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洛用了荆北的口音。
家乡话就是如此，即便多年不说，想说时仍能脱口而出。
听到家乡话，陶灵均好似又看到爹娘和哥哥们温柔疼爱的面容，心下一暖险些落下泪来，看着曹洛更加亲近三分，牢牢握住她微微颤动的手，也用乡音回道：“曹姐姐，我也很想家。”
“荆北？”敏娘看向曹洛，语带惊喜：“我就说曹姐姐口音听着很是熟悉，原来还真是老乡。”
曹洛自打十六岁那年来到这江南之地，已经足足有十年不曾见过荆北人，藏在心底的思乡之情接连涌了上来：“没想到我还能遇见同乡的人。”十年的思乡之情惹的她眼角泛红：“我好想念荆北干燥冷硬的风。”
两个身在异乡的人感同身受，你一句我一句的话起家乡。
秦离见她们很是投机，建议道：“有这样的缘分，不如你们就此义结金兰吧。”
秦离平日里很少见大嫂饮酒，疑惑的问自己大哥：“我怎么不晓得大嫂喜好喝酒？”
“平日她倒是不怎么喝酒，只是今日碰见好酒，难免贪杯。”秦大哥解释道：“阿洛家以前是开酒庄的，自小就饮遍好酒。只是后来家道中落，才辗转来到碧莲村。”
曹洛同张洵非接连喝了几杯，面上挂了一丝绯红：“这酒醇馥幽郁，浓而不烈，我自离开荆北后，很久不曾喝过这样的好酒，倒是叫你们见笑了。”
张洵非后知后觉的眨眨眼，满脸写着弱小又无辜。
她也确实是这些人中年纪最小的，众人只把她看做一个孩子——若是不谈她养在屋里那十八个面首这件事的话。
秦离的耳朵又瞬间红了起来。
刚想开口，却被张洵非打断：“喂，你们两个怎么还说起悄悄话了。”
又贴近她耳边用只有她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说：“回家又要闹小孩子脾气。”
秦离借着三分酒意，行事也大胆起来，侧过头看着岑东桥的眼睛，轻声道：“那你还哄我么？”
这秋露白入口甘甜香洌，回味悠长，很和秦离口味，她赞道：“好酒。”
敏娘在桌下暗暗掐她一把，这个读不懂空气的熊孩子：“就你事多。”
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事，但是又不太清楚自己究竟错在哪里的张洵非大手一挥，招呼众人再饮一杯。
秦巍却是不怎么喝酒，只在一旁无奈又宠溺的给自己妻子布菜。
没什么事情是一杯酒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来一杯。
出乎众人预料的是，秦家大嫂酒量倒是极好，性格又爽利，张洵非如同伯牙见了子期一般，拉着曹洛推杯换盏。
岑东桥伏到她肩上，气息像羽毛一般挂过她的耳朵，好痒。
“哄。”岑东桥尾音拖得很长，清冷的声线反倒显得更加勾人：“你若愿意，我天天哄着你。”
曹洛对陶灵均是一见如故，觉得这个提议很好，只是担心她不愿意：“你若不介意，就当我是你的大姊姊。”
陶灵均真情实感的唤了她一声：“大姊。”
秦离举杯敬二人：“那日后我和东桥也能唤敏娘一声陶姐姐了。”
“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张洵非一拍桌子：“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
岑东桥向来冷艳的面容也被眼前这一幕幕暖意染得温柔至极：“没错。”
秦离侧头看着岑东桥，眼中是自己都不晓得的热忱。
自她来到自己身边，无论什么事情都开始顺风顺水。
她好像一抹极艳丽的烟火，燃亮了自己的生活。
秦离心里既是希望自己喝醉，又不想自己喝醉，竟是少有的纠结起来。
[我好想离她更近些，又害怕离她太近了。]
岑东桥感受到秦离黏在自己身上，几近滚烫的目光。
她毫不犹豫的回望过去，眸中波光粼粼，像温柔的流水。
红唇轻启，对着秦离无声的做了一个口型。
[乖。]
秦离的心好似被烫了一下，收回目光，抿了口杯中酒，却压不住剧烈跳动的心脏。
她心虚的看向另一边，大嫂，陶灵均和张洵非正推杯换盏聊得开心，大哥坐在一旁，含笑看着展露欢颜的妻子。
[还好没人注意到。]
秦离悄悄伸出手勾住岑东桥的小指，嘴角微微扬起，像偷藏了糖果的孩子。
随波逐流的游萍悄悄生出了根。
[咚咚。]
包厢的门被敲响了。
喝的正热闹的六个人齐齐停下动作看向门口。
推门进来的是个大约十六七的娃娃脸少年，面色白如银，眉眼清秀温和，体型稍显富态，很是憨态可掬。
“那个。”他挠挠头发，不好意思的说道：“你们这坛子秋露白，伙计上错了。”
张洵非不解：“这确实是上好的秋露白，没有上错啊。”
“这确实是上好的秋露白没错。”少年看着已经被喝了半坛的酒，眉眼耷拉下来，语气万分沮丧：“这是我收藏的上等佳酿，不卖的，那群不长眼的小兔崽子拿错了。”
众人：原来如此。
“可这酒我们已经喝了一半。”秦离见他确实难过，有些过意不去：“也退不了了啊。”
“事已至此。”张洵非劝慰道：“你多加些钱，权当把这酒卖给我们了吧。”
少年很自然的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委屈巴巴的看着他们：“我又不缺这点钱，我可是这的老板。”
岑东桥看出来他的意图，偷偷的对秦离使了个眼色。
秦离了然的点点头，对张洵非说道：“这酒也开了，不如请老板同我们一起喝一杯？”
娃娃脸老板连连点头，溜圆的小眼睛里写满了：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张洵非也回过味儿来，斟了杯酒给老板：“对对对，都是缘分，来，老板——诶，怎么称呼？”
娃娃脸老板美滋滋的品了一口酒，朗声道：“李富贵！”
“噗。”
几个人一下子笑了出来，只有岑东桥忍住笑意，礼貌赞道：“好名字。”
富贵：别以为你忍的好，我就看不出来你也在笑。
“你们不懂，这是我爹娘满含爱意给我取的无比朴实的名字。”李富贵梗着脖子，就是语气有些虚。
“成成成。”张洵非嗅到了李富贵身上那股同为纨绔子弟的味道，问道：“你是上京来的吧？”
李富贵一惊：“你怎么知道？”
张洵非白他一眼：“你这一嘴上京口音，听不出来才有鬼了。”
几杯酒下肚，李富贵这话匣子算是完全打开了。
“户部侍郎王家的三少爷长得甚是英俊，只可惜娘胎里带了病，一日要喝两罐子的药，连地都下不来......”
“上京听雨楼的头牌菁菁姑娘，一曲儿竟卖了三千两银子......”
“京兆尹家大公子是个短袖，就喜欢那户部侍郎家的三少爷，只可惜家里千般不允万般不让，他倒是硬气，眼看就要而立之年，仍是孤身一人，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等那王公子...”
“世代武将的魏家侯爷自独女意外离世后，颇受打击，带着夫人从荆北搬到上京郊外隐居，不闻世事...”
听到这，陶灵均一个晃神，手上不稳，檀木筷子跌到地上，啪嗒一声。
回过神来的陶灵均捡起筷子，拿出手帕擦拭，再抬起头已是面色如常。
秦离手疾眼快塞了一只烧麦进李富贵嘴里，岔开话题：“你这八卦的本事倒是顶厉害，不过你为什么会从上京跑到瑜镇这个小地方来啊？”
“嗐。”李富贵一拍大腿：“我这也是被逼无奈。”
“说来听听。”岑东桥嘴上同李富贵说着话，眼神却关切的投向陶灵均。
陶灵均笑着对她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岑东桥反手将秦离勾着自己的手指握在掌心。
踏实的触感让人安心。
李富贵扁嘴：“我是逃婚出来的。”
“逃婚？”张洵非眉头一挑：“你个大男人怎么还逃婚？”
李富贵闻言不乐意了，白嫩的脸上露出两分不甘不愿：“男人怎么就不能逃婚了！”
“我爹娘硬要我娶太史令家的二小姐。”李富贵理直气壮的说：“我又不喜欢女子，娶了她岂不是要耽误人家一辈子。”
“这样啊。”秦离拍拍他的肩膀：“那你倒是做了件好事，是个男子汉。”
“那是。”得了夸奖的李富贵一扫不豫之色，颇为自豪的说：“我不屑做那负心汉，就拿了私房钱一路逃到这里。”
秦离见他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心性豁达，性格开朗，定是家里受尽千般宠爱的孩子：“你不怕你爹娘担心么？”
“我走之前同大哥通过信儿，他会帮我劝着爹娘的。”李富贵毫不担心：“再说我都十七岁了，又是男子，合该出门闯荡。”
“你居然十七了，真是看不出来。”张洵非刚过了十五岁的生辰，许是女孩子出落的早，看着是比李富贵要年长。
张洵非不由得啧啧道：“我还以为终于多个弟弟，怎么到头来还是我最小。”
已到而立之年的秦巍看着她们，就像看着小娃娃一般，透着一股老父亲的慈祥。
将这一坛秋露白喝光后，众人才散去各回各家。
夜已经深了，回家的路上，秦巍背着曹洛，秦离背着岑东桥。
因为一喝醉反而更精神的秦离非说岑东桥喝多了，硬是要背她回家。
踏进府门，两人分别走向各自的院子。
秦离刚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大哥低沉稳重的声音。
“阿离，没关系的。”
秦离脚步一顿，回过身，只见他背着曹洛渐行渐远的背影。
她明白哥哥在说什么。
没关系的。
喜欢女子，也没关系的。
岑东桥夹一块笋干在她碗里，含笑道：“这酒度数高，当心又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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