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雨萱的贴身照顾下,陆诚的伤势好得很快,加上这些年来忍痛已成习惯,不过一星期的功夫,他已经行动如常地开始回律所上班。
周末晚上,一家人吃过晚饭后,陆诚犹豫了一番还是找借口进了父亲的书房。以往父亲打了他,事后总会找机会再语重心长地跟他聊上几句,总要让他被打得心服口服,绝不会让他心里留下什么疙瘩。可这次,陆千帆什么都没多说,他好像变了个人似的,眼中只有女儿,让雨萱都有些受宠若惊。
陆千帆只是在用行动告诉陆诚,女儿才是他亲生的,谁也不能让她受委屈。当陆诚来书房里找他时,陆千帆就知道自己想要传递的信息陆诚都收到了。
“爸,这是律所的年度工作计划,还有这个季度的财务报表、案例总结和数据分析汇总表,我都核对过没什么问题,拿过来给您看看。”陆诚像上学时把作业交到父亲面前一样,不住地观察陆千帆的眼色。
那时候的陆诚心里真怕呀,回答父亲问题时也总是战战兢兢。陆千帆只要发现什么不该有的错处,随手拿起戒尺来就打,不让叫不让躲,每次都打得他屁股上又红又肿,一道道的檩子到第二天上学时还疼……疼着疼着陆诚就长大了,当他心慌无措时,竟很怀念那些挨顿打就能被原谅的年少时光。
“你都核对过就不用给我看了。”陆千帆面色波澜不惊,随便看了两眼就交给了陆诚,“这些以后你签字就行。”
“爸,那订婚的事……”陆诚并不打算离开,还想跟父亲再多聊几句。
“随你们喜欢就好,我只管报销。”陆千帆看儿子还没有离开的意思,问道,“你还有事?”
“爸,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您别担心。”陆诚十分讨好地看着陆千帆,似乎只有在父亲面前他才会表现出这份小男孩的真挚。
“这都多少天了,又不是小孩子,当然该好的差不多……我没有担心。”陆千帆背过脸去不再看陆诚,声音低沉道,“不过你放心,我说罚多少就罚多少,不会因为你好得快就再打你一顿的。”
“爸,我是不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惹您生气了……要是儿子哪儿错了您就说,我认罚认打!”陆诚实在是沉不住气了,陆千帆越是这样不冷不热地晾着他,就越让他心里没底,终于鼓起勇气问:“爸,您是介意我在韩国的时候改了名字吗?我不是那个意思,我马上改回来……”
陆诚准备了一肚子的真心话想跟陆千帆解释,他想告诉父亲他心里有多感激父亲当年选择了自己带回陆家,给了他这么体面的生活,培养他长大成才,现在又愿意把女儿嫁给他。总之恩重如山,无以为报。
可是陆千帆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什么都别再说下去了。他不敢看儿子满怀期待的眼神,只留给陆诚一个冰冷的背影。
沉默片刻,陆千帆还是转了过来,依旧平静地说,“你长大了,很多事情有自己的想法,我没有怪你。”
“爸……”陆诚的心一点点地往下坠,他知道父亲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他说没什么也许真的没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有了。
没等陆诚继续胡思乱想,陆千帆又继续道,“你以后就叫程斯语吧,这个名字挺好。”
“爸,您说什么啊……您答应过让我跟您姓陆,您答应过我的……”看着陆千帆脸上那不自然的笑容,陆诚一点儿也不觉得这个名字好。十三岁的画面在脑海里重现,他心里很难受,很想哭。
“你们俩结婚本来就要澄清你的身份,你再跟我姓陆不合适。不过你放心,该给你的东西一样都不会少,我女儿的嫁妆总不会比赵欣然逊色。”陆千帆拿了几份文件来递给陆诚,有卓陆律所的股权转让书——属于他自己的那一份,还有不少陆千帆投资的不动产。
陆诚没有接过来,仿佛还往后退了一步,“爸,我不在乎那些的!”
陆诚其实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这些年他拼命赚钱存钱,就是想在律所附近那条种满梧桐树的小路上买个小别墅作为他们的新房。可是此刻,他突然没有勇气提出要跟雨萱出去单过——他发现自己比雨萱更眷恋这个家,不管陆千帆怎么凶他打他冷落他,他都不舍得离开,像一只无助的小狗守在主人跟前,等着他的一点点关爱。
“以后你就是律所最大的股东,不过有事还是要尊重前辈的意见,遇到难处要懂得求助。尤其对一平,该有的礼数不可以荒废。”陆千帆把转让书和一众文件往陆诚那边推了推,“收着吧,这些年你和律所是一起成长的,我相信你能让它发展得更好。”
“爸,您这是干什么……您要是觉得我干得好,给我加点工资就行了啊,股份我不要……”上次陆千帆把程青川的股份给了陆诚已经让他受之有愧,现在就更是不愿接受。
“怎么,嫌少?”陆千帆明知不是,可这是唯一不让陆诚拒绝的理由。
“不是!您怎么能都给我呢,那陆川……”只要他还愿意让自己叫一声爸爸,对陆诚来说一切就都是值得的,其他的什么都可以不要。在他心里,本来父亲的东西留给自己的亲儿子更是理所当然,可他却不想要程青川的任何东西。
“不是就拿着。明天我上庭,今天要早点睡,你回去吧。”陆千帆不愿父子两人沉溺于情绪的桎梏,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只不过从儿子变成姑爷嘛,到底还是一家人,没必要过于感伤。
“爸,您去睡吧,我知道您用什么,让我帮您整理可以么……”陆诚卑微的提出最后一点要求,如果陆千帆再拒绝,他一定会在他面前马上哭出来。
“……好吧,即便是这种小事也不许马虎,给我落了东西看我怎么收拾你。”陆千帆语气轻松了些,可是空气中早已凝固的悲伤气氛仍然笼罩在父子二人心头。
陆千帆在这些细节问题上从不含糊,陆诚刚在律所里学着做事的时候因为不熟练偶尔出错,每次都被他打得手心肿起半寸高,端碗吃饭都疼得哆嗦。不过严师出高徒,没过多久,陆千帆再带这个儿子出去工作时,人家都觉得陆诚做事那股认真干练的麻利劲儿一点儿不像个在校的学生,举手投足的风范比很多年轻律师都靠谱得多。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间那个还有些怯懦认生的小男孩就变成了今天这个风度翩翩的大律师。陆千帆的眼眶湿了几次,又默默把泪水忍了回去。
尽管陆千帆本打算让陆诚跟自己疏远一些,以后也好更容易接受自己的亲生父母,可当陆诚又一次提出要帮他收拾出庭材料时,陆千帆真是不忍心再拒绝了。他了解这个儿子,要不是心里实在委屈无助,是绝不会赖在自己面前没事找事的不愿离开。
陆诚轻车熟路地帮父亲整理着上庭资料,他突然很想回到小时候,第一次站在陆千帆的书房里,在他的重重考验之下,自己终于有资格叫他一声爸爸,他给自己起名叫陆诚……
现在父亲要收回这个名字了,想到这个陆诚的眼泪终究忍不住落下,掉在了自己的手背上。他安慰自己,还好父亲还允许他在跟前做事,以后娶了雨萱更是可以正大光明地叫他爸爸。
陆诚离开前,又东拉西扯地跟陆千帆多说了许多话,最后怕耽误父亲休息只得悻悻离开。临走前他跟父亲说自己过段时间要去美国出差,可能时间会长一点,陆千帆没多想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陆诚有些失落,可也只是在关门时又回来对陆千帆说,爸要保重身体。
周一上午是律所的例会时间,不出庭的正式律师都会出席,所有人都默契地向坐在原属于陆千帆的正位上的年轻人恭恭敬敬地说了一句“程律师早!”
陆诚知道,父亲不给他留下任何商量的余地,他只能无条件地选择答应。这是陆千帆和陆诚惯有的相处模式,他可以给儿子最大的空间和舞台去施展和尝试,可是有些事情他决定了,当儿子的就只能欣然服从并立即执行。
陆诚原以为只要回到s市,一切就又都跟以前一样。可是现在看来,很多事情发生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从s市到首尔,陆诚让自己变成程斯语;从济州岛回到s市,程斯语却再也变不回陆诚。
程斯语心中有一份执拗的坚持,这辈子他只认陆千帆,就算父亲不让他再叫陆诚,他的孩子也必须姓陆。
要想有个姓陆的孩子,首先要娶个姓陆的妈妈——程斯语只有想起那个天真可爱的小萱萱时,焦灼紧张的心才有一点点欢乐幸福的味道。忙完了一天的工作,程斯语就马上给雨萱打电话,想问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给她带回去。谁知道电话刚一拨通,熟悉的铃声就在律所一楼的走廊里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