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亮晶晶的水珠悬于发梢,如同点缀了一圈细小的碎钻。沉青携着寒风冷雨推开秦宅大门,裹紧了身上单薄的外袍。
好冷。
关门时带起的冷风吹起墨色袍角,沉青瑟缩一下,快步向前走去。
妖力的消耗带来了身体的虚弱,寒冷一丝一毫地渗入骨缝之间,空气仿佛结了霜,刀割般刮过裸露在外的苍白肌肤,生冷到一阵阵疼痛。
好冷……想要找到那个人。
二楼,青年孤零零的影子被拉的细长,他的目光微微茫然,敞开的衣领下是精致而脆弱的锁骨,泛着白玉般的冷光。
可是,他找不到。
沉青呼出一口气,气息也是冷冷的,落在没有温度的手心,冰寒彻骨。
很久以前就找不到了……
覆下的眼帘遮住眼底的黯然,沉青垂首靠在墙边,墨色发丝落在苍白的肌肤间,构成极黑与极白的对比。
就在这时,一道浅光自无声打开的房门延至他脚下,沉青抬头,看见俊美无俦的男人披着大衣出现在黑夜的灯光中,朝他伸出了手。
“过来。”
“……”
如同飞蛾受到火光的蛊惑,沉青一步步走向那边的男人。他的意识没那么清醒,脚步起初也有些迟疑,但没等墨蛇下定决心要离开,手腕就已被秦墨轻轻握住。
黑色大衣覆住墨蛇纤长的身躯,厚重的热度顷刻间温暖了四肢,强势而有力地打入他的骨血之中,将冰冷通通驱散。
墨色眼眸微眯,沉青温顺地蜷在大衣间,被男人抱进怀里,温柔地安抚。
“怕冷还到处乱跑,现在被冻傻了?”
略微粗糙的手掌摩挲过墨色发丝,秦墨凝视安静地阖眼靠在自己臂弯间的青年,深色眼眸中有细微的眸光不定闪烁。
片刻后他轻笑道:“这么乖,你的本体一定是条小蛇。”
沉青把脸埋进男人结实滚烫的胸膛间,认真道:“是大蛇。”
“是,还是我的小蛇。”
轮椅自发转动,秦墨抬手捏了捏沉青下颌,将怀里这只怕冷的墨蛇领回了房间。
——
黑暗的房间中,女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睁眼望着天花板发呆。
此时已是深夜,本该睡在她枕侧的丈夫却并不在身边。郑素琴知道秦正明又去找楼下那个女人了,就和之前的很多个日夜一样。
她空有一个“秦夫人”的名头,在这个家里却更像个笑话……不过没有关系,她还有个孩子,那是秦家的血脉,是她的最大依仗。秦正明永远不可能和她离婚,她也会凭着这个孩子永远地取代另一个女人……她那个早死的姐姐。
无论是丈夫,地位,还是荣华富贵,她都从郑秋雨那里成功抢走了。她会靠着这些抢来的东西活得很好,一生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郑素琴脸上浮现满足的笑容,她闭上眼睛,慢慢地沉入梦乡。
在梦里,她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年轻的她第一次踏入秦宅大门,看见从小就比自己出色的姐姐依偎在一个英俊的男人身边,笑得幸福而甜蜜……后来,她又来到了秦宅,那个英俊的秦家长子已经不在姐姐身边,趁着周围没有人的时候,她微笑着拉过姐姐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腹部。
“姐姐,这是我和他的孩子,你看看,三个月了呢。”
那时候姐姐是怎么回答的?
[孩子……]
[你的孩子……]
[死,了。]
女人的脸陡然扭曲变形,两行血泪从空洞洞的眼眶从流出,她咧开嘴,冲着郑素琴“咯咯”地笑了。
“啊!”
郑素琴尖叫着从噩梦中惊醒,被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心有余悸地要从床上坐起来,忽然的,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猛的擦过她的脸,就像一个人高高扬起手,在她脸上扇了一巴掌。
“谁?!”
郑素琴惊恐地扭头,在黑暗中看见自己床头站着一个人影。那一刻她几乎又要放声尖叫出来,但很快的,她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人影,只是飘动的窗帘而已。
风吹起薄薄的窗帘,帘角肆意飞起,飘落时刚好擦过床头。而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她一个人。
郑素琴舒了一口气。
下一秒,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她在临睡前……明明是关上了窗户的。
“……”
全身的汗毛争先恐后地炸开,那一刻郑素琴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几乎听不见什么声音,只能感觉身后的窗帘再次飘起,轻飘飘地擦过她的肩膀,像极了鬼魂阴冷潮湿的吐息。
……没有风,没有声音。
只有,只有……
郑素琴颤抖着,一寸一寸扭过了僵硬的脖颈。
只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嘭!
鲜血在光洁的瓷砖上漫开,明黄色符纸洒了一地,年轻男子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斜倒在楼梯脚下,颈骨折断,当场没了声息。
惨叫惊动整座秦宅,今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秦衡披着外衣匆匆赶到走廊上,一抬头就正好与从一间房间走出的沉青撞了面,后者面色冷淡地扫了他一眼,与他擦肩而过。
秦衡愣了愣。
那个房间……好像是他小叔的房间。
似乎是为了映证他的猜想,他看见秦墨随后从那个房间出来,轮椅自动前行,缓缓追上青年的脚步。
秦衡:“……”
他脸上神情几变,最后什么都没说,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当楼下的尸体闯进众人视线后,所有人都惊了一惊。
郑素琴的反应是最大的,因为死去的那个人正是她的儿子,秦涵光。
没人知道被关起来的秦涵光是怎么离开封死的房间并以这副模样死在一楼的。但他们知道,沉青的预言,应验了。
“涵光!我的孩子!!!”
郑素琴扑在尸体上嚎啕大哭,那个端庄雍容的秦家贵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丧子的中年妇人,可怜又可悲。
沉青站在客厅边环顾四周,秦正明正从一楼的房间赶过来,身后是穿着薄纱睡裙的杨蓉。他看见秦涵光的尸体后当场僵在原地,脸上一片空白,仿佛已经忘记了思考。
杨蓉尖叫一声,被吓得连退几步,花容失色。
这声女人的尖叫似乎触动了郑素琴的神经,她猝然抬头,泛红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身前的沉青。
“是你!是你杀了我的孩子,你这个该死的妖——是你杀了我的孩子!!”
她向沉青扑了过来,沉青侧身避开,郑素琴没有刹住,额头磕在茶几边角上,鲜血当即涌了出来。
所有人都沉浸在秦涵光的死亡中,一时间无人竟上前搀扶她。郑素琴自己颤抖着从地上爬起,茶几上不知什么时候摆了个相框,她一抬眼,正好与相框中的人对上了视线。
泛黄的老照片中,一个怀抱婴儿的女人对着镜头微笑。不知是不是照片的年代太过久远,女人的笑容落在点点黄斑上,无端有些鬼气森森。
郑素琴又是一声惊叫,把相框甩了出去,玻璃尽碎,刚好砸在秦正明脚边。
“有鬼!有鬼!啊啊啊啊啊!”
“胡言乱语!”
秦正明怒道,“你们几个,还不把她关回去?!”
守在旁边的佣人上前,七手八脚地将疯狂喊着“有鬼”的郑素琴带回了楼上房间,沉青若有所思地扫了秦正明一眼,甩开了秦墨伸过来要拉他的手。
身为墨蛇的沉青受不了寒冷,因为过低的温度会僵化他的思维和行动,强迫他陷入一种混沌无知的状态。
人间比妖界温暖太多,所以他才会隔那么一段时间就来到人间。但今年的冬天不知为什么格外的冷。沉青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在最冷的晚上出去了一趟,回来就被冻成了感春伤秋的傻子。
还被秦墨看见,捡回了房间。
……啧。
沉青自从意识清醒后就没有再理过秦墨,他避开男人戏谑的目光,转向秦正明:“秦先生,相片里的这个人是谁?”
“这,这是我去世多年的前妻,我也不知道这张照片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秦正明最初还有些尴尬,后来突然想到什么,赶紧道,“先生,是不是鬼魂作祟,我的儿子被她害死了?!”
秦衡握拳,张口想说什么,沉青却抬手阻止了他。
“如果是鬼魂,身为捉妖师的你发现不了吗?”
“额……那个,我们秦家专于符纸,并不擅长鬼神一道——”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被小孩子的哭声打断了。
“妈!妈妈!呜——”
只见一只小豆丁抱着他的小奶狗光脚从房间里跑出,一边跑还一边哭得哇哇直叫,被杨蓉立马挡住了。
“你出来干什么,回去!”
“妈,小,小白死了……”
小豆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有人杀了它,妈妈,我要我的小白,呜——”
“一只狗而已,还值得你哭?”
杨蓉把他抱起来,不让他看到楼梯边的尸体,“明天给你买只一模一样的,不许哭了。”
“我不要!我要小白,我,我就要小白!”
小豆丁哭着大力挣动开来,“呜!小郑姐姐,你……你要去哪里,你帮帮我好不好,不要走……”
“闭嘴,瞎说什么!”
杨蓉脸色微变,当即捂住他的嘴,快步把人往房间里带。
“砰”的一声,房门被杨蓉甩上。客厅刮起一阵幽幽的冷风,四周很安静,没人作声。
秦正明急促地后退一步,就好像小豆丁口中的“小郑姐姐”就在他面前那样左右了张望一下,眼中流露出不安的神色。
沉青将秦正明的反应收在眼中,平静地道:“既然怀疑鬼魂作祟,那么,通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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