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乙算算时辰,去找肖宗镜。
“大人,差不多了。”
肖宗镜点点头,去接谢凝下了马车,她手捧一个竹篮,里面装满了鲜花。这个季节天京已经少有花开,这鲜花是永祥帝特地命人从菩提园里取来赠予她的,可以说每一朵都价值连城。
身旁的阿燕也怀抱许多上贡之物,神『色』满怀期许。
肖宗镜:“我送你进去。”
谢凝:“微心园的侍卫随我们去便好了。肖大哥与兄长公务繁忙,多谢你们今日前来送我。肖大哥不必等了,见过大灵师后我们会自行回去的。”
肖宗镜:“好吧。”
目送谢凝进入庙内,肖宗镜让姜小乙去把谢瑾找回。姜小乙前往前山,见谢瑾站在山坡上,远远望着山下。
“想不到一个满嘴胡话的农夫,竟能吸引如此多的追随者。”
姜小乙顿了顿,搬出戴王山的理论。
“这多是些心思脆弱,走投无路的可怜人。他们灵根浅薄,学不了大法,只能找大灵师这样的人做个依托。”
谢瑾缓缓摇头。“你说错了,你看看他们的样子,一个个衣衫褴褛,却满眼自信,雄姿英发。在他们心中,我们才是『迷』茫于世的可怜人。我们都小瞧了人心。”谢瑾冷冷道,“陛下实在太过仁慈了。”
说完,他不再看那些教众,与姜小乙一起回到后山。走着走着,庙里忽然跑出来一名微心园的侍卫,面『露』恐惧之『色』,朝肖宗镜道:“大人!不好了!那大灵师——”
姜小乙心中一凛,周围数道人影已冲入庙中。
姜小乙紧跟在后面。
踏入庙内,不见一人,明明阳光明媚,可姜小乙莫名察觉到一丝阴寒。
前殿内,只听戴王山一声爆喝:“封住庙门!谁也不许进来!”
姜小乙赶在封门之前进了大殿,只见阿燕坐在地上,衣裙上染满鲜血,旁边的谢凝也是一脸惊恐,她们完全被吓傻了。
戴王山走到前方,捡起大灵师的脑袋。阿燕见此一幕,终于回神,抱着头尖叫起来。
戴王山阴沉道:“给我闭嘴。”
谢凝久闻戴王山凶名,连忙将阿燕拉到自己身后,轻声安抚。
戴王山转眼看向大灵师的头颅,他十分罕见地『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阴郁的双眸死死盯着大灵师耷拉的眼皮,仿佛在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燕不再尖叫,大殿安静下来,众人心思各异,有害怕的,有愤怒的,也有看热闹的。
譬如姜小乙,在经过短暂的震惊后,她萌生出强烈的幸灾乐祸的心思。她偷偷看向密狱中人,均是神『色』凝重,尤其戴王山,脸拉得那叫一个长。
想想刚才他在外面侃侃而谈的风光模样,真是峰回路转,大快人心。
大灵师的身体还端坐在正殿之上,像个削了头的桃子,戴王山稳住心态,迅速扫视周围。
一切如常,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很快,戴王山与偷笑的姜小乙看个正着,姜小乙被他瞪得肩膀一缩,退了半步。
“你们干的?”戴王山沉声发问。
“冤枉啊大人!”姜小乙举手发誓,“小的真是一无所知!”
戴王山又看向肖宗镜,后者面不改『色』,神情若有所思。倒是谢瑾十分直接,把痛快的笑意挂在脸上,他指着那尸身,愤然道:“好,你死得好,你死得可太好了!哈哈哈!”
戴王山兀自摇头,这不像是侍卫营干的,那会是谁呢?
谁能穿过密狱看守,进殿杀人?
肖宗镜径直走来,从戴王山手里取下大灵师的人头,将其置于尸身上。只见脖子处的切口迅速贴合,牢牢黏在一起,除了满身血迹以外,看着几乎完好如初。
肖宗镜和戴王山心中同时冒出一个想法——好快的手。
只有最迅捷的手法,才能切出这样平滑如镜的伤口。
庙外已闻喧哗之声,曹宁跑来禀告道:“大人,刚刚侍女的喊叫引来不少教众,他们嚷着要进庙,这可如何是好?”
戴王山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深知此时庙外人山人海,一旦被人发现眼下场景,定生大『乱』。
不过,民众『乱』不『乱』,并不是他最担心的。
他眼下最烦的,是该如何面对永祥帝和刘行淞——尤其是刘行淞。刘公公在灵人教上花了不少心思,打点六部,疏通上下,期待将来送大灵师进宫,与广恩禅师正面对抗。并且在敛财方面,刘公公也是信心满满,今天特地命他带了这么多口箱子,还指望着能一朝回本。
现在大灵师在自己眼皮下面被人斩首,不论如何解释,都难掩他之无能。
曹宁还在询问,戴王山烦躁不耐,杀心顿起,道:“无需多言,闹事者格杀……”他刚要下令,忽与肖宗镜看个正着,莫名将后半句命令咽了下去。
戴王山令曹宁先行退下,自己来到肖宗镜面前,笑着道:“肖大人可有什么想法?”
肖宗镜面无表情:“世事难料啊,戴典狱。”
戴王山眼角一抽,这是自己不久前才说过的话,此时听来,不可谓不讽刺。戴王山强忍着脾气,维持笑脸,道:“肖大人说得极是,人生之无常,真是难以揣度。”
肖宗镜:“此事若处理不好,戴典狱在刘公公面前恐怕无法交代吧。”
戴王山与肖宗镜虽不对付,但他们接触多年,同朝为官,又同处前线,对彼此甚是了解。戴王山的忧虑,肖宗镜岂能不知?而相对的,戴王山也从肖宗镜的言语之间,听出他有心就此事做点什么……
他耐着『性』子低声问道:“不知肖大人有何良策,还望不吝赐教。”
姜小乙站在一旁,看见肖宗镜与戴王山去到角落说话。从她这里只能看到肖宗镜小半张侧脸,他眉眼极冷,冷到让她感到些许陌生。
戴王山的面孔她倒是能看全,他听了肖宗镜的话,先是稍有吃惊,而后眼睛一眯,『露』出了姜小乙熟悉的阴笑。
角落里,戴王山对于肖宗镜的提议无比满意。
“肖大人好生果断,下官佩服万分。那……可需叫几个得力手下?”
“不。”肖宗镜淡淡道,“此事不宜过多人知晓,你我二人,速战速决。”
戴王山:“下官全听肖大人的吩咐。”
姜小乙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很快,肖宗镜走过来,令他们先行回宫。
他并没有多做解释。
姜小乙听从肖宗镜的命令,跟侍卫营其他人一起往后门走。后殿都是密狱的人,他们从房里拖出十几个昏『迷』的教众,在地上晾成一排。
姜小乙略有好奇,想过去察看一番,被密狱守卫阻拦。
然而,就在靠近的几步里,偶然一丝清风,吹来教众身上淡淡的怪香。
姜小乙微微蹙眉。
被赶走之后,她接着朝后门走,一路感叹,大灵师之前的种种豪言壮语还在耳边回响,永祥帝也给了他诸多保障,眼瞧着就要鱼跃龙门了,结果眨眼间便身首异处,真是天意难测。不过此事确实蹊跷,世上竟还有人能绕过肖宗镜和戴王山杀人?
可姜小乙转念又想,天下何其大,自有精通暗杀行刺之人。
到了后门,刚一推开,姜小乙吓了一跳。
人满为患,水泄不通。
众多教徒因前门被密狱把守,纷纷转向后山。这里守备较弱,仅有几个密狱的人,还有七八名微心园的侍卫,正在尽力阻挡。
“不能进!还没到时辰,所有人都不能进!都退后!”
教徒们疯狂嘶吼
“让我们进去!”
“我们要晋谒大灵师——!”
山呼海啸般的人群『乱』成一团。有的人刚刚听到庙内的喊叫,想要一探究竟,有的人是为了拜个头香讨彩头,更多的人只是闻风而动,随大流凑热闹的。人挨人人挤人,一望无际,根本看不到尽头。
姜小乙见此状况,心道一声不妙,本想立马关门,但是这些教众太过疯狂,瞬间冲了过来。
密狱守卫纷纷拔刀,砍死了几个挤在最前面的人,将他们的尸体堆在门前,阻挡人『潮』。
“让开!都给我让开!”
“谁也不许进!敢闯门者杀无赦!”
这一堆尸体把姜小乙他们也堵在了外面。实在是太混『乱』了,姜小乙感觉自己像是一叶卷入巨浪的扁舟,随人群推到这里,又冲到那里。她用力回头,最后看到的是同样挤在人群里的谢凝。谢凝自小身份尊贵,娇生惯养,哪遇到过此等情形,吓得花容失『色』,手足无措。
姜小乙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朝里面吼道:“保护郡主!你们先保护郡主——!”
她的声音也被吞噬了。
不知过了多久,姜小乙终于从人群中爬了出来。她衣衫也破了,头发也『乱』了,头晕眼花,胸口恶心,扶着道边一棵小树干呕了几下。
定睛一瞧,人已下了半山。
回头望去,山上还是一片拥堵,她在原处等了好一会,也不见有谁来。她心想或许其他人已经从别的路离开了,便整理了一下回宫等待。
这一等就是一天一夜。
一直到第二天晚上,肖宗镜才匆匆回来,与往常不同,他身上带了一股浓浓的肃杀之气。谁也不敢多问什么。肖宗镜进屋泡了杯茶,还没开始喝,徐怀安跑进来,说微心园有人来报,谢凝走失了。
众人大惊,肖宗镜放下茶盏再次出门。
姜小乙看着碗中晃动的茶水。
好像突然之间,所有事都撞到了一起。
又过了一日,姜小乙从李临处得到消息,灵人庙之事,密狱已经处理完了。密狱将大灵师之死推到东山寺住持广恩禅师身上。说广恩禅师在开庙门前,先行带人进入灵人庙,说是要与大灵师商讨事情。后来灵人教的教徒进庙后,看到的是广恩禅师和大灵师,还有双方各自六七名教徒,总共十余人的尸体,大家手里均拿着兵器。
据李临所说,这几日密狱一直忙着在灵人教和东山寺里各散布谣言——与灵人教说是广恩禅师主动来找大灵师,讨论今后共处事宜。而对东山寺的人则说是大灵师私下邀请广恩禅师前来做客。
结果,两方起了恶劣的争斗,死伤上百,好在肖宗镜提前调来禁军,才将争斗平息。
姜小乙听完,愣了好半天。
她进宫也有段时日了,对于宫里的各层关系,已经有所了解。
自打这广恩禅师进宫以来,永祥帝愈发沉『迷』宗教事务,疏于理政。包括肖宗镜在内的许多人,对他不满已久。
这姜小乙是知道的。
而广恩禅师素来与杨严交好,戴王山用他的命,可勉强给刘行淞一个交代,弥补大灵师之死的过失。
这她也是知道的。
其实这一手移花接木处理得相当之妙,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神不知鬼不觉将广恩禅师和那么多僧人从东山寺抓到灵人庙,做成这桩无头悬案,戴王山和肖宗镜可以说是本领通天了。
只是……
戴王山做出此事她毫不意外,她没想到肖宗镜也会选择这样激进的方式处理问题,这本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姜小乙心想,与自己当初在齐州初遇他时相比,他明显急切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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