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的胸腔因为愤怒起起伏伏,他死命地拽住铁环,想要拽脱人类给他的束缚。
他知道对方不达目的不会罢休,更知道对方是在用他的愤怒屈辱取乐。
剧烈地摩擦使得铁环里的手腕磨破了皮肤,鲜血和刺痛传来让他在这样巨大的愤怒屈辱中保持着理智。
他故作镇定地还击道:“别说一个教授,人鱼中心都不可能检测出我的基因问题。”
一层又一层的水浪从泳池中扑了出来,如果不是顾闻西退的及时,才刚刚换好的衣服就要再次湿透。
“你下次再想靠近我,我一定会咬断你的脖子。”人鱼看着顾闻西脖子上还没有消去的牙印,阴狠地沉入了水底。
顾闻西从托盘中重新挑出一根墨绿色的领结绑在脖子上,完美遮盖住了人鱼的咬痕,捆绑时甚至摸了摸那曾经触及到了生命禁区的痕迹。
轻松得这仿佛只是父子间微不足道的游戏。
“去见库克教授,”离开前最后看了水中的身影一眼,顾闻西缓缓道:“顾明喻,今天是我收养你的第一天,作为养父教给你第一堂课,听话。”
门外的侍从提起灯笼,于黑暗中照出一条明亮的路。
比起喧嚣的路灯,顾先生更喜欢这种深夜经过花丛,提灯问路的浪漫。
大片大片的熏衣草开在古堡的路旁,玫瑰花藤缠绕上支架,于声声蝉鸣中将芬芳送入鼻息。
在静谧安逸的夜色中,一向稳重老练的管家却跌跌撞撞地跑了上来,脸色大变:“先生!政府带着搜查令来了,我阻挡不了他们。”
服侍了罗塞尔家族三代人,年少时还跟随老伯爵上过战场,得到了爵士爵位。
可以说老管家能够作为半个罗塞尔家族代言人,谁不给三分薄面。
但是今天的来者居然把老管家都逼到了这般失态的地步。
顾闻西身后的跟随者们对视一眼,心中都难掩惊讶。
杰森目色凝重,他们早就猜到了政府会做出反应,但事态还是超乎了他们预料的严峻,他站出来安抚众人道:“没事,先生早有预料才会请了库克教授前来。”
在杰森的意识中,以罗塞尔家族的金钱和库克教授的证词,应该能够抹平这一切。
顾闻西轻轻摇了摇头,“把望远镜给我,事情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转身回了关押人鱼的楼阁。
站在整个庄园的最高处,通过望远镜,他看到了一公里外的三百陆军步兵。
他名下的这处私家庄园远离城市,背靠大山的远郊。很显然军队入驻的目的没有别人,只有顾闻西。
只有抢走了王室人鱼的顾闻西。
杰森的心中第一次慌了,喃喃道:“这就是王室人鱼的价值吗?”
海洋生物学家的脸上更是冒出了层层汗渍,好不容易到手的高薪工作泡汤,他自己可能还会跟着顾闻西一起搭进去。
不不不……这些万恶的贵族才不会真正受到牵连,他们只要把东西交出去,最后背锅的只会是自己。
要不,把人鱼交出去吧,可以说是现场所有人的共同心声。
而被锁在水族箱里的人鱼也睁开了眼睛,盯着顾闻西。
系统的警告还出现在了顾闻西的脑海中【宿主,任务进度0,你还有最后一个小时的时间。】
几乎在倒计时响起的那一刻,顾闻西就感到了胸腔中心脏的抽痛,被货车撞飞的记忆再次浮现在眼前。
他感觉到体内的健康正在被系统一点点抽离。
【我不想惩罚你,都是主脑逼我的。】系统弱弱解释【因为任务进度一直标零,连我都被植入了一段病毒,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病毒入侵,那冰冷机械的声音竟然有了变化。
“闭嘴。”顾闻西皱了皱眉,冷淡道:“你要是想看到任务进度条拉动,保持安静就够了。”
紧紧跟随的老管家,见顾闻西上一刻还算正常的脸色骤然灰败,整个人更是肉眼可见的疲惫,如同被魔鬼吸走了健康精气。
他所有的不安都化作了心疼,劝道:“小西,要不先休息吧,人鱼的事情不用急。”他不信,还真有人能强行逼迫罗塞尔家族的掌权者,大不了自己舍掉这条老命。
杰森也焦急道:“先生,人鱼交给我来处理,您先招家庭医生。”
怎么可能不急,顾闻西站在水族箱的边缘,俯视着人鱼桀骜的身影,在眩晕中强自镇定道:“我没事,杰森你带爷爷下去休息。其他人把人鱼装回实验箱中随我带走。”
他理了理衣襟,朝着古堡正厅走去。
没有舞会,也不是狩猎季,本该人影稀少的大厅里竟然半夜坐满了人。
长治郡的郡长,这位已经站在了地方行政顶端的人物正坐在大厅里喝咖啡。
在好友的架空设定中,费德明市隶属于长治郡,等同于现实世界中的大省。
他不仅仅是自己来了,周身还环绕着一圈的下属文官,和精英律师团。
甚至连记者都带着相机来到了这里。
这位三十二岁,长着晒斑的女记者,可是声名赫赫,不仅在常青藤毕业后毅然赶赴战地,将最新消息传回国来。
从战地记者退下后,她并没有如大众期待地那般进入政府体系,反而成为了一名自由网络撰稿人。
然后开始揭露各种政府的黑暗行为,尤其擅长跟贵族做争斗。
每一次她的稿件,最终都会成为民心所向。
这些人物齐聚一堂,却没有摆出任何高高在上的姿态,反而和平共处的在一起喝着咖啡。
只是因为角落里的三个人。
他们穿着绿色的军装。
其中的领头者,普通民众或许没有关注过,但只要是贵族和当权者都会认识他。
哪怕不认识,也能认出来者的装扮。
宽大的红色绶带从肩膀一直绕向了腰际,绶带尾端缀着一枚繁复的十字装饰。
这个装饰只有被女王授予赐封的大不列颠十字骑士才能佩带,
肩膀上的徽章更是彰显了他陆军上校的身份。
大厅内的势力三足鼎立地等待着古堡主人顾闻西的到来。!
当顾闻西踏入此处,所有人都同时放下了咖啡,那状若祥和的气氛再也不在。
“顾先生……”长治郡的郡长显然早就酝酿好了台词,看着顾闻西进来,率先对着这位肆意妄为的家主发问。
随着他的开口,女记者手中的摄像头已经对准了顾闻西。
刺目的闪光灯打在顾闻西的脸上,这种不受掌控的感觉让他非常烦躁。
陆军上校猎鹰般的目光更是落在了顾闻西的脸上。
他们的的确确只来了三个人,但是带着军令而来的可不只是他们三个。
谈的好就是一场普通的会晤拜访,如果顾闻西不从,一公里外的驻军就会驶入庄园。
势必要让他交出人鱼!
政/府,军/方,舆论,三方到位,可真是足够看得起他。
顾闻西的脸上挂着礼貌却疏离的微笑,打断了郡长的话,“各位深夜造访,就不必寒暄增添麻烦了,你们想看的东西我已经带了过来。”
半透明的装着人鱼的箱子就这样被抬到了大厅中央。
跟在上校身后的卫官一眼就认出了人鱼中心专属的实验箱子。
顾闻西居然原封不动地抬了出来。
当这条王室人鱼展露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女记者手里的相机险些滑落。
她不是没见过人鱼,近年来政府为了赚钱甚至推出了人鱼明星,他们的美貌让无数世人赞叹。
可她见过的所有都比不过眼前这条关在试验箱里的小人鱼,哪怕他满脸的痛恨与漠然。
“实在是太美丽了。”
女记者本该对着顾闻西拍摄的镜头,情不自禁地朝着试验箱中的人鱼移去,卡擦记录了下人鱼的身影。
明明没有任何技巧,也没有任何打光构图。
可照片中——封锁在试验箱中的人正仰望着外界的人类,那眼中汹涌的情绪和绝美的外貌形成巨大反差。
她甚至感觉自己的这张照片能够拿到国际摄影大奖。
本来以为无人会注意,她悄悄地想要遮住相机,把照片导出来。
可顾闻西的视线却一下子落在了她的身上,“王室人鱼属于政府机密,国家级的试验品,记者小姐拍拍我也就罢了,怎么能够留下人鱼的影像。”
说话间,就已经有仆人上前,取走女记者相机中的相片。
对于顾闻西跟女记者之间的这点摩擦,郡长并没有在意,他们要的只是女记者的影响力,是社会舆论对顾闻西的攻势。
好帮助他们将人鱼取回来。
郡长淡淡接道:“顾先生也知道是国家级的试验品,你怎么敢私自占有?连造福全人类的事情都敢阻拦。比起舒适的庄园生活,顾先生就那么喜欢牢狱吗?”
一直冷眼旁观的上校,第一次开口说话:“我相信顾先生不是跟国家作对,只是对人鱼好奇,才借来看看。”
话中的威胁毫不掩饰,只要顾闻西否认便是重罪。
罗塞尔家族也护不住他。
水族箱中的人鱼一直听着人类的谈话。
他不知道眼前其他人的身份,但是他非常清楚顾闻西有着怎样的辉煌的权势才能将他从押送军手里抢夺过来。
可大厅里的来人,竟然几句话便将形式反转,连那个一直嚣张的人类都沉默了。
一旦通过他们的手回到实验室……等待自己的恐怕就不会是普通检测。
到时候面对重重机器,和最高程度的监管。
大长老用死亡换来的基因伪造还能瞒天过海吗?
原本安排好的接应,恐怕也会受到牵连。
到时候,他们好不容易潜藏进人类里的族人一定会被连根拔起,人鱼的所有谋划付之一炬。
年轻的人鱼王子第一次慌乱地看向了顾闻西。
对方正向着他走来,带着皮质手套的手指隐忍不舍地抚摸上试验箱的顶盖,空气沉重压抑。
可在双方对视的一刻,本该沉默屈辱的人类却微微扬起唇角,对着人鱼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地笑容,轻轻道:“要乖哦。”
当安抚词汇从顾闻西口中传出时,郡长和上校的脸上一起露出了轻松的表情,这位横行霸道的罗塞尔家主妥协了。你看,他甚至不惜放低身段,主动去安抚住鱼缸中暴动的人鱼。
隔着一层透明箱板,将顾闻西的表情看得真真切切的人鱼瞳孔骤然收缩,他死死盯着顾闻西唇角的笑容。
清朗愉悦的笑声正从青年漂亮的红唇中溢出。明明是一个擅长操控人心的魔鬼,笑起来的时候却带着一股圣洁的意味。
——他突然明白过来,阁楼上人类转身离开时所说,“作为养父,我要教会你第一堂课,听话。”是什么意思!
眼前的人类绝不是在安抚妥协,更不是在依依不舍地告别。
他是在利用所有军政势力的压迫,来告诉人鱼——不听从我的吩咐,认下我取的名字,你就会沦为真正试验品。
库克教授的存在,从不是用来威胁人鱼屈服。
恰恰相反,他是提供基因证明,从军政大佬手中留下人鱼的唯一希望。
失去研究价值,只剩下美貌的人鱼,以他罗塞尔家主的身份当然可以跟政府军方做一场三方都满意的交易。
那么,我的小人鱼,你的选择是什么呢?
顾闻西抬起三根手指,微微弯曲,指腹敲打着水族箱的箱顶,发出低沉沉的倒计时声。
“嗒。”
“嗒。”一下,两下。
轻飘飘到如果不是仔细聆听根本听不见的敲击声,落在人鱼的耳朵中却如同重锤,让他浑身发毛。
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打破在了胸腔里。
可无论再多的恨意,再多的屈辱不甘,在顾闻西的手指敲击的第三下“嗒”来临时。
小人鱼猩红着眼睛,尖利的指甲戳在了自己掌心上,他调动了全身的力气,试图去张口。
明明只是最简单地两个字,却仿佛利刃割破喉咙,堵住了音腔。
他咬着牙关,他咬破了舌头,在鲜血和屈辱中。
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