身上,临走前嘱咐子归道:“我出去找点东西回来裹腹,你照看着,若有危险……”

“知道啦师父,我会小心躲起来。”

方遒拧起眉心,转身离开了破庙。

即便这荒郊野外的似乎无人问津,但方遒走时也并未给两个抖得形态各异的两个孩子生火。

他身量极为颀长,是个稍微妥当收拾一下往大街上一站,就能吸引女子目光的那种人。长剑背于身后,长发高束,肩胛处却黑糊糊脏成了一团。

与黑色相撞,却十分突兀地挤进了楚潇潇的眼中,是她白日里哭的鼻涕和眼泪。

子归回头时楚潇潇别扭地侧过了头去,她好似没有看到对方眼里的尴尬警惕,将师父留下来的长袍抖了抖,然后脚下虚浮,踉踉跄跄地走到楚潇潇的身边,将长袍往筛子身上一裹:“等师父回来了才能生火,不安全。”

一直不曾正视过子归的楚潇潇,此刻才从这件有些味道的长袍里探出一双眼睛来,她望着明显体力不支的子归,却只抿紧了唇角,不曾开口。

子归将长袍为她披好之后,便拉开了自己与楚潇潇的距离,寻了一方觉着尚可之处坐了下来,两人之间堪堪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我不知道我叫什么,是师父捡我回来后给取的名字,前面有个师姐子宁,小师兄子迁。”子归侧过头去,看向一直盯着自己的楚潇潇,咧着嘴笑了起来,“小师兄以前一直嘲笑我是最小的,如果你跟我们一起回去了,你才是个小跑腿的。”

尽管她说得轻松愉快,可是一双眼睛却时时注意着楚潇潇,一见楚潇潇别扭地拧起了那寡淡的眉头,她便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楚潇潇处在一个连路都还走不稳妥的年纪里,眼里装满的,心里填满的,是血,是嘶吼,是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毁灭。

分明是娘亲床榻边的小淘气蛋,踢踹了被子后会被轻轻地拍打责备,又会在柔软的轻哄声里枕着星空满天入睡;也是爹爹手掌心中的明珠,会被举得高高的,仿似能往天空之中飞出去,她伸手能握住轻拂而过的风。

然后突然之间狂风大作,她哆嗦地站在风雨之中,往前走看不见娘亲的招手,往后瞧,听不见爹爹的召唤,她茫然四顾,兜头一片腥红。

惊得连哭都不会了。

子归在见楚潇潇变了脸后,她又往对方的身边挪了一寸:“你别怕,小师兄很好欺负的。”

子归说着还冲着对方挤眉弄眼了一番,方法不够熟练,挤得整张小脸都变了模样。小而不算精致的五官被她自己挤作了一团,丑得楚潇潇嫌弃地往后仰了仰,想要避开这个傻子。

好在方遒在这时回来了,他不太会与小孩子沟通,还是个小到不知道是不是能懂这世间龌龊的三岁孩子。只得将火生起来冲着子归招了招手:“过来,抓了两条鱼。”

子归一听有吃的,忙跳了起来,哪还管人家楚潇潇到底是不是真的怕。

楚潇潇只得歪着头看着外头燃起来的火,以及渐渐涌进自己五官六感的烤鱼的香味。她悄悄地往门的方向挪了挪,见子归举着一条烤好的鱼过来时,眼睛珠子都快往那条鱼身上蹦了,好似子归举着一个活蹦乱跳的宝贝似的。

子归往楚潇潇的身边一坐,也没说话,大口咬掉了鱼肚上的那层厚厚的鱼肉,还咂巴了嘴:“好吃。”

楚潇潇咽下唾沫,头往一侧转了转,小嘴都撅了起来。

方遒也不说话,吃掉了另一条刚烤好的鱼。

楚潇潇气得只差能翻个白眼了,她又往里面坐了坐,想将自己身上臭烘烘的衣服也扯掉,但也就这东西能稍微避寒了。

子归啃了两口好似总算想起楚潇潇了,侧头忙冲着楚潇潇笑了起来:“饿吗?要吃点吗?”

楚潇潇回头看了子归一眼,然后头一次露出了乖乖的神色,睁着大眼睛冲着子归点了点头,一双漂亮好看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子归,看得子归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忙将鱼递到了楚潇潇的面前。

楚潇潇低头看了一眼送上嘴的鱼肉,一低头,极力张大了自己的小嘴,下口就是另一边的肚皮,包在嘴里,抬起头来以眼神示意子归。

子归看得傻住了,她忙跑出去冲着方遒吼道:“师父快拿水来,她要被刺给卡死了!”

楚潇潇倒是没被刺给卡死,反倒是被这一口不上不下包满了自己整个嘴里的肉给噎死过去。

白眼一翻,觉得子归跟那些拿着刀剑杀进来的人一样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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