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千帆的一句话，不轻不重，砸碎在了陆诚和程青川之间。
程青川明显怒气未消，像一只随时准备战斗的小狮子，看着陆诚的神色充满了攻击性。陆诚怯怯地望着陆千帆的方向，渴望得到父亲一个安慰的眼神，至少告诉他，不是在对他发脾气。可陆千帆因为某人明目张胆的不听话而十分生气，索性再不理他们俩。
陆诚踉跄着爬了起来，冲着陆千帆的方向小心翼翼道，“爸，我先出去了，您和程叔慢慢谈。”
陆千帆这才抬头冷眼看了看程青川，后者瞬间气焰全无，抢在陆诚之前开门，擦肩而过时愤恨道，“臭小子，挺会装可怜啊，你等着的！”
“爸，是我的错，您别怪程叔……”陆诚在程青川关好门后稳了稳心神，走到陆千帆面前满怀期待地问，“程叔他是送雨萱回来了吗？”
陆千帆面上的怒意掩饰了心中的担忧，淡淡道，“没有，我们有事要谈。如果时间久了，中午你自己先吃饭，不要错过时间。”
“知道了爸。”陆诚并不喜欢当个只能吃饭和睡觉的废物，可是现在这些是父亲对他唯一的要求，他再不情愿也必须绝对遵从。还是那句话，他不能再让父亲操心失望了。如果再犯错，连他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
“今天你也累了，先回你自己房间休息吧。”陆千帆摆摆手示意陆诚出去，在人离开半路时又吩咐道，“告诉安叔准备两个冰袋给我送来。”
陆诚按着父亲的指示离开，却被一开门的景象下了一跳——程青川直挺挺地跪在了走廊里，正对着陆千帆的书房门。不远处的楼梯扶手旁，站着好像正在把风的安淮南。
“程叔你……”陆诚心中歉疚难安又不知如何开口，退后两步向程青川深深鞠了一躬。“这次的事情是我做错了，麻烦都是我惹出来的，让长辈们担心实在很抱歉。这段时间感谢您照顾雨萱，真的很谢谢您……”
程青川对他并不领情，一听他提起雨萱更是心虚，“少跟我猫哭耗子，哪凉快哪呆着去。”
陆诚也怕自己多说多错，直接到安淮南处传达了父亲的指示，随后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陆千帆揉着太阳穴，自嘲果然是个操心的命。年少风光时捡了个小哭包回来当师弟，人家一生气跑了他又在身后眼巴巴地帮着养儿子，好不容易儿子养大了师弟也回来了，父子一碰面还得看着他俩别打架……
想起那次程青川竟然敢在他书房里睡着了，陆千帆真想像从前那样好好揍他一顿，看着他眼泪汪汪地认错告饶，为了少受点皮肉之苦恨不得抱着他大腿说好话，然后像个兔子似的乖顺两天半，屁股才刚好就把挨过的打抛诸脑后，又是风流快活的小川子，想干嘛干嘛。
可是当陆千帆趁着程青川熟睡时掀开他的上衣，即便表面上的皮肤早已看起来光洁如新，可是顺着脊椎骨一节节地摸上去，那几处明显的凸起仍然让他心疼得要命。
这些旧伤，比陆诚的年纪还要大。当年那个桀骜的少年被担架抬上救护车时，还回头强装镇定地对他说，‘师兄你别哭，我死不了。就是这次……别揍我了行不行？”
从那时起陆千帆立誓，这辈子除了要永远孝敬师父报答养育之恩，绝不违逆他老人家一丝一毫，还要宠着青川一辈子，无论他做出什么荒唐错事，都要无条件的包容和原谅。就算这小子把天捅个窟窿出来，也有大师兄在身后给他托着呢。
所以，即便他对师父出言不逊背离师门，陆千帆依旧是替他遮风挡雨的大师兄；就算他一不高兴就赌气扔了家法戒尺，陆千帆也不过是再准备一根新的留着给他回来再用；哪怕他无聊到在自己的律所里安插眼线搞小动作，最后歪打正着坑了亲儿子一把，陆千帆也不过是提前帮他把财产传给儿子一些，免得他钱太多烧得慌，天天净惹祸。当然，那八千万得让他报销。
至于那枚代表着特殊意义的印章，陆千帆趁此机会收回来，以后程青川再见到师父也不必再受师门规矩约束。毕竟时过境迁，陆千帆估摸着，师父也许也并不想再罚了吧。
一条短信打破了陆千帆的思绪。短信内容非常简单，只有时间地点，仿佛有十足把握相信陆千帆绝不会拒绝这次见面，还好陆千帆一直有保留号码的习惯。
书房的门开了。
程青川少了些往日的嬉皮笑脸，只是天生长得俊又一脸无辜，就算不是特意撒娇也会让人心生怜意，更何况他还总能找到让陆千帆心疼的理由——“师兄，别打脸……这几天上火，牙疼。”
陆千帆叹了口气，“进来说。”
“谢谢师兄。”程青川作势要膝行而入，才挪了两下就抬头看陆千帆的反应，果不其然，大师兄也正在打量他。“您没说可以起来……”
“那你就这么进来吧。”陆千帆逃过了程青川精心设计的糖衣炮弹，“我怎么感觉你不会跟我说什么好消息呢，不如你先说正事，免得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跪下的麻烦。”
程青川也严肃起来，真的跪行到陆千帆跟前，正对着沙发身体笔直，“师兄，我丢人了……两个都丢了。”
“嗯。”陆千帆心里一沉，还好不是最坏的结果。丢了就去找，找到了以后好好看着就是。
“师兄别着急，我已经加派人手在找了，再给我几天时间，一定有消息！如果实在不行，就报警吧……”程青川真心忏悔，小声靠近陆千帆一些问，“那个……您放哪儿了？还在老地方么？”
“哪个？”陆千帆明知故问。
“戒尺……”程青川声如蚊呐，一张俊俏的小白脸也染上了红晕。
“什么？”陆千帆显然对这样的认错并不满意，“人老了，耳朵也不好。”
“我把小川和雨萱都弄丢了，来跟师兄负荆请罪，请师兄责罚。”程青川是个特别懂得审时度势的俊杰，很识时务地做足了规矩，声音洪亮道，“刚才小弟问，师兄的家法放在哪里了，我自己去拿。”
“只有这个吗？”陆千帆最喜欢这个师弟的地方，就是他懂得什么事情可以撒娇，而什么时候必须守规矩。“那俩人有胳膊有腿自己要跑总能找到机会，你有过失，但也不全怪你。”
“师兄你真是明察秋毫啊！小川就不用说了，那是我从小带着长大的呀，他哪次闯祸了不是第一个跟我说，我俩这感情胜似父子。还有小萱萱也是，我们那叫‘忘年交’，她还说每次去我那最开心呢。都怪我一时糊涂，怎么就跟她说要陆诚来接她呢！这混小子到底怎么欺负小萱萱了，一提起这尊大神，就把人给吓跑了？”程青川滔滔不绝，趁此机会又跟师兄‘进言’，“有些事情师兄生气我也要说，那个东西碰了很难真正戒掉，以后您还能真的相信那小子吗？会不会他父母就是瘾君子，哎呀！万一真是吸毒被抓了才不要他，那他基因里……”
“你牙还疼吗？”陆千帆很想告诉眼前当了爹都不知道的小师弟，他必须马上给这小子亲爸一巴掌，阻止他喜欢胡说八道的混乱基因。“告诉我，哪边疼？”
“疼……不疼……有点儿疼……”程青川在陆千帆的目光压迫下跪坐下去，马上扯着陆千帆的裤腿委屈示弱，“师兄，你不能帮着外人欺负我……我就是提醒你一下……”
‘外人’这个词彻底惹恼了陆千帆，“那我也提醒你一下，那是我儿子，他叫我爸爸。”
陆千帆抬手，停了几秒钟，直到说错话的人自己主动将一侧脸颊凑了过来。
“轻……轻点儿啊师兄……我没带口罩。”程青川本来是闭着眼睛凑过来的，这会儿又眯缝着观察情势，“我以后不这么说他了还不行么，我保证！”
陆千帆的手转了个方向，手背在程青川脸颊下侧飞速甩过。因为打得用力速度又快，直痛的那人脸上肌肉一跳，可是一般的角度看过去几乎注意不到红肿伤痕。
“师兄，你……你真为了他打我……”程青川一脸委屈，含着眼泪嘟囔着，“怎么说我也是长辈吧，教训他一下怎么了，他怎么就那么娇气说不得碰不得……”
“你那是长辈的教训？长辈有一见面就跟孩子打架的？”陆千帆实在拿他没办法，自那次受伤后便不曾真的痛打责罚，这人年岁渐长却不见稳重，反而撒娇耍赖的本事倒是一日千里，只能一次又一次耐着性子好言相劝，“青川，你听我的，对陆诚好一点儿。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明白吗？这一下，就是打你口不择言。以后给我记住了，不许这样出口伤人。”
“哼，反正我就是爹不疼娘不爱，哪像人家有爸爸护着！”再识时务会撒娇的人也有自己的脾气和软肋，尤其是觉得自己在人家心里第一重要的地位有所动摇时……程青川每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总要赌气，哪怕他明知道这种无理行为足以让师兄真的动怒，却仍旧毫无畏惧地一再试探，“打一下够么，要不要这边也给你再打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