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早,宝玉穿了一身咖色仙鹤齐鸣交领长袍,外面罩着苍色苏罗兰花纹宽袖大氅,腰间系着三指宽蓝条镶边玉腰带,挂着一个荷包,白玉冠黑皂靴,简简单单,却显得温文儒雅。
外头送礼的不少,王子腾舅舅、薛姨妈、高渊、尤氏、凤姐,连林婶娘都派人送了一套文房四宝来。宝玉一大早就去各处行礼,虽然贾母贾政等人不在家,但还是要遥拜一番,先去了祠堂上柱香,再去几位奶妈那边问安,一路下来,东跑西跑,脸都快笑僵了。
到了薛姨妈处,人也跑热了,宝玉虽然拿着折扇,但在外人面前也不好使劲扇,回头对着茗烟道:“待会儿机灵着点,知道了吗?”
茗烟忙道:“知道,二爷放心吧。”
一进去,薛姨妈拉着宝玉的手说个不停,薛蝌原是在外面招待伙计,听见宝玉来了,忙过了来,才知道今儿也是他的生日。
宝玉哪里会在意这些,薛蝌相较于薛蟠而言,自然是要强上许多,但也只是能够守成而已,到底没多少人脉,刚刚崛起的梅家敢悔婚一事就可以看得出,不过为人倒是不错。
两人让了一会儿,薛姨妈再三拉着,宝玉刚想敲敲扇子,却见茗烟进了来,“爷,外面厅上义忠郡王派人送了礼来,请您过去会会。”
宝玉有些惊住了,原先说好的不是这句啊,看着茗烟为难的眼神,宝玉明白过来,忙向薛姨妈请辞,薛姨妈慈爱地拍了拍宝玉的肩膀,道:“这些大人们可怠慢不得,我的儿,你快去吧。”
宝玉连忙出去,细问之下才知道,不止义忠郡王,忠顺世子、北静王都派人来了。宝玉顿时觉得头疼,一个是太上皇爱孙,一个是保皇派新党,一个是勋贵老派,特别是忠顺和北静,一直在别苗头,这是众所皆知的事情,这三波人怎么就碰到一起了呢。
贾琏贾珍等俱不在此,宝玉只得自己先进去,一一见过三人,笑道:“学生何德何能,小小一生辰,竟劳烦几位王爷世子记挂,还派了几位大人前来。”
忠顺王府长吏开口笑道:“上次小公子在赏花宴上一鸣惊人,我家世子更是赞不绝口,一早就备下贺礼,就等着送过来呢。”
宝玉忙道:“不敢当,不敢当。”
北静王府长吏也不甘示弱,“我家王爷也甚是记挂小公子,这回送灵,王妃与贵府老太君夫人们正好碰见了,住在一处呢。”
宝玉笑道:“王爷厚爱。”
义忠郡王虽然是正正经经的嫡脉,但是也颇受皇帝忌惮,在朝中基本上毫无话语权,靠着太上皇的宠爱,无人敢动他罢了。他府上的长吏道:“王爷一直就听老圣上说府上老国公们如何征战沙场,听闻小公子文采斐然,神交久矣,得知今日是小公子生辰,特送来一份薄礼,还请小公子不要见外。”
宝玉不知里头情缘,也没当真,只作一脸惶恐状,又说了一阵,上了一轮茶。几个王府的人都来,只怕外面早就传遍了,宝玉深觉得麻烦得很,只想快点打发了,况且又是国孝,料得他们也不敢在府里久坐,便假意请他们一同入席。
那几位长吏还有几分顾及,反正心思到了便可,略做了片刻就起身告辞。宝玉一直送到府门口,见轿子远去了方回,又打发茗烟他们下去,贾芸招待外面伙计。
等回了怡红院,贾环贾兰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了,宝玉才打发外头的人,哪有精神应付他们,略说了几句话,便放他们去了。
吃了半盏茶,只见探春惜春岫烟宝琴湘云并许多丫鬟都来祝寿,一时间满屋子笑语嫣然、钗环玉佩叮当作响。原本这一日还是岫烟的生辰,偏她行事低调,也不作声,宝玉黛玉明白她的难处,一早让紫灵悄悄把贺礼送过去,如今探春主管家事,只备了宝玉宝琴的礼,一番交谈下来,忙让账房又送了一份礼过去。
袭人素与平儿交好,又指明今儿也是平儿的生辰,一共四个人,更加热闹了。探春有些不好意思,天天相处在一块,生辰日子一忘就是两个,还被当众指出来,便要摆两桌。如今份例管的严得很,哪里还有多余的,只有拿钱现买去,宝玉笑道:“今儿只备了外头的宴席,现在让柳家的去买,又去哪里找好东西?我早就让蔡妈妈备了几桌,就在园子里的红香圃,就往那边去吧,今儿也算我这个寿星老儿做东了。”
探春见他已经预备下来,也就不再说些什么。宝玉派人去请尤氏、李纨、薛姨妈等。凤姐还在坐着月子,故不能前来,只叫奶妈抱了巧姐过去。巧姐如今已是很会说话了,也是应了这个小名,一张嘴厉害的很,整天吧嗒吧嗒说个没完,偏又吐字清楚,伶俐得很。
宝玉抱了巧姐,就往红香圃走去。不料茗烟叫人递话进来,说薛蝌又叫人送来几样寿礼,宝玉哪里肯去,只道今儿吃了太多的面了,叫贾芸代自己过去招待招待,也不去看一旁宝钗宝琴的脸色。
到了红香圃,李纨尤氏薛姨妈早就来了,黛玉带着林岚也刚好到。林五婶本是不想让林岚来的,但又禁不住黛玉林岚两边求情,想着女儿关的太久,也可以出去好好玩玩,顺便交几个手帕交,对将来也有些好处的。
黛玉自然是十分高兴的,宝钗那边有宝琴湘云,如今她也有小妹妹了,两人整日呆在一处。
一时众人入了席,席面上摆着几十碟精致小菜,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无所不有。索性也不分什么主仆、讲什么规矩了,众人随意就坐,划拳行酒令,一时间满厅中红飞翠舞,玉动珠摇,真是十分热闹。
湘云林岚都是爱热闹的,两个人花圈联诗,一句接着一句,黛玉在一旁出谋划策,宝玉看她两人战得正酣,一时间哪里顾得其他,宝琴也加入进来,三个人你来我往,几乎停不下来,最后湘云被灌了好几杯,几乎不曾醉过去,好在早就备下了解酒汤,也没怎么样。
一时林之孝家的生怕里头小爷姑娘们没了管制,吃多了酒不好交差,带着几个管事媳妇忙忙地赶了过来,宝玉本来兴致极好,被她们这么一说,也觉得没意思起来,好在玩笑也够了,便叫人撤了酒席,重新上了点心茶水,众人下棋的下棋,看花的看花。
宝玉黛玉在一丛花影下说着话,宝玉看着不远处与湘云一道逗鱼的林岚,道:“你这小妹妹倒是不见外,才来了几次,就与云妹妹这么熟悉了。”
黛玉看了一眼,“她跟云儿一样,都是爱闹腾的,自然能玩到一处。”
宝玉一针见血,“小女孩家天真烂漫,可旁人就未必了,峥大嫂子的事,妹妹是怎么想的,可是又心软了?”
黛玉一脸惊讶地看着宝玉,“你都知道了。”
宝玉点点头,“福伯都告诉我了,有些话他们不好说。峥大嫂子很不好,他们一家自来了京城,日日换新衣,一副暴发户的摸样,这又是哪里来的钱呢,这还不够,还想包揽府里的事,吃相也太难看了。”
黛玉折了一只蔷薇花,“那些料子本就是我送过去的,他们一家远道而来,哪里就备了这些,再怎么说都是亲戚,何必弄得这么僵呢。”
宝玉也折了一支,送到黛玉眼前,“妹妹心善,但也不能叫旁人欺负了去。我瞧着峥大哥忠厚嵘二哥坦荡,为人都是极好的。前儿去老师家,聊了几句,也是两个不同内宅的,只晓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里知道这里头的事。这支更好看些,也衬妹妹肤色。”
黛玉接了过来,看了看,蔷薇已是全开,垂首半收,我见犹怜,甚是不俗,“不过就是几两银子的事,哪里就被欺负了,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还想着劝你少操些心,这两天府里出了多少事,你瞧瞧你自己,都瘦了。”
宝玉含笑凑到黛玉面前,“妹妹这是在关心我吗?”
黛玉微微红了脸,一把推开眼前的俊脸,有些不好意思,眼神躲闪,“谁关心你了。”
宝玉一副看穿了的表情,“妹妹的事,自然是头等大事,耽搁了谁,也不会耽误妹妹。”
黛玉撇了撇嘴,转过身,不想理他,却见林之孝家的带了一个婆子回话,遥遥知其意,赞了探春几句。
宝玉见黛玉转移了注意,有些吃味,道:“她哪里就好了,在太太面前怎么样?如今又怎么样?一味的拿我和凤姐姐作筏子,我还做梦呢,想着要给她做些颜面。”
黛玉取笑道:“谁叫你最得宠呢,你看看这府里的人,哪个是好说话的?若不这样,叫她如何去管这个家。我心里也粗粗算了一笔账,这两年出的多,进的少,再不想些法子,可不是就要精穷了。”
宝玉皱着眉头,“我何尝不知道?外边有多少产业,你是知道的,现在不好拿出来。这几年要钱的地方多出来不少,全靠这府里那点庄子的租子哪里够,不过是吃着公中的老本罢了。前些年把那些二层主子赶走一些,如今趁着老太太太太不在家,正好安插了些人手,赶了一批蛀虫出去,省了点开支,好歹还能撑几年,我心里也还有数。说起来也真是可笑,各房的私房也都不少了,都想着法儿地往自己屋里搂银子,今儿要买个小妾,明儿要买个古董,后儿又要打首饰,全指望公中出这钱,后头归了账,却是算在自己私房的,妹妹想想,再大的家底也经不住这么花的。”
黛玉明白宝玉的意思,说的就是两位舅舅家,可见俗语说:家和万事兴,可见是没错的。贾母在这里,谁先说出分家,谁就是不孝。可这个家早就七零八碎了,何必绑在一起呢,这些话黛玉不好说出口,她也不能说。
两人都有些沉默,宝玉长叹一口气,挑眉道:“这两年可得加把劲喽,不能苦了未来的宝二奶奶。”说完,眉眼含笑地看着黛玉。
黛玉正好对上了,听了宝玉的话,心砰砰砰地直跳,忙匆匆转身走了。
袭人捧来两盏新茶,没瞧见黛玉。宝玉正觉得好笑,端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我也不知道,左不过就在后面花树下,你去端给她吧。”
黛玉脸绯红,只低着头摇着团扇向前走着,谁想被宝钗叫住了,“你这是往哪儿去,脸怎么这么红?”
黛玉摸了摸脸,笑道:“席上多吃了两杯酒,这会子才显露出来,我正要去找岚妹妹呢,姐姐可看见她们了?”
宝钗走至黛玉跟前,拿着团扇点了点,笑道:“你可别哄我,方才你跟宝兄弟说什么悄悄话呢,我可都瞧见了。”
黛玉知道宝钗是轻易糊弄不过去的,笑了笑,道:“前儿他不是跟我两位哥哥出去了吗?便问了几句。”
正说着,只见袭人过了来,手里端着一碗茶,见宝钗黛玉都在这里,笑道:“这可就不好了,只有一碗茶,若谁先渴了,先喝了去,我再去端一碗来。”
宝钗一反往日端庄大方的形象,先开了口,“我正想簌簌口呢。”便吃了半盏茶。
黛玉素有洁癖,如何肯吃剩下的,自问平时还是待袭人不薄的,也不知为何她时不时地针对自己,黛玉不愿看那两人的和谐场景,只道不想喝,转身走了。(m.看书小说)更新最快,小哥哥小姐姐记得收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