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离牵着岑东桥，秦卿卿驮着丝线慢悠悠的跟在后面。
路上没有什么人，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伴着身后秦卿卿踢嗒踢嗒的蹄声，秦离觉得时间都变得缓慢且悠闲。
生活开始不一样了。
背靠大树好乘凉，家有美人好赚钱啊。
今天比秦离想象中还要顺利的多，事情都办好了，两人一牛慢悠悠的行在田间往家走。
回到家，秦离将丝线放到纺织机旁边。
这个小院子，秦离一个人住还好，如今多了岑东桥和秦卿卿，东西也越来越多，就显得拥挤了。
“给我拿一笼蚕卵。”岑东桥仔细看过后道：“丝线也来一筐。”
“好嘞。”姑娘将这些东西递给岑东桥：“丝线一百文，蚕卵就当添头送给姑娘吧。”
长得美果然不一样，秦离想，平日里可没人给她这些优待。
她看着身旁紧紧握着自己手的秦离，和尾巴甩的欢快的秦卿卿，嘴角勾了起来。
「但很有趣。」
岑东桥是天帝最宠爱的小女儿，在天宫日复一日的生活着，安逸却无趣。神仙应当心如止水，六根清净，可岑东桥生来便有些不同。
闲暇时候，她会透过往生镜看这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这些脆弱又坚韧的凡人，总令她感到不可思议。如今自己身处凡世，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凡人生动复杂的情绪，千姿百态的生活方式迎面涌来。
面很快就上来了。细面码的整齐，盖着两根小白菜和白嫩的荷包蛋，汤色清澈，泛着淡淡的酱色，汤上浮着星星点点的油花和葱花，香气四溢。
两个人吃得干干净净，一滴汤都没有剩。
“老板，来两碗阳春面，加蛋。”秦离她们忙活了大半日，眼下饿的肚子咕咕叫，就近在瑜城街边的寻了个面摊，打算填填肚子。
「这种感觉很陌生。」
“东桥。”秦离唤她：“前面好像有卖蚕的。”
架子旁还有一筐筐白色的丝线。
摊主是个年轻活泼的小姑娘，见着来人热情的打招呼：“需要点什么？”
架子摆着一个个蚕匾，幼蚕成蚕和茧蛹都有，还有小小的茧笼，里头装着淡黄色的蚕卵，芝麻大小，一粒一粒挤在一起。
填饱肚子，她们开始往西市走。
街边有很多叫卖的小摊，岑东桥和秦卿卿都很感兴趣，一路上东看一眼西瞧一眼。
「要尽快赚钱重修一下院子和房屋。」
“对了。”秦离拿出钱袋：“今天我们赚了五百文，除去用掉的还剩三百九十四文，我们三个平分。”
“我不要，就当是供我吃住的食宿费吧。”秦卿卿正甩着尾巴挥走恼人的小虫：“再说我也用不到钱，你们做主就好啦。”
“我也不要。”岑东桥正坐在小板凳上用柳条编蚕匾，手指上下翻飞，很是熟练：“你是一家之主，银钱都由你做主。”
秦离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强烈的责任感：“我一定会让咱们家越来越好的。”
三个人眼神交汇，不约而同的笑起来。
天色尚早，秦离想着岑东桥养蚕要不少桑叶，正巧大哥家后院就种着一小片桑树，当即打算去兄嫂那里看看，再顺便拿些桑叶回来。
“东桥，我去大哥那里看一看。”
“路上小心。”岑东桥手中的蚕匾快编完大半了：“对了，今天赚了钱，你拿出些给兄嫂送过去，也好让他们晓得你可以独立过好日子。”
秦离原本也是这样想的，甜甜应道：“好。”
才走到大哥家门口，秦离就听到他低沉宽厚的声音：“阿离自小就独立，你不要担心。”
他们总是很惦记自己。
“大哥大嫂。”秦离进门甜甜的唤了一声。
“阿离！”大嫂看到秦离来了很高兴，上前握住秦离的手关切道：“还住的惯吗？”
“住的很好。”秦离道：“还有一个朋友同我一起。”
神仙和转生的事情不好流传出去，秦离也不打算同兄嫂提起。
秦巍：“今天就留在这吃个晚饭吧。”
“不了大哥，朋友还在家中等我回去呢。”秦离解释道。
秦巍点点头，也不强留她：“那也好。”
“今天我们上山采栗子，赚了些钱。”秦离拿出一百文，放在嫂子手里：“这是我独立后第一次赚钱，代表我长大了，你们一定要收着。”
秦离诚挚又坚决，大嫂没有推辞，只喃喃道：“阿离长大了。”
大嫂将那串铜钱递给秦巍，瞥见自己丈夫的眼角泛着红。长兄如父，在他背上长大的娃娃如今自己能够独立生活，甚至赚到钱拿回家里，秦巍心里又激动又酸涩。
这个山一样的男人不善言辞，只拍了拍秦离的肩膀。
秦离明白，这是兄长对她无声的赞许。
临走前，秦离提起她们要养蚕想要一些桑叶的事情，兄嫂给她装了一满筐桑叶带回去，嘱咐她有需要随时过来拿。
秦离刚走到家门口，就闻到了饭菜的味道。
「东桥还会下厨吗？」
秦卿卿看见秦离回来了，两个蹄子兴奋的捣来捣去，同她说：“仙女姐姐做饭啦！”
桌子上摆着一盘盐水菜心和一盘香煎芙蓉蛋。
岑东桥听到声音从屋子里出来，长发扎起，袖子挽到手肘露出光洁的小臂，手里持着扫帚。
眉眼弯弯，极为明媚：“你回来啦。”
秦离沐浴在一人一牛的温柔注视下，心里涌上一股暖意，烫的眼眶发红，原来有人等待的滋味是这样令人妥帖安心。她打小便没了爹娘，兄长一个男人拉扯一个娃娃长大本就不易，很多地方且顾不过来。
这些年秦离在土里摸爬滚打混像个铁打的小子，很吃得下苦，却没得过什么甜头，眼下触手可及的温暖打的她手足无措。
压下涌上心头的情绪，秦离眨巴眨巴眼睛调侃：“仙女姐姐要染上凡间烟火气啦。”
岑东桥敲她的额头：“那也蛮好的。”
“哼，岑姐姐就算染上烟火气也是坠好的！”秦卿卿冲秦离吐舌头。
被她们逗笑的秦离：“好好好，吃饭吃饭，来尝尝仙女的手艺！”
菜的卖相极好，秦离满怀期待捡了一筷子芙蓉蛋入口。
好苦——咸混着糊味秦离口中横冲直撞，她万般努力的忍住没吐了出去。
岑东桥见她尝菜后神情古怪，忙问道：“不好吃么？”
秦离纠结了半天，缓缓说道：“很特别。”
“给我尝尝！”在一旁看着的秦卿卿忍不住了。
岑东桥捡了一块菜心扔进秦卿卿嘴里——又咸又生。
秦卿卿：我离当场去世就差一点儿。
岑东桥见状自个尝了一口，沉默三秒，缓缓的放下筷子，语气透露着看破红尘般死心的平静：“我懂了。”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沉默是今晚的小院。
“你别难过。”秦离安慰道：“谁都有些不擅长的事情。”
狗腿子秦卿卿也附和道：“就是就是，不要慌，问题不大。”
“那我们晚上吃什么啊？”岑东桥眼角低垂，扁着嘴同秦离撒娇。
这个样子的岑东桥真是太可爱了，秦离哄她：“我去烧个汤，我们晚上吃汤泡饭好不好？”
岑东桥用力点点头，秦离就乐颠颠的跑去做饭了。
旁观的秦卿卿：也难怪总有君主为了美人丢了天下，这一般人谁顶得住。
秦离很快就烧好了一锅豆腐汤，笑眯眯的为岑东桥添饭：“家里有一个会做饭的就够了，以后我都做给你吃。”
就着盆狼吞虎咽的秦卿卿：我只是一个无情的电灯泡背景板吃饭机器。
吃过饭后，岑东桥给蚕匾铺了一层桑叶，再将蚕卵均匀的覆在上面，放进屋里孵化。秦离则拿出一把小刷子给秦卿卿梳毛。
秦卿卿舒服的哼哼唧唧，岑东桥坐在一旁看的好笑，伸手摸摸秦卿卿的大鼻子：“卿卿，当牛累不累？”
“不累。”秦卿卿用鼻子去蹭岑东桥的手：“我觉得我现在能扛五百斤！”
秦离笑出声：“那你同我再去摘几日栗子，赚钱给家里好好修葺一遍。”又看向岑东桥道：“你在家养蚕织布，别累着。”
牛牛和岑东桥同时乖巧的答道：“好。”
晚上天色阴沉，乌云一层层堆叠，看不见月亮，只看得见时隐时现的几颗星星。
秦离有些激动：“今夜会下雨吗？”
“八成会。”岑东桥认真的看了好一会儿：“若今夜不下，那明天肯定会降雨。”
“庄稼终于能茁壮起来了。”秦离感叹：“你想不到，若是闹了灾，人会变得多可怕。”
岑东桥看向她，眼波流转，好似在对她说，然后呢？
秦离抬头看向天空，漆黑一片，像张被墨水浸过的宣纸。
她的声音也似浸在了墨水里，严肃低沉。
“我家以前生活在更偏远的一个小村子，唤作羊村。我十一岁那年，十里八村的田都闹了虫灾，颗粒无收。”
“大哥平日里总会多存些粮食，村里人就把主意打到了我们这俩失了双亲的孤儿身上。大哥机警，趁着夜色把大部分粮食藏起来，白天再转手卖去别的村子。我们晚上不敢睡在家里，都是在外头的草垛后面藏着。”
秦离闭上眼，那一个晚上的景象好似又浮现在她眼前：“没过几天，他们就按捺不住了，一群青壮年手里拿着锄头铁锹，深更半夜的闯进我们家里。每一户，每一户人家的男人都来了。”
“呵。”秦离不屑的笑道：“吃绝户也没有这样的吃法。”
岑东桥握住她的手，无声的传递给她温暖。
“他们把家里稍微有用的东西都拿走也就罢了，走前村长儿子往我们家的大门上啐了一口痰，嘴里念叨着「秦家那小妮子要是抓去卖了还能得不少钱，煮熟的鸭子飞了。」”
岑东桥面色瞬间冷了下来，秦离没有发觉，自顾自的讲道：“我们躲在草垛里听的一清二楚，大哥气的牙齿咯咯作响。熬到夜更深一分，他背着我翻进村长家，把院子里的酒都洒了，一把火烧了他们家。”
秦离想起那天晚上：“大哥背着我一步步离开羊村，身后火光冲天，尖叫声哭喊声混作一团，我伏在他宽厚的肩膀上，心里无比踏实。”
岑东桥把头靠在秦离肩上：“你大哥对你是很好。”
“嗯。”提起大哥，秦离原本严肃的面容上透出暖意：“爹娘走得早，大哥一个人把我养大很不容易。”
“我们一路上走走停停，来到碧莲村。”秦离把头靠向岑东桥：“大哥在这儿遇见大嫂，两个人成了亲，我们就定居在了这里。”
“我们路过很多地方，也见识过几件稀奇古怪的事情。”秦离顿了顿：“当然，见到仙女这件事还是头一遭。”
岑东桥被逗笑了。
“小时候想不通，现在我倒是明白了。羊村偏远闭塞，村民大都愚昧封建。平日里很和善，可遇到灾祸自身难保的时候，心底的丑陋和自私就会显现出来。”
“可还有的人，一心向善，甚至可以牺牲自己来成全别人。”秦离神色坦然：“别人如何我无法预料，但我自己要守得住底线活在这世上。”
此时正巧月亮从乌云边探出头来，月光柔和的洒下来，映在相依相偎的两个人身上。
“这世间因果循环，善恶有报。”岑东桥的拇指摩擦着秦离的手背：“要守住本心啊。”
出门在外，秦卿卿不好过于张扬，安静在一旁啃菜帮子，大概是因为变成了牛，她竟觉得这菜帮子十分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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